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城市車來車往,人流如織的繁華街頭全文閱讀。
花店坐落在街頭轉角處,白格子窗扇、淺色垂紗帷子、緊閉的玻璃推拉門,精貴而不失雅緻,路人從門口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卻沒有人知道滾滾濃煙正從裡面冒出來,肆虐的大火竄上了窗子上的布簾,爬上了門口的風鈴。
一年輕女子陡然從店裡衝了出來,巴掌大的瓷娃娃小臉髒污不堪,佈滿驚慌失措,她用手捂着自己受傷的胳膊,跌跌撞撞往自己的跑車跑,抓起手機打一一九,聲音顫抖得語無倫次,
“這裡有火災……快來救人!火不是我放的,我只是用蠟油嚇嚇她……沒想到起火了,好大的火!”
——
三年後。錦城市清湖女子監獄。監獄的大門“哐當”一聲開啓,發出沉重的怒吼,又有犯人刑滿釋放了。
“出去後,好好做人。”女獄警感慨的看一眼這張過於年輕的臉龐,搖了搖頭,哐當甩上大門。
女子細弱的肩微微抖動了下,一身褪色的波西米亞長裙,身材高瘦,手裡拎一個發舊的行李袋。
她回頭看了一眼這座灰牆灰瓦的牢籠,緩緩走上山道口。多好的豔陽天,烈陽刺得她睜不開眼來,夾雜青草香的空氣讓她大口大口呼吸着,生怕從鼻尖溜走。
三年,她在這座鐵籠子關了三年,由不適應到適應,由滿心期盼到絕望、再到麻木全文閱讀。每次在院子裡放風的時候,她都渴望摘一朵鐵網外的小黃花,別在耳後,將遠處的苦柚摘下來,剝開那一瓣瓣的柚肉,吃進嘴裡。
那些肉很苦,但能吃到,就表示自由了。現在,她終於自由了,想歡快的奔跑。
脣邊勾起一抹虛弱的笑,她將骨指節粗大的粗糙右手伸向道旁的白楊樹,輕輕的撫着。直了、粗了,枝椏間還多了幾個鳥窩。她記得當年她被押送過來的時候,這一排白楊樹還小,葉子在風中搖動着,迴應嘶聲哭喊的她。
也許,它們也是在嘲笑她的罪有應得。
它們應該嘲笑的。
“小姐,要打車嗎?這道上的車可是難得攔到的喲!”一輛回程車朝她按喇叭。
她走過來,禮貌的躬下身子:“請問去南臺東嘉景苑,需要多少錢?”她的身上只有在監獄裡做牀單被套賺的300元計件工資,不能全用來打車。
“南臺東?”司機聽到這個地名,特意將頭伸過來朝她看了看,瞥一眼她身後的女子監獄和手上的提袋,眼中浮起譏誚:“原來是要去富人區啊,300塊!”
她站直身子,關上車門:“不好意思,我不坐了。”
“呵呵!”司機要笑不笑降下車窗,踩下油門,故意用車子將她逼到公路下,排了一團尾氣,再揚長而去。
她抿脣看一眼那遠去的車影,重新踏上水泥公路,靜靜往山下走。之後再有車停下,她都會微微低着頭說不用打車。她知道,從監獄走出來的人,是要低人一等的。
而後等走到南臺東別墅區,時間已過了午夜,她的身上沾了一身的夜氣。她靠着公用電話亭歇了會,走向這片別墅區附近多出來的幾家便利店。
她想買一包好一點的衛生巾。
三年監獄生活,不曾有人探監,也不曾有人給她送生活用品。而監獄超市裡的衛生用品,不僅粗糙,而且貴。她每次來紅,都要省着用,因爲一包衛生巾,需要她在監室沒日沒夜做手工,踩縫紉機半個月。而每次來,一包是不夠用的。她經量大,同時也會被同監室的室友拿去一半。
拎着褪色的行李袋,她走進便利店。
店員瞥了她一眼,繼續看自己的小說。
她站在架前,起初拿了包20多塊錢的薰衣草乾爽網面,繼而又放下,手伸向下一排,拿了兩包20片裝,每包僅要6元的實惠裝。
店員給她刷條形碼,不冷不熱問了句:“還要點別的嗎?”將那2包直接扔到她面前,多看了她一眼。這張臉有些眼熟,是在哪見過呢?
“不用了。”她將衛生用品塞進行李袋,低頭走出去。
“噢,有些印象了,這不是蘇市長家的千金嗎?以前經常開跑車進進出出……”
暈黃路燈下,她的背影高瘦而孤單,影子被路燈拉得長長的,形單影隻。她在嘉景苑33幢門口停了下來,靜靜望着院裡的三層小樓。
小樓被法院查封了,爸爸在法庭上心肌梗塞突發,送去醫院的路上就閉上了眼睛,媽媽……她心窩一酸,重重跪在了門口。爸,女兒對不起您。磕了個頭,額頭抵在冰冷的路面,淚水在眼眶打轉。
如果時間能倒流,她一定聽爸爸的話,一定不惹爸爸生氣。
——
“住一晚50,需要身份證登記!”坐在服務檯後的中年大嬸頭都沒擡一下,繼續打着毛衣。
“這是我的身份證,麻煩你。”黛藺將身份證遞過去,望一眼這小旅社的四周。客房一間接一間,如膠囊般密集窄小,有些髒舊,連牆壁都剝落了。
“跟我來吧。”大嬸抓了支鑰匙,帶她上樓,“廁所在走廊盡頭,洗澡到廁所衝!”指指盡頭,扭着屁股走掉了。
黛藺望一眼那黑不隆冬的盡頭,沒有去洗手間,走進散發臭味的小房間。
房裡只有一張牀,牆壁是黑的,不知沾了些什麼東西,她將行李袋裡的舊衣服拿出來,鋪在牀上,移開枕頭,仰面躺下。
獨自睡一間房的感覺真好,不用再被室友們將趕工出來的家用品堆滿她的牀,連坐的地方都沒有;不必睡到半夜的時候,突然被人摸醒;不用排隊出去洗漱、上廁所;不用每週洗一次澡,卻只有15分鐘,包括排隊、脫衣服、洗完、穿衣服……
猶記得剛入女子監獄的那會,她不肯吃那裡的飯菜,摔東西,逃跑,被獄警打,被關黑牢,被同監室室友用工具折磨……她哭、她鬧、她怕,卻沒有一個人肯幫她。
這段黑暗的過程,沒有人比她更懂。她覺得這三年,已經讓她過完了她的一生,由適應到麻木。
爲以前的所作所爲後悔麼?
她苦笑,伸手接住一隻懸下來的小蜘蛛,捏在掌心。後悔的。如果換做以前見到這些小東西,她一定會嚇得尖叫,撲到睿哲懷裡,可是現在,她能吃掉一碗爬着蟑螂的粥水。
以前是將山珍海味吃成蠟,現在可以將每一根沒切開的青菜當珍