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前兒過府。”周將軍突然說道。
“什麼?”周氏一驚,試探問道,“哥哥的意思是?”
當今聖上皇子稀薄,大皇子早年夭折,二皇子是德貴妃所出,文采絕絕;九皇子母妃出身低微,喜武卻暴躁易怒;四皇子、五皇子年幼;七皇子卻在襁褓之中,聖上向來重文輕武,最喜歡的也是二皇子,也就是說,將來最有希望繼位的人選。
“八成是看中瀲灩了。”周將軍不疾不徐的道,語氣中卻帶着一絲喜色。
“真的?如此這般,天佑我周家啊!”這次就連周氏也是面染喜色,連連稱好,嗔怪道,“都怪哥哥不予妹妹早些說,瀲灩果然是個有福氣的孩子,若是進了二皇子府邸,憑藉咱們周家的勢力,將來更是貴上加貴啊!”
周氏頓了頓,隨即愁上眉梢,“那宗海寧這邊......咱們周家除了瀲灩再沒有適齡的姑娘了呀。”
“堂哥羅禮賢家不是有個丫頭嗎?”周將軍想了半響,“雖然是遠親,但堂哥如今也深得聖眷,拉攏在咱們身邊對周家有利無害啊。”
“可是——”周氏面有難色,“就怕他不願意,他帶回來的那個女人也是個不簡單的。”
“這不難。”周將軍冷哼,“無媒無聘自然算不得數,我去請聖上賜婚,到時容不得他說不。”
“甚好。”周氏頓時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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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海寧從宮中回來,已經有一些交好的同僚上門恭賀,直到晚上客人才散盡,唐曼深深明白,世人捧高踩低皆如此,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官升三級,聽上去是何等的榮耀風光,可是這其中的兇險不足爲外人道也,此行宗海寧可以說是在刀口上走一圈,宗海寧回房時神情微微疲憊。
打從回到侯府,宗海寧就和唐曼住在一個房中了,省的引得旁人懷疑。
“爹爹。”宗振原本焦急的坐在牀榻上翹首以盼,聽到聲音,立馬快速的跑下牀榻,打開門,一下子撲進宗海寧的懷中,驚喜的叫道,“爹爹,你怎麼纔回來。”
“爹.....”芙兒也跟着湊熱鬧,嚷着要宗海寧抱抱。
“不許鬧你們爹爹,他累了。”唐曼從內室走出來,看着父子三人笑鬧了一會兒,纔出言阻止,趕緊扶着宗海寧,對小孩兒道,“帶着妹妹去睡覺。”
“你敢兇小爺?”小孩兒瞬間怒了。
“小祖宗。”唐曼正要哄,就聽到宗海寧淡淡的道,“我沒事,聽你孃的,回去睡吧。”
“哼。”宗振餘怒未消,轉過臉,帶着芙兒被王嬤嬤待下去了。
“你怎麼樣?快讓我看看。”唐曼趕緊扶着宗海寧坐在牀榻上。
“無礙。”宗海寧挑着眉,用手指點點唐曼毫無笑意的臉頰,打趣,“怎麼?你相公官升三級,成了戶部文書你還愁眉苦臉的?”
哪裡是平步青雲,分明是步步驚心,差點掉了腦袋。
唐曼不由分說,小心翼翼的把宗海寧的長褲挽到膝蓋以上,露出跪的又紅又腫的膝蓋,頓時心疼,眼圈一酸,淚珠就噼裡啪啦的掉了下來。
“別哭。”宗海寧有些手忙腳亂,粗糲的手指爲她拭去面頰的淚珠,“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再說,福禍相依,聖上此番定會注意到我,加上我的才華,你夫君平步青雲指日可待,多好呀。”
“瞎說。”唐曼一邊爲他抹藥一邊嗔怪的瞪了宗海寧一眼,破涕爲笑,將今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宗海寧,包括翠蓮害他的事情,唐曼心中仍有寒意,“你看,這事要不要告訴九皇子?”
縱使是她的堂妹,翠蓮都忍得下心下如此狠手,可見女人的嫉妒心多詭異,將來會發生什麼,誰都不敢說清楚。
“不可。”宗海寧聽後皺眉,
“爲何?”
