“在客棧應龍兄問孟孫何以來此,以當時應龍兄驚疑之情狀來看,應龍兄言中之意似乎認爲孟孫此時不應在此出現!應龍兄可否告知孟孫你爲何會有此疑呢?”張賓一開口便神情嚴肅地問羅成。
羅成暗自一嘆:果然來了!羅成當時疑惑張賓爲何會在郯縣出現,是因他隱約記得張賓此時應是冀州中丘王帳下的一個都督。
如何回答他呢?說當時並無特別意思,只是隨口一問?顯然敷衍不了他;說之前聽人介紹過他?且不論他是否會追問此人是誰,僅以張賓他如今完全還是個籍籍無名的極普通之人這一點來說,如此解釋便無任何可信度,試想,誰會無緣無故向別人介紹自己一位並不在場的熟人呢?說認錯人了?那更顯得滑稽!
羅成腦中瞬間閃過上述念頭後,表現出一付下了很大決心的模樣,緩緩道:“應龍雖年紀不長,閱歷不深,但卻身俱一種與生倶來之能,即應龍偶爾靈光一現時,可從某人所表現出的氣質和舉止上,**不離十地看出此人之前人生中的某些重大經歷,比如,爲過官,從過商之類。當時應龍一見孟孫兄,腦中便閃過有關孟孫兄應是位官員的想法,而且斷定不是本地官員,因爲一位本地官員不太可能獨自一人在客棧中用饍,故當時疑惑之。”
張賓微張着嘴,吃驚地瞪着羅成,半響才說道:“原來如此!若非孟孫知道應龍兄乃是幾千裡之遙的晉安人氏,且孟孫之前只是中丘王帳下一默默無聞的都督,真懷疑應龍聽人提起過在下。”
“聽孟孫兄言下之意,似乎已不在中丘王帳下效命了?莫非是因孟孫兄身患有疾所致?”
“實不相瞞,孟孫雖以身患惡疾之由辭官,然,主要原因卻並非如此。”張賓說到這停了下來,忽然問羅成:“應龍兄對如今天下大勢有何高見?”
“如今天下之勢已是有目共暏,世人皆知,有議論之必要嗎?”羅成不答反問。
張賓聽後眼前一亮,不禁頻頻點頭:“應龍兄言之有理,如今天下之勢的確已是亂象盡顯,崩裂之勢已不可逆轉,且早已爲世人熟睹憂懼。”
“莫非孟孫兄之所以辭官,主要是因此緣由囉?”
“可以這麼說。”張賓點點頭,轉而又問羅成:“孟孫敢問,在將至紛亂之局中,司馬各王中是否會出現力挽狂瀾,拯社稷於即倒之雄才?應龍兄可有高見?”
“不會!”羅成毫不猶豫地答道。
張賓目光烱烱:“何以如此肯定?”
“當今聖上不惠已是天下皆知,無須再論;愍懷太子雖傳言幼時才智過人,然如今無論是其已判若兩人,還是仍具智慧卻爲保命而終日玩世不恭裝傻充愣也好,在朝權被狠辣卻愚蠢的賈后把持下,他的小命必很快玩兒完,死於賈后不計後果的毒害之下是必然之亊。如此一來,各擁兵王爺必藉機發難,且勢必又令早已蠢蠢欲動的異族趁勢而起,局面必一發而不可收。歷數各王,應龍找不到一個智勇過人之人,也不見有一位德望出衆之輩,無此二者其一,別說成就雄才力挽狂瀾,拯社稷於即倒,能在亂世中保全性命已屬幸運。依應龍所見,這些王爺不過是亂世中的殉葬品,而此墳墓正是先帝一手掘成,若非其大肆分封,並授兵權於諸王及傳位於一位幾與智障人無異的司馬衷,斷不會在其駕崩後不及十年天下便出現如此岌岌可危之勢。”羅成毫不隱諱地直言道。
張賓暗自驚訝不已,他怎麼也想不明白,一個荒遠之地的年不及弱冠的鄉下小子爲何對朝局和司馬家族各王如此熟知。然而,他更驚疑的是羅成竟然對他這位萍水相逢之人如此坦率直言,毫無避忌!他當然想不到羅成如果不是知道歷史中的張賓是個幾可與張良相媲美的大才,欲死心招攬,自不會就天下之勢對他直陳己見。
“應龍兄何以如此信任孟孫?”張賓直視羅成,沉聲問道。
“莫非孟孫兄不值得應龍信任?”羅成含笑反問。
張賓不由一諤,隨即大笑道:“哈哈哈,孟孫失言!孟孫失言!”
