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當一大羣身披鎧甲手持鋼刀的士兵衝進來的時候,整個武德殿都亂了套了。大大小小的奴婢都四躥飛跳,好像這樣就可以不被抓到

似的。可結果呢?還不是一個個像拎小雞似的被拎回來,然後一個接一個綁好了,串在一起拉走。

齊王妃楊淑形抱着自己的兒子李承鸞在屋子裡簌簌發抖,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了。

門被推開,那些帶着刀的人殺氣騰騰的衝進來,從她懷裡把孩子給搶走了。

孩子還那麼小,哇哇大哭,喊着娘喊着爹。

楊淑形哭得撕心裂肺,可誰也不理會她,硬生生把孩子給拽走了。然後她自己也被拽出去,扔進一輛馬車裡,咕嚕咕嚕載走。

在掖庭裡的一間小破屋裡,她見到了太子妃。

太子妃雙眼也哭的紅通通的,懷裡空空的,也沒有孩子。

楊淑形只覺得渾身發抖,她都不敢問,孩子們去了哪裡。

太子妃坐在角落上,神情呆呆的,一動不動,也不吭聲。

楊淑形也不敢出聲,只能撿對面的角落坐着,也發呆。

她搞不明白這一切是怎麼了?她的兒子她的丈夫一夜之間去了哪兒?

可她不敢問,她怕一旦自己問了,得到的答案可能是她無法承受的。

兩個女人就這樣佔據着屋子的兩個角,一言不發呆呆的坐着。

從天明到天黑,從天黑再到天明,就這樣坐了一天。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楊淑形睡着了,然後被凍醒。睜開眼就看到太子妃兩隻紅通通的眼睛死死的等着自己,嚇得她跳起來大叫一

聲。

“是不是你們背叛了太子?”太子妃咬牙切齒的瞪着她問道。

背叛太子?什麼背叛?楊淑形搖搖頭,所在角落裡。

“一定是你們乾的,一定是。是你們害了太子,是你們害了我的兒子。我要殺了你,殺了你。”太子妃怒吼着,像一頭母狼一般朝

她撲過來,伸手就掐住她的脖子。

楊淑形沒想到一向瘦弱無力的太子妃竟然能迸發出那麼強大的力量,她立刻被掐的頭暈目眩起來。

“不,不要,不是,不是我。”她嘶叫着,使勁用腳踢着太子妃。

“是你們,就是你們,還我的丈夫,還我的兒子。”太子妃吼叫着,面目猙獰恐怖。

楊淑形覺得自己快要被掐死了,她突然覺得這樣也好,也許這樣就可以和自己的丈夫還有兒子到一塊兒去。

砰的一聲,門被打開。有人跑進來,把太子妃從她身上拽開。

“放開我,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你們。”太子妃怒吼着,張牙舞爪,神情好似瘋了一般。

那些人把她拖了出去,她還再不斷的叫着嚷着,但漸漸就聽不見了。

楊淑形在角落裡乾嘔着,眼淚淌滿了她美麗的臉龐,又是灰又是泥的,在沒有往日的嬌豔。

突然,頭頂上籠罩下一片陰影。

她擡起頭,看淚水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她立刻撲過去,抓住那人的衣襬。

“二哥,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元吉在哪裡?我的孩子在哪裡?二哥,你要救救我啊!”她哭喊着,眼淚撲撲掉個不停。