“皇上年邁,二皇子九皇子呼聲最大,我們現在不適合與任何一派走得近。”宗海寧攥住唐曼的手,低聲解釋,“朝堂之上派系鬥爭已經日益激烈了,聖上的眼睛亮着呢,我們做好自己的就成。”
唐曼腦中驀地想到清朝時九龍奪嫡的慘烈,不禁惶恐,每個朝代的繼位鬥爭都是如此啊!看來她還是老老實實的發點小財即可。那種血腥不適合她。
“嗯。”唐曼輕聲應道。
“你那堂妹,以後需防着些了。”宗海寧眼中閃過一絲幽光。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異常平靜,就連周氏也安分了許多,竟沒有找唐曼的麻煩,雖然如此唐曼卻隱隱有種預感,這或許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農曆九月。
京城中最大的一件喜事莫過於二皇子迎娶側室,正是周將軍的嫡女,周
氏的侄女,那一日風風光光,擡聘禮和嫁妝的隊伍從內城排到外城,由聖上親自主持的婚禮,聖上甚至將隨身的青玉龍佩都賞給了二皇子,可見聖眷多深,也是間接給了周家體面,周家的勢力一時間壯大了許多,就連周氏說話都硬氣了不少。
唐曼親自挑了不太出挑的禮物送了過去,好歹維持個表面的祥和,婚禮上,唐曼眼皮隱隱跳動,擡頭,卻見周氏對着自己的笑意深了些許。
唐曼的心中越發不安。
農曆十月。
宗海寧從戶部剛回來不久,一道聖旨從天而降。
宣旨的太監總管手執聖旨,大聲念道,“聽聞禮部侍郎羅禮賢之女羅小玉德行兼備,溫文賢淑,着賜予鎮國公嫡長子宗海寧爲妻,擇日完婚,欽此!”
話音一落,宗家人神色各異,宗海寧和唐曼臉色大變,周氏則隱隱喜色,宗老爺子怒氣隱忍不發。
皇上身邊的李公公笑米米的道,“宗大人,接旨吧!”
唐曼跪在宗海寧的身邊,心中一緊,好似掉進無底洞中,眼前發黑,到底還是被周氏給算計了,唐曼不笨,聯想周氏之前說得話,莫名的笑意,二皇子娶了周氏的侄女,然後再將周家的女兒塞給宗海寧,這一切恐怕是周家暗中授意,二皇子也默許了的。
甚至——
只要宗海寧接了這張聖旨,他們從此之後就永無寧日了,即使不願意,也要被打上二皇子派系的標籤了,可是,唐曼苦澀的看向宗海寧,嘴脣翕動,最終沒有說什麼,周氏小玉賜予宗海寧爲妻,擇日完婚。
那自己算什麼?
他們沒有父母之命、沒有媒妁之言、甚至沒有拜堂洞房,只有一張蓋有宗海寧官印的婚書,唐曼眼睛酸酸的,心中的苦澀濃的化不開,若那女人真的進門,自己......
唐曼頹然的閉上眼睛,她只有離開。
她不能甘當侍妾,不能與人共侍一夫。
手指驀地被攥緊一個男性寬厚的手掌之中,炙熱的溫度稍稍驅散了唐曼心中的陰霾,好似,這漫天無垠無際的空曠中突然出現了一座靠山,讓她依靠,唐曼詫異的睜開眼睛,卻見宗海寧凌厲的瞪了周氏一眼,其中的寒意令唐曼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宗海寧轉過頭凝視着唐曼,眸中似有溫流涌過,粗糲的手指無聲的摩挲着她的手心兒,微癢卻顯得親密,無聲的說道,“一切有我。”
唐曼看着他無聲的口型,明白了他表達的意思後,鳳眸一下子溼潤了。
原來——
這個男人將她的恐慌、她的憂慮、她的擔心都看在眼中。
而那李公公宣旨之後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迴應,笑容漸漸掛不住了,掐着蘭花指,再次提醒,“宗大人,接旨吧!”
院中一片沉寂。
這種沉寂中慢慢染上一種心慌逐漸擴散開來。
周氏忍不住推了推宗志勇,宗志勇才猛地反應過來,快速對宗海寧使了個眼色,低聲斥道,“還不快快接旨,難道你還想抗旨不成?”
半餉,才聽到宗海寧低低的嗓音在院中響起,“李公公,這聖旨,臣不能接。”
一句話猶如驚天炸雷一般。
抗旨是要殺頭誅九族的,就算宗家戰功赫赫不可能誅九族,可是違抗聖旨神仙也救不了宗海寧,李公公不由得變了臉色,聲音冷了下來,“這話咱家就當沒有聽過,宗大人你可要想好後果。”
“後果,臣一力承擔。”
唐曼抓着宗海寧的手驀地攥緊,急了,“不要啊。”
心中的酸澀、複雜、還泛着微微的甜意,這男人爲了她願意豁出性命,可是她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去死啊。
“那宗大人就跟皇上說去吧。”李公公碰了個冷釘子,頓時不悅,怒氣衝衝的拂袖離去。
“你個小兔崽子,長本事了?”宗老爺子怔愣了半餉,才猛地反應過來,氣得渾身顫抖,脫下鞋子咬牙就砸了過去,手指顫巍巍的指着宗海寧,“你不作能死是不是?聖旨你都敢違抗,你有幾個腦袋夠砍?”
宗海寧頭上赫然出現個紅印子,微微紅腫起來,宗海寧挺直脊背,跪着沒動,只是重複,“孫兒不能娶羅家千金。”
“怎麼着?我們羅家千金配不上你?”周氏忍不住嗆聲,臉色也十分難看,尖聲道,“你死了也就死了,萬一連累整個宗家給你陪葬怎麼辦?就算不陪葬,我兒以後可都是要在朝堂之上的,你這麼一鬧,他們還有出頭之日嗎?”
