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裡疑惑,旋即放了小和尚,一路朝後山奔去。
東臨卿雅走後,慧明走進來,那小和尚臉上絲毫懼意都沒有了,畢恭畢敬對慧明行了個禮:“師父,公主已經去了後山。”
另一名小和尚從外頭走進來,朝慧明施了一禮:“師父,消息已經送到蕭府。如今蕭大將軍帶着一百人已經上山了,想必很快就會往後山而去。”
慧明臉上掛着淡笑:“你們做的很好,回頭我必定向太子表功。”
“多謝師父!”
東臨卿雅拎着層層疊疊的裙角,提着從寺院裡搶來的一盞燈籠,無比艱難地上了後山。後山上怪石嶙峋,她只得無比小心地繞開那些石頭和探出來的雜草,平日裡三刻鐘不到的路程,她用了整整兩個時辰。
荊棘和怪石劃破了她的裙子,可她絲毫都不在乎。
她知道後山上有六間石室,她挨個找去,終於在最後一間找到了慧心。石室外的鐵索並沒有真的鎖上,只是象徵性地掛在上面。東臨卿雅沒有思考爲什麼沒有鎖上,直接拽了鎖推門而入。
石室內,只有一張小破牀,一張石桌,一張石凳。石桌上點着一根蠟燭,慧心雙手合十坐在石凳上,輕聲背誦着一卷經文。
“蕭哥哥!”
慧心睜開眼,站在眼前的少女灰頭土臉,一身華麗衣裙被刮破,隱約露出白嫩的肌膚。手臂和小腿上隱隱可見有血絲滲出,整個人狼狽不堪。
然而她的眼睛,卻出奇地亮。
他有些吃驚:“你怎麼來了?!”
東臨卿雅撲進他懷中,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落下:“蕭哥哥,我堅持不下去了……所有人都欺騙我,我不知道到底該相信誰!蕭哥哥,我真的很害怕……”
她是在宮中長大的,也見慣了許多陰謀詭計明爭暗鬥。可輪到自己,卻害怕得不行。她被皇帝保護得太好,好到已經沒有辦法單獨依靠自己過下去。
對她而言,皇帝是她的保護傘,慧心是她的精神支柱。
慧心眸中流露出些許難過,他想撫摸她的頭髮,可擡起的手終究是僵硬地放下:“十一,我是護國寺的主持……”
“你真的不要我了嗎?!”她從他懷中擡起滿是淚痕的臉。
慧心半晌不語。
他這短短二十年,活得沒什麼光彩,始終長在都在哥哥們的陰影之下。唯一可圈可點的,大約就是眼前這個少女吧?她是深宮裡金枝玉葉的公主,卻也是什麼都沒有、只能靠人保護的一朵嬌花。她是擁有財富與地位的皇女,卻也是沒有親情、沒有朋友的金絲雀。
當初那場夜宴,她一個人無助地坐在地上,看着他的目光宛如一隻懵懂無知的白兔。
大約是從那時起,他就動了心。他想把她帶回家,讓她這一生都陪伴在他身邊,用自己一生的時間來保護她、愛她寵她。
然而終究是不可能了,如今她已是沈家二夫人,而他身肩蕭家重擔,他們是不可能的。
東臨卿雅忽然起身,拽着他的手就往外走:“蕭哥哥,咱們從這裡逃走!找一個世外桃源隱居起來……”
她的眸子裡滿是決絕與企盼,拉着慧心的手發熱發燙,彷彿慧心就是她全部的人生希望。
慧心注視着她的側臉,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在這一瞬決定要與她肆意一回。若是成功,便是海闊天空;若是失敗,結局也不會比現在更差。
此時已是寅時三刻(凌晨四點四十五分),後山頂上已經微微透出光亮來。湛藍色的夜幕之下,兩個身影相攜着,試圖從後山的另一條小徑離開。
他們兩人走了大約半刻鐘,忽然後面響起一陣馬蹄聲。兩人對視一眼,下一秒,開始拼命奔跑起來。東臨卿雅很快用盡力氣,她喘着氣扶着膝蓋,慧心無法,乾脆拉着她躲進路邊的一塊大石頭後。
馬蹄聲逐漸靠近,爲首的男子身披黑色戰袍,黑髮高束,眉眼之間都是冷峻。他的眸光帶着怒意,身後副官指着小路道:“大將軍,前面的路沒有走過的痕跡。”
這大將軍正是蕭家年輕一輩裡,時人公認的前途最爲錦繡的蕭道深。他的目光冷冷落在路邊的石頭上,石頭後面的慧心與東臨卿雅同時一驚,對視一眼後,慧心拉着東臨卿雅跑了出去。
他跑的路線都是雜草怪石叢生的狹窄地方,馬匹根本無法通行。蕭道深等人下了馬,徑直朝着他們追去。
兩人用盡力氣,可身後的追兵越來越近。
慧心回頭瞟了一眼,只看見蕭道深冷若冰霜的臉。
兩人最後被逼到一處懸崖前,東臨卿雅瞟了眼懸崖,下方都是朦朦朧朧的雲層,若是掉下去,必死無疑。
蕭道深緩緩走過來:“蕭道成,這就是你對姑母的交代嗎?”
東臨卿雅抓住慧心的手,她美麗的容顏上逐漸現出一種決絕,她絲毫不理會蕭道深,只是死死盯着慧心的雙眸:“蕭哥哥,我十二歲時,曾讀過一本戲摺子。上頭有句話,我至今仍舊記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蕭哥哥,你有勇氣,與十一共赴黃泉嗎?”
慧心注視着她的雙眸,她的眸子裡滿是認真和執着,絲毫沒有小女孩的任性與一時興起。
懸崖邊,雲層上,他執起她的手,紅色的僧袍在風中飛舞:“只要是你,碧落黃泉,兩不相棄。”
蕭道深眯起眸子,對面兩人的衣角纏繞在一起,他們的臉上有着一層奇異的笑。
須臾,他們相擁着,縱身躍下了懸崖。
一道黑影毫不猶豫地跟着跳下懸崖,蕭道深緊隨着他們二人,在半空之中,猛地伸手抓住慧心的手。
慧心用盡全身力氣要抱住東臨卿雅,可蕭道深竟直接一腳將他們二人踹開。
“蕭哥哥——”東臨卿雅尖叫着,直直往下墜去。
“不——”慧心痛苦大吼,想要去抓東臨卿雅,可最終他的手從她的指尖滑開,他眼睜睜地望着她墜落至深淵,終於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