李世民伸出手,把她扶起,又遞給她一塊乾淨的手絹。

楊淑形嗚嗚的哭着,怎麼也停不住。

“沒事了,我帶你去你二嫂那兒,和她在一起你感覺會好一些。”李世民輕輕說道,伸手撫了撫她的肩膀。

楊淑形擡起頭,看着他。

“二哥。。。。。。我想見元吉。”她說。

“好了,別哭了,走吧。這兒不是你待的地方。”李世民拉起她的手,帶着她朝外面走。

楊淑形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跟在他身後,走了出去。

一開始她住在東宮,一間小小的屋子裡,有四個宮人服侍她,吃穿用度雖比不得以前在武德殿,但到底還是不缺的。

每次想到那個小破屋裡的一天一夜,她就覺得哪兒都是好的了,還敢嫌棄什麼呢。

二嫂隔個十來天就來看她一次,陪她說會話,帶點針線活過來一起做。二嫂總是納鞋底,一雙又一雙。

她總是覺得奇怪,爲什麼二嫂總是做鞋子。

二嫂笑了笑,說是以前二哥老是出去打仗,費鞋。別人做的總比不得自己做的合腳,所以她就多做幾雙,好讓二哥時時都有合腳鞋

子穿。

楊淑形覺得二嫂對二哥真好,自己就很少給元吉做鞋。一想到元吉,她心裡就難受。現在她有空了,可以給元吉做鞋了,可元吉卻

不在她身邊了。

元吉去了哪裡?這個問題始終盤旋在她的喉嚨口,可她問不出。

她也不敢問,問了,就連個念想都沒有了。

東宮是前太子和太子妃住過的地方,很多時候,晚上夜深人靜,她總覺得能聽到太子妃的吼叫。嚇得她用被子矇住頭,在裡面簌簌

發抖。

二嫂說她是被嚇着了,讓人熬了安神的湯藥,一連喝了有好幾個月。每次喝了藥,晚上就暈乎乎的,總是發睏,倒在牀上就能睡着

。倒也好,聽不見太子妃的吼叫,也夢不到元吉一身是血的模樣。

雖然那些奴婢們從來不在她面前說,但她也是知道的,現在二哥是太子了,也許很快就會變成陛下。

但二哥無論變成了什麼,二嫂似乎都沒有任何改變。

她照舊在東宮裡過着和承乾殿一樣的日子,手裡的針線活一刻也不停,納不完的鞋底,繡不盡的鞋面。

二嫂說現在不光要給二哥做鞋穿,也要給父皇做鞋子。做兒女的要孝順老人,不能忘了老人家。

她點點頭,敬畏得看着二嫂,但有句話她不敢說。

她想見見父皇,也許父皇有辦法,能幫自己找到元吉。

偶爾,二哥也會來看看她,但從來不合二嫂一起。

不知怎麼的,看到二哥她開始有些害怕起來。

二哥每次來並不多話,很多時候只是定定看着她,看得很仔細,看得很入神。

有一次她偷偷聽到伺候自己的宮人在背後小聲的議論,說二哥看上自己了,可能想要自己。她覺得荒謬,自己是二哥的弟媳,她是

元吉的人,二哥怎麼會做出那樣的事情呢。

一定是這些多嘴下賤的小奴婢胡思亂想,二哥不是那樣的人。

可雖然她這麼想,但往後二哥再來看她,她就避嫌多了。

可二哥似乎從來不避嫌,依然每隔那麼十天半月的來看她一次,每次依然定定的看着,仔細的看着,出神的看着。

一直看啊一直看啊,二哥只是看,卻從來不做任何逾越的事情。到後來,她也就麻木了。看就看吧,看看難道還能少塊肉去。

只是她免不了想,二哥究竟是在看她,還是在看別的什麼?

再後來,二哥就真的成了陛下,可是依然沒有搬出東宮,因爲太極宮太上皇還住着。聽說太上皇已經不管事了,朝政都交給了二哥

處置,每天二哥都很忙很忙。二嫂有時候也向自己抱怨,說二哥當了陛下以後,和自己老婆說話的功夫還沒和朝臣們多。

二嫂這樣埋怨的時候,總是低着頭,臉上掛着淡淡的笑,眼睛裡有一種寵溺。

她覺得心痛,其實二嫂不必和自己說這些,這些和自己無關。

她現在總是回憶起以前武德殿的日子,元吉雖然每天也要上朝,可從來都是遲遲去早早歸,剩下的時間除了和大哥在一起就是和自

己在一起。每當夏天的時候,他就會去東宮給自己摘好看的荷花做繡花樣子。其實她壓根不是想繡什麼荷花,她就是想讓他證明對自己

的寵愛。元吉從來沒有讓她失望過,除了。。。。。。現在。

東宮的荷花又開了,可是卻沒有了那個爲自己摘荷花的傻瓜。

她開始信佛,開始吃齋,堅決不碰任何葷腥。

她虔誠的祈求,祈求神明把那個傻瓜還給自己。

二嫂來勸過她,說這樣對身體不好。她搖搖頭,堅持。勸多了,二嫂也就放棄了。

二哥也勸過她,說這個世界上能夠幫助自己的除了自己就沒有其他,神明是不可信的。

可她這樣一個弱女子又能夠怎麼幫助自己呢?除了祈求神明,她還能向誰求助。

她那天仰頭看着二哥,這個大唐近似神明一樣的存在,崇高的天子。

她可以向他祈求嗎?祈求他把元吉還給自己。

她鼓起了勇氣,虔誠的膜拜,終於開口向這個神明說出她心底唯一的渴望和祈求。

求求你,我崇高無上的君王,求求你,大唐的陛下,把我的元吉還給我吧。我什麼都可以不要,我只要我的元吉。

二哥站在那兒,低頭看着她,什麼也沒有說。

最後,二哥笑了笑,那笑容就像鎏金佛像嘴邊的笑容一樣曖昧無常而神秘莫測。

他開啓了那兩片好看的薄脣,輕輕吐出了一句。

“你需要他,可他未必就會需要你。別傻了,好好過日子,別再胡思亂想了。”

說完,轉身離去,只留下傻愣愣的她一個人在屋子裡化成另一尊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