周氏剛剛的幸災樂禍快速收起,顯然是想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了,就算她再不待見這個繼子,可是也不能否認在外人眼中他們是一榮俱榮
一損俱損的關係,還有那個人,她會容得宗海寧死掉嗎?
她有些慌了,有種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感覺,她萬萬沒有想到宗海寧竟然真的敢違抗聖旨,一定是那個鄉下來的女人的主意。
一定是。
周氏暗恨,想不到鄉下來的女人這麼有手段。
“你給我住口。”宗老爺子臉色極爲難看,怒叱道。
“我說得有錯嗎?”周氏忍不住反駁道,若是平日她定然就忍了這老爺子,可是現在她又沒說錯,周氏激動的漲紅了臉,“老爺子,難道就只有宗海寧是您的孫子,藍兒和清兒就不是您的孫子了嗎?您這樣袒護着他。”
若是那人翻臉,後果不堪設想啊,自己和哥哥的把柄都在那人手中,周氏死死地咬着脣。
“再不住口就滾回你的周家。”宗老爺子狠狠地瞪了周氏一眼,看向宗海寧,“你個小兔崽子還愣着做什麼?還不趕緊進宮和皇上請罪去?”
周氏嚇得噤若寒蟬,不敢說話了。
“是。”宗海寧站起身,重重的攥了一下唐曼的手,“等我回來,不要胡思亂想。”
唐曼點點頭,宗海寧換了一身朝服就離開了。
“哼,聖旨都抗了,請罪有什麼用?”周氏小聲嘟囔,“不連累我的孩兒纔是真的。”
“你說什麼?”宗老爺子一瞪眼睛。
*****
漆黑的暗室中,沒有一絲光亮,只能模模糊糊的看清有兩個人影,一男一女,女子用黑紗遮着面容,一身黑衣幾乎融在黑暗之中,只有看的清一雙染着滔天怒火的鳳眸,將杯子狠狠的砸在地上,尖聲罵道,“廢物。”
“聖女,我和妹妹完全是按照您的吩咐去做的。”男人的聲音十分熟悉,有些惶恐。
“我讓你們想辦法趕走那個踐人,誰讓你們要他的命了?”女子滔天盛怒,“還不快去求情,若是他死了,我要你們一家陪葬。”
男人似乎很焦急,“事已至此......”
“不要當我說的是笑話,周將軍你知道的,本聖從不說笑話。”那女子陰冷的聲音迴響在空蕩蕩的密室之中,尖銳凌厲的聲音中帶着不顧一切的陰狠。
“別。”周將軍的聲音中有種虛弱,咬牙,“我這就進宮。”
*****
御書房內。
“你說什麼?”唐帝正在批改奏章,聽完李公公的稟告,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身着龍袍,一雙鷹目凌厲的瞪向李公公,眉頭緊皺,嘴角緊緊抿着,黑白參雜的髮絲無損於帝王的威嚴與尊貴。
山雨欲來。
常年服飾皇上的李公公深知唐帝氣得不輕,不敢怠慢,急忙又將事實重複一遍,大氣也不敢出一下,帝王無形的怒氣壓得李公公幾乎喘不上來氣。
唐帝面色難看,將手中的硃砂筆扔子桌上,大怒,“宗海寧好大的膽子,依仗着朕眷顧他嗎?”
李公公急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皇上,鎮國公嫡子宗海寧殿外求見,稱請罪來了。”一個小太監苦着臉快速的小碎步跑了進來,稟告道。
“不見。”唐帝滿臉怒氣。
“皇上,宗大人正跪在重華宮外呢。”小太監小聲提醒道。
“讓他給朕滾進來。”唐帝盛怒。
“臣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宗海寧進了御書房,跪在地上請安。
“宗海寧你好大的膽子。”唐帝一見宗海寧走進來,沒有應有的誠惶誠恐,倒是一派自然之色,怒氣更盛,抓起手中的奏章狠狠地砸了過去,“是誰給你的膽子啊?你以爲你宗家赫赫戰功,朕就不能動你是不是?”
“微臣不敢。”宗海寧表明心跡,伏在地上。
“羅禮賢之女才德兼備,你竟敢抗旨,你可知後果?”唐帝居高臨下的睨着宗海寧,一派威嚴,身上散發的危險氣息漸濃,聲音反倒不似先前的怒吼,而是輕的讓人不寒而慄。
天子一怒。
宗海寧心知唐帝這是動了真火了,腦中飛速旋轉,頭重重的磕在地上,急忙道,“皇上英明,素來仁德以治下,我唐朝纔有今日的盛況輝煌,達到前所未有的鼎盛,而如今,臣抗旨不遵也正是說明了皇上的英明仁德。”
“這麼說,反倒是你成全了朕的名聲?”唐帝挑眉,一雙鷹目中光芒越發凌厲。
“臣不敢,臣之所以不能娶羅家小姐,是因爲臣已有妻子。”宗海寧誠懇的道。
“哼,朕聽聞周卿提過,古來婚姻向來講究門當戶對,朕深以爲然。”唐帝不以爲然,冷冷道,“這不是你抗旨的理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