羅成臉色一肅道:“應龍與孟孫兄本各自身處天南地北,相隔數千裡之遙卻能同在異地他鄉相識,所謂:有緣千里能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應龍與孟孫兄因緣相識雖時不及半日,應龍卻大有一見如故,神交已久之感。古曰:君子誠之爲貴;吾言:朋友相交又何嘗不是以誠爲貴呢?應龍十分珍視與孟孫兄這一善緣,無意也無須對孟孫兄閃爍其詞,噤若寒蟬。”
羅成一番情真意切的話令張賓動容不已,深受感動。
“孟孫深以相識應龍兄如此真城豁達,胸襟坦蕩的知己而榮幸。孟孫將視應龍兄爲孟孫此生第一位良師益友,請受孟孫一禮。”張賓激動地表示完便向羅成恭敬地行了一禮。
羅成忙還以一禮,道:“能成爲孟孫兄的知交好友亦是應龍平生之大幸。望你我二人在以後的人生道路上攜手共勉。爲孟孫兄師應龍愧不敢當。”
“應龍兄雖年不及弱冠,然以孟孫對應龍兄所展露之才學的瞭解,爲一代愽學大家已是實至名歸。今日與應龍兄相識後,孟孫深覺應龍兄遠比傳聞中更具才學,不僅如此,應龍兄所表露出的心胸氣度,晧然正氣更是當今天下那些所謂名士無可比擬,自慚形穢。孟孫折服。”張賓說到這,見羅成又要說話,便一擺手阻止道:“應龍兄無須再謙遜。吾等也不再說這些,孟孫尚有事請教。”
羅成也不再糾纏,也不說話,只是衝張賓一拱手後以詢問的目光注視着張賓,等待他的問題。
“應龍兄既已洞悉當今司馬家氣數將盡,天下大亂之勢迫在眉睫,中原大地逐鹿之局已是必然,孟孫想知道應龍兄有何打算?”
“正如孟孫兄所言,天下大亂之勢已難以避免。所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亂世,便意味着生靈塗炭,意味着百姓的血淚。應龍雖僅爲一荒僻之地的小莊園莊主,卻也不會無動於衷,坐視不理,吾將爲救百姓於水火而傾盡全力。不論以何種手段!”
羅成語調雖極爲平緩,但孟孫卻從中明顯地感到了一絲決絕和一股霸氣。
“如此看來,應龍兄顯然是早已有所籌謀了?不過,以應龍兄所處之地來看,稱霸一方進而一統南方尚可,若想逐鹿中原,一統天下,似乎略顯不利。”
“孟孫兄之意是指自古以來一統天下者非北方豪雄莫屬?”
“不是嗎?秦滅六國乃源起今雍秦之地,向東南,施以遠交近攻,先後滅韓、趙、魏、楚、燕、齊一統天下。其時,地處江南的楚國,位居東部的齊國不可謂無逐鹿天下的實力,然,最終亦爲秦滅;漢高祖與楚霸王,前者取關中,後者取楚,最後漢高祖起兵於關中,入趙後滅楚於烏江;三國之爭時,前有蜀之諸葛亮七出祁山北伐魏不果含恨而去,後有司馬自北向南滅蜀、吳而平定天下。相信應龍兄斷不會以爲這些皆屬偶然或僥倖耳。”
“那麼,孟孫兄認爲何以會如此呢?”羅成置可否繼續問道。
“不外天時、地利、人和。天時於南北均可不計。然地利與人和,則北地大大佔先。先言地利,其一,北地地勢開闊平坦易於聚集大軍訓練征戰,且利於騎馬和使用戰車,南方在此方面先天不足;其二,北地物產豐饒,銅鐵之利亦遠勝南方;其三,自古以來連番大戰,不僅令北地遍佈軍亊重鎮、堅固城池及關隘,易守難攻,且令北地多善戰將士。而南方則少經戰火,不僅城池關隘之堅固難與北地相較,亦乏能徵貫戰之勇士。再說人和,其一,天下四之三的人口聚於北地,兵源充裕;其二,因地理天氣使然,北地人不僅體格較南方人強壯且性慓悍,耐寒耐苦,能承受長期征戰之艱辛,此亦南人所不及也。故,以南方爲根基,徵南人爲士欲征服北地一統天下難矣!”
羅成暗贊:果然厲害!不塊爲歷史上著名謀士!張賓分析這些與羅成在後世接觸的有關資料竟然相差無幾!
“孟孫兄高見!應龍歎服!實不相瞞,應龍心中亦有此慮。不過,應龍認爲任何亊都會有例外。應龍身居南方既已是無可改變的亊實,亦深知在亂世來臨之時,由於先天不足,想有番做爲必異常艱難,但應龍不會因此而退縮!更何況俗語有云:亊在人爲。應龍相信,只要認清形勢,把握好大局,權衡利弊,極力揚長避短,並非不能有所做爲!”羅成胸有成竹道。
張賓見羅成如此,不禁認真地審視了羅成一眼,但見羅成並無一絲信口開河、誇誇其談之意時,不免心中大疑:羅成憑什麼如此信心十足?他眼前忽然又浮現出幾名特行隊隊員奇特的軍禮和慓悍的英姿……
張賓又不便冒昧地追根究底,只好對羅成道:“應龍兄所言亦不無道理。孟孫亦深信應龍兄已有籌謀,望應龍兄在即至的亂世中能大展宏圖。孟孫明日將與應龍兄暫別,繼續遊歷。不過,孟孫會時時關注應龍兄。或許機緣一到,孟孫會再次與應龍兄相逢。”
羅成明白張賓是尚要從旁觀察,他也認爲沒必要眼下便猴急地招攬張賓,因爲:一是記得歷史上張賓所認的明主石勒如今大概還是一名被販賣的胡奴,能讓張賓發覺起碼還要好幾年時間;二是自己的名望目前還僅限於會些奇巧yin技、奇文奇曲的奇人而已,還不足以令這位熱衷建功立業的謀略大才信服。
“不如應龍今日與孟孫兄約定,倘若應龍兩年內僥倖在北地某處立足,孟孫兄便來嚮應龍道賀並再論天下大勢如何?”羅成微笑着向張賓提議。
張賓一聽此言,心中不由爲之大振,朗聲道:“孟孫翹首以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