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不四和丁不三兩人額上汗水涔涔而下,偷眼看旁人時,大都均是臉現狼狽尷尬之色,只有石破天和石中玉,兩人正在那自顧喝粥,不去理會擺脫在桌前的兩本書。
“石中玉,你怎麼不看那書?”丁不四忍不問道。
“這書嗎?呵呵,我寧願現在多吃點,也不願意看這書,反正長樂幫如何不管我的事!”石中玉邪邪一笑,說道,說完又繼續喝起臘八粥來,似乎這喝臘八粥比這看書更重要般。
丁不三和丁不四搖搖頭,繼續問石破天道:“傻小子,你怎麼不看書?”
“三爺爺、四爺爺,我不認識字,所以……呵呵!”石破天解釋了一會兒,又傻笑道。
隔了半晌,無人置答。
龍島主道:“因此上,我們所殺之人,其實無一不是罪有應得……”
白自在忽然插口道:“河北通州聶家拳聶老拳師聶立人,並無什麼過惡,何以你們將他滿門殺了?”
龍島主抽出一本簿子,隨手輕揮,說道:“威德先生請看。”那簿冊緩緩向白自在飛了過去。白自在伸手欲接,不料那簿冊突然間在空中微微一頓,猛地筆直墜落,在白自在中指外二尺之處跌向席上。
白自在急忙伸手一抄,纔將簿冊接住,不致落入席上粥碗之中,當場出醜,簿籍入手,頗有重甸甸之感,不由得心中暗驚:“此人將一本厚只數分的帳簿隨手擲出,來勢甚緩而力道極勁,遠近如意,變幻莫測,實有傳說中所謂‘飛花攻敵、摘葉傷人’之能。以這般手勁發射暗器,又有誰閃避擋架得了?我自稱‘暗器第一’,這四個字非摘下不可。”
只見簿面上寫着“河北通州聶家拳”七字,打開簿子,第一行觸目驚心,便是“庚申五月初二,聶宗臺在滄州郝家莊姦殺二命,留書嫁禍於黑虎寨盜賊”,第二行書道:“庚申十月十七,聶宗峰在濟南府以小故擊傷劉文質之長子,當夜殺劉家滿門一十三人滅口。”聶宗臺、聶宗峰都是聶老拳師的兒子,在江湖上頗有英俠之名,想不到暗中竟是無惡不作。
白自在沉吟道:“這些事死無對證,也不知是真是假。在下不敢說二位島主故意濫殺無辜,但俠客島派出去的弟子誤聽人言,只怕也是有的。”
張三突然說道:“威德先生既是不信,請你不妨再瞧瞧一件東西。”說着轉身入內,隨即回出,右手一揚,一本簿籍緩緩向白自在飛去,也是飛到他身前二尺之處,突然下落,手法與龍島主一般無異。白自在已然有備,伸手抄起,入手的份量卻比先前龍島主擲簿時輕得多了,打了開來,卻見是聶家的一本帳簿。
白自在少年時便和聶老拳師相稔,識得他的筆跡,見那帳簿確是聶老拳師親筆所書,一筆筆都是銀錢來往。其中一筆之上注以‘可殺’兩個朱字,這一筆帳是:“初八,買周家村田八十三畝二分,價銀七十兩。”白自在心想:“七十兩銀子賣了八十多畝田,這田買得忒也便宜,其中定有威逼強買之情。”
又看下去,見另一筆帳上又寫了‘可殺’兩個朱字,這一筆帳是:“十五,收通州張縣尊來銀二千五百兩。”心想:“聶立人好好一個俠義道,爲什麼要收官府的錢財,那多半是勾結貪官污吏,欺壓良善,做那傷天害理的勾當了。”
一路翻將下去,出現‘可殺’二字的不下五六十處,情知這硃筆二字是張三或李四所批,不由得掩卷長嘆,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這聶立人當真可殺。姓白的倘若早得幾年見了這本帳簿,俠客島就是對他手下留情,姓白的也要殺他全家。”說着站起身來,去到張三身前,雙手捧着帳簿還了給他,說道:“佩服,佩服!”
