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齋院。
涼風,自背後呼呼襲來,初夏的夜晚,風雖涼,卻透着些許的燥熱。
傅箏原地踱着步子,腳下是青石磚,磚上浸着一層潮氣,有墨綠色的草苔不規則的冒出,今夜的月,很圓,清冷的銀暉傾泄而下,將銀色的光鍍到她的側臉上,她緊抿着脣,神色平靜而安寧。
空曠的小院,一眼望到頭的是東西各三間房,院子裡只有一口井,在靜謐的空氣中,隱約可以聽到水井中,有水聲流動,像極了女人的嗚咽聲。被大內侍衛押進來時,其中一人很冷漠的告訴她,晚上可隨便挑一間房入住,不要在院子裡隨意走動,以免碰上不乾淨的東西,當時她沒多想這不乾淨的東西,指的是什麼,此時聽來,突然感覺頭皮發麻,脊背發涼!
這一座宮院裡,連一株花草都沒有,冷清的不知有多久不曾有人住過,這種類似於冷宮的地方,突然讓她想起了大周皇宮裡的冷宮,那裡面一年要死好幾個失寵的妃嬪,或者是死在冷宮的宮女嬤嬤,有一回她路過,明明是白天,竟然就聽到了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當時諾妍說,肯定是鬼……
難道這裡,這口水井中,也死過人嗎?
這個想法一旦冒出,傅箏頓時軟了雙腿,臉色一分一分的變白,諾大的院子裡,因她是重犯,除了她再無一人,耳邊再回響着那種淒厲的聲音,她幾乎就要癱倒在地,深深的恐懼席捲着她,她緊咬了牙關,強撐着移動身子,靠在了廊上的柱子上。
此時,她不能倒!
殺她的人,隨時可能會來,太后明顯不會放過她,幕後黑手不知是何人,親王妃宮服是張毅送來的,而她自穿上,除了和葉跡翎親暱,衣服再沒有被人碰過,現在出了問題,到底是張毅動了手腳,還是葉跡翎……
腦中才浮起這個人,傅箏又立刻否定,不可能是葉跡翎,他心裡是有她的,着火時他那麼驚慌的救她,又是那麼緊張的抱着她,在太后面前,他爲了保她,公然反擊,不惜差點兒撕破臉,最後她要跟大內侍衛走,他仍然不放手,當時她分明在他瞳孔裡,看到了心疼和不捨,所以斷然不會是他,她可以懷疑任何人,也絕不能懷疑他!
那麼,是張毅背叛了他麼?想到這裡,傅箏只覺全身發涼,寒氣從腳底冒上頭頂,張毅是離他最近的人,宮宴上她眼睜睜的看着他用銀針試出了幾道毒菜,而他對太后防備,未必對張毅也防備,那麼他每日的用膳……她身軀猛烈的顫抖起來,簡直不敢想像,他是不是每天都在吃着含有慢性毒藥的菜!
井出出身。皇上,皇上到底會怎樣?能不能活過來,若是死了,她更是不敢想像,後果會怎樣!一夜之間,風雲變幻,江山是不是有可能易主?葉跡翎會騰龍九天,還是會……會滿門抄斬?皇上……皇上若真死了,她又哪有臉苟活下去?是她害了他,是她……若那天清早她不去花園,若他沒有喜歡她,就不會讓她送壽禮,他就不會不合規矩的親自去打開……
葉跡舜……
葉跡翎……
兩個讓她心疼的男人,一個是她虧欠的男人,一個是她愛到極致的男人,她要怎麼祈禱?那些背後精心策劃這一切的人,除了想讓她死,還是在挑起他們的戰爭啊!而她,只想他們都是平平安安的……
眼眸深深的閉上,傅箏真切的感受到了無力,是那種明知無果,還被迫等死的無力,有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她本能的瑟縮了下身子,她在想,等會兒殺手來取她性命的時候,她能不能再見他一面?夫君……
“嗖——”
呼呼的風聲中,突然夾雜着似重物乘風而襲的聲響,傅箏警惕的心神,倏的反應過來,然,她終究不會武,直到那重物到達頸後三寸時,才陡然發現,而閃避已然來不及,她回頭的一瞬間,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匕首的刀柄襲向她的腦門!
“小心!”
一道急喝,來自東南方向,腰間,卻突然被什麼東西自背後纏住,傅箏不及作任何反應,已被那股重力拽的急步後退,扯着她的人突又一個旋身,她被迫跟着一側,而險險的避開了刀柄,眼前只是一閃,便有一道黑影凌空而下,以極快的身法搶過了刀柄,黑衣蒙面,刀鞘拔掉,執着銀光閃閃的利刃,再次向她襲來!
池秋手腕翻轉間,已抽回了綁在傅箏腰間的細鋼絲,長劍出鞘,隻身迎了上去,將傅箏擋在了身後!
何修遠亦一襲夜行衣,只露了雙眼在外面,他費力的出宮安排後,又以極快的速度悄悄折返入宮,並悄悄往素齋院而來,希望能盡他之所能的趕得及救她,纔到,便瞧到黑衣殺手襲擊她,他一聲驚喊後,掌到中途發現另有人救她,便迅速又閃躲回暗處,靜觀其變,炯炯有神的眸子,透着冷冽的殺意,緊盯着那名殺手,而救她的人,雖同樣身着黑衣,他卻憑身形能認出來,是恭親王的貼身侍衛池秋!
傅箏踉蹌着站穩身形,她完全分不出打鬥在一起的兩個黑衣人,到底哪個是殺手,哪個是方纔救她之人?而她分明在危險關頭,還隱約聽到一聲“小心”,她目光四處搜尋着,緊張的握起拳頭,呼吸都緊窒的,似乎就要斷氣一樣!
池秋越打越心驚,敵人這身手,絲毫比他差不了多少,他的武功絕不算弱,宮中竟藏龍臥虎,難怪能在須臾間就調包走傅箏的壽禮,而令傅箏完全沒看清人影!
刀光劍影中,傅箏緊繃了神色,腦後卻又突起涼意,她驚悚回頭,又是一柄寒劍迎面殺來,池秋震驚之下,旋身一劍劈來,逼得持劍的黑衣人匆忙收劍回退,然而持匕首的黑衣人緊跟其後,二比一的局勢,且雙方的目標都在完全不會武功的傅箏,池秋大喝一聲,一手拽過傅箏,將傅箏納入自己的罡圈之內,手中的劍招則更狠更辣,完全不要命的殺向那二人!
何修遠諱深的眸,漸漸涌上冰寒,當下不再遲疑,自腰間一抽軟劍,一躍而出,池秋見來人又是黑衣,本能的以爲是殺手,一驚之下,匆忙迎上,何修遠躲避迅捷,而後反身一劍刺入了同樣以爲他是自己人,而毫無防備的執刀殺手的胸口!
這突然的變化,令池秋和傅箏震驚萬分,而此時已容不得池秋多想,心存戒心的同時,也放開了手腳去迎戰,傅箏則退了兩步,怔楞的望着何修遠,他的身形,似曾相識,會是……
二對二的局面,加之敵方一人受了傷,所以,池秋和何修遠打的也輕鬆,然而,敵方首度暗殺失敗,自是拼死也要完成任務,戰況便愈發的激烈,傅箏隨着他們的戰場擴大而往安全的地方移動,過分的緊張,使得她後退的時候踩到了裙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摔疼的痛感又讓她立刻清醒,忙爬起來,朝後奔跑!Pxxf。
然而,一隻無形的手,卻自地獄伸來,在打鬥的雙方都未察覺之際,如鬼魅一般,猛的掐住了傅箏的脖子,傅箏本能的驚喊出聲,“救命——”
尖厲的喊叫,驚駭了池秋和何修遠,兩人晃了個虛招,擺脫敵人一躍而來,黑影冷眼陡沉,鬆手之際,一手肘卻劈向傅箏的脖頸,在她昏迷的前一秒,快速說了句,“是太后要殺你,到了閻王殿,別告錯了狀!”語落,將傅箏肩膀一提,凌空甩向了那口水井!
“咚咚!”
沉寂數秒後,落水的聲音,刺耳的響起,池秋的劍攻向黑影的剎那,悲鳴大喊,“王妃——”
“平陽!”
何修遠淒厲的驚喊着,已顧不得如影隨行攻擊他的黑衣人,縱身一躍,就要跳進水井,倏不知,卻又有人比他更快了一步,一掌逼回他,且急說了句,“擋着他們!”便自井口一跳而入!
身後有劍刺來,何修遠不及回身,池秋斜劈過來,幫他擋了一劍後,劍尖在井沿上一點,搶着要跳井,何修遠一驚反應過來,急忙扯住他,“別跳,海寧王進去了,井裡太小,容不下三個人!”
“海寧王?”池秋震驚,瞧一眼僅有一米寬的井口,只得退回地面,憑嗓音,他自是聽出來是何修遠,雖是何家人,但此時只要是來救傅箏的,便跟他是同一戰線,是以,他立刻道:“你我二人合力,先拿下他們!”
音落,兩人劍走游龍,狠戾的殺向了來自兩方的三名黑衣殺手,因沒有了束縛,更大的力量發揮出來,不下百招,先前中劍的黑衣人便被一劍又刺穿了胸口,倒地而亡!另兩人眼見打不過,想逃,退路卻被封死,前後中劍,知生還無望時,瞧出何修遠和池秋想留活口,竟突的棄劍,在他二人一楞之際,各自咬舌自盡,兩具身軀倒地,身上鮮血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