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醞釀了一下午的陰沉天空,終於暴雨如注。
豆大的雨點砸在窗外的蕉葉上,聲聲嘈雜。
而屋內,雅緻的臥房之中,窗戶緊閉,燈籠的光使得房中十分明亮。林瑞嘉手持書卷坐在牀榻邊的大椅上,正就着燈籠的光仔細地閱讀。
幕北寒緊閉着雙眼躺在牀榻上,一張臉蒼白得毫無血色。
不知過了多久,他手指動了動,緩緩睜開了雙眼。他轉動瞳眸,便看見牀榻邊,身着緋色衣裙的少女正坐在大椅上。
繡着雪蓮花的緋色長裙委地,裙襬很大,以少女的繡花鞋尖爲起點,在地面鋪成了一個圓。少女的腰肢盈盈一握,愈發襯得她宛如剛剛抽芽的春柳。
少女脖頸纖細白皙,一張臉可稱絕色。她眼簾低垂,聚精會神地看手中所持的一本書卷,柔和的燈光下,修長的睫毛在臉龐上投下兩片小小的扇影。
幾縷碎髮垂落在她臉頰旁,她伸手將一縷落下的碎髮勾到耳後,似乎是看到什麼緊張的地方,她的眉尖微微蹙起,一隻手不自覺地撫了撫裙子上的褶皺。
幕北寒凝望着這樣認真的林瑞嘉,脣角勾起一絲苦笑。
他守得住她的人,卻終究是守不住她的心。
林瑞嘉注意到他的視線,挪開書卷,目光淡然:“醒了?”
幕北寒摸着胸前包紮好的傷口,“你一直守在這裡?”
“大夫說,你不能發燒。”林瑞嘉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起身去桌旁倒了杯茶遞給他,“喝吧。”
幕北寒緩緩喝了那杯水,將水杯遞還給她:“謝謝。”
屋外暴雨如注,屋內卻是難得的靜謐。
林瑞嘉站在窗邊,凝視着窗外的黑暗,腦海之中浮現出一個人的笑容,心不由得抽痛了下。
越哥哥,你在哪裡?
她鼻尖一酸,眼眶已不由自主地紅了。
越是想他,一顆心越疼得厲害。最後她一手捂住心臟的位置,扶着牆壁蹲了下來。
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暈染開一朵朵花。
幕北寒望着她顫抖的背影,那麼纖細,小小的縮成了一團。
她又想起了東臨火越嗎?
幕北寒擡手捂住心口,忽然感覺到排山倒海的悲傷。
情·蠱之強大,不僅可以將兩個人一輩子綁在一起,實際上還可以讓兩個人感受到彼此的心情。
而現在,幕北寒感受到了林瑞嘉強烈的悲傷,那般濃烈,那般苦澀,那般的,義無反顧……
屋外的雨仍舊傾盆,屋內,兩個人品嚐着各自的痛苦,彼此無話。
另一邊,十色果也被府醫用於治療受傷的暗衛們,寒蓉蓉的大哥最終解了諸蕪之毒,不日便可康復。
水府發生的事,最終傳到了幕瀟瀟耳中。
幕瀟瀟在第二天便親自登門,要詢問個究竟。與此同時,白易也在同一天登門。
幕北寒和林瑞嘉接到消息時,已然來不及將兩人隔開,傳話的守門侍衛說,兩個人的馬車撞在一起,兩人已經在太子府門前吵了起來。
等他們趕到門口,果然看見兩輛馬車歪歪倒倒地橫在街心,車轅幾乎都要撞裂了。幕瀟瀟拄着龍頭柺杖,一臉怒不可遏,對着白易高高舉起,那架勢大有打斷白易脊樑骨的意思。白沉香和白洛曦雖想勸架,卻被大長公主府的幾個高手攔住。
林瑞嘉忙奔上去拉住幕瀟瀟,“外祖母,您這是在做什麼?!”
幕瀟瀟指着白易:“此人心懷不軌,竟想撞倒我的馬車,傾城你來說,他該不該打?!”
林瑞嘉無奈地望向白易,白易鐵青着一張臉:“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不過是之前那口氣沒出,所以又來找我麻煩!”
想起幕蘭郡主,林瑞嘉不由得嘆了口氣。望了眼圍觀的百姓們,她無奈地說道:“外面不方便說話,還是請進府說。”
幕瀟瀟冷哼一聲,握着林瑞嘉的手一同走了進去。
白洛曦瞥了白沉香一眼,“哥哥,你看吧,在大長公主心中,還是林瑞嘉最好。你這個外孫,可不值錢。”
白沉香溫和地笑了笑,“嘉兒她與娘生得最像,外祖母偏疼她,也是正常的。再說了,我作爲兄長,難道還要和親妹妹爭寵?”
白洛曦嘟嘟嘴,輕哼一聲,順便白了旁邊的幕北寒一眼,邁步走進了太子府。
正廳中,衆人都落座後,有侍女端來上好的茶水。
幕瀟瀟朗聲問道:“水家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幕北寒望向林瑞嘉,見她垂頭不語,便親自將事情說了一遍。
衆人聽完,都滿腹疑慮,林瑞嘉的身份是一品傾城郡主,更是北幕的太子妃,身份尊貴不可小覷,這水府腦子是壞了麼?怎麼會突然對她下手?!
衆人又討論了一會兒,最後得不出答案,決定由白沉香親自調查事情始末。
用過午膳後,衆人各自回府。臨行前,幕瀟瀟又特意留下十名高手護林瑞嘉周全。白易同樣給她留了十名,生怕林瑞嘉又遇到行刺。
人都走完了,林瑞嘉卻仍舊坐在椅子上沒起身。
幕北寒輕聲喚道:“傾傾?”
他瞳眸一縮,分明看到有晶瑩的淚水順着她的下巴滴落在裙襬上。
“傾傾……”
“若我不曾被人調換,是不是,也能擁有這麼多人的愛?”林瑞嘉語帶哽咽,“從前我一直以爲,我不過是個沒孃的孩子,是沒人疼的孩子……可是現在我才發現,原來,我其實擁有那麼多的親人……”
她說着,擡起淚痕遍佈的臉,“幕北寒,你不知道沒人疼愛的感覺,更不知道從小被人欺負着長大的感覺。那種被全世界拋棄的滋味,讓人孤獨地想要跟樹洞說話。若是我不曾被調換,我的童年,該是多麼幸福……”
幕北寒默默替她擦去淚水,“那種徹骨的孤獨,我如今依舊在品嚐着。傾傾,不要只看到別人光鮮的一面,在你注意不到的地方,我曾經像是野草一般活在空蕩蕩的皇宮裡。”
林瑞嘉伸手推開他的手,起身默默走了出去。
輕微的嘆息聲在大廳中響起,幕北寒低頭望着那方沾了她眼淚的手帕,心在一瞬間疼得無以復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