轉頭向龍木二島主瞧去,景仰之情,油然而生,尋思:“俠客島門下高弟,不但武功卓絕,而且行事周密,主持公道。如何賞善我雖不知,但罰惡這等公正,賞善自也妥當。‘賞善罰惡’四字,當真是名不虛傳。我雪山派門下弟子人數雖多,卻那裡有張三、李四這等人才?唉,‘大宗師’三字,倘再加在白自在頭上,寧不令人汗顏?”
龍島主似是猜到了他心中的念頭,微笑道:“威德先生請坐。先生久居西域,對中原那批衣冠禽獸的所作所爲,多有未知,原也怪先生不得。”白自在搖了搖頭,迴歸己座。
丁不四大聲道:“如引說來,俠客島過去數十年中殺人,都是那些人罪有應得;邀請武林同道前來,用意也只在共同參研武功?”
龍木二島主同時點頭,道:“不錯!”
丁不四又道:“那麼爲什麼將來到島上的武林高手個個都害死了,竟令他們連屍骨也不得還鄉?”龍島主搖頭道:“丁先生此言差矣!道路傳言,焉能盡信?”丁不四道:“依龍島主所說,那麼這些武林高手,一個都沒有死?哈哈,可笑啊可笑。”
龍島主仰天大笑,也道:“哈哈,可笑啊可笑?”
丁不四愕然問道:“有什麼可笑?”龍島主笑道:“丁先生是敝島貴客。丁先生既說可笑,在下只有隨聲附和,也說可笑了。”
丁不四道:“三十年中,來到俠客島喝臘八粥的武林高手,沒有三百,也有兩百。龍島主居然說他們尚都健在,豈非可笑?”
龍島主道:“凡人皆有壽數天年,大限既屆,若非大羅金仙,焉得不死?只要並非俠客島下手害死,也就是了。”
丁不四側過頭想了一會,道:“那麼在下向龍島主打聽一個人。有一個女子,名叫……名叫這個芳姑,聽說二十年前來到了俠客島上,此人可曾健在?”龍島主道:“這位女俠姓什麼?多大年紀?是那一個門派幫會的首腦?”丁不四道:“姓什麼……這可不知道了,本來是應該姓丁的……”
那蒙面女子突然尖聲說道:“就是他的私生女兒。這姑娘可不跟爺姓,她跟娘姓,叫作梅芳姑。”丁不四臉上一紅,道:“嘿嘿,姓梅就姓梅,用不着這般大驚小怪。她……她今年約莫四十歲……”那女子尖聲道:“什麼約莫四十歲?是三十九歲。”丁不四道:“好啦,好啦,是三十九歲。她也不是什麼門派的掌門,更不是什麼幫主教主,只不過她學的梅花拳,天下只有她一家,多半是請上俠客島來了。”
木島主搖頭道:“梅花拳?沒資格。”那蒙面女子尖聲道:“梅花拳爲什麼沒資格?我……我這不是收到了你們的邀宴銅牌?”木島主搖頭道:“不是梅花拳。”
龍島主道:“梅女俠,我木兄弟說話簡潔,不似我這等羅嗦。他意思說,我們邀請你來俠客島,不是爲了梅女俠的家傳梅花拳,而是在於你兩年來新創的那套劍法。”
那姓格女子奇道:“我的新創劍法,從來無人見過,你們又怎地知道?”她說話聲音十分的尖銳刺耳,令人聽了甚不舒服,話中含了驚奇之意,更是難聽。
龍島主微微一笑,向兩名弟子各指一指。那兩名弟子一個着黃衫、一個着青衫,立即踏上幾步,躬身聽令。龍島主道:“你們將梅女俠新創的這套劍法試演一遍,有何不到之處,請梅女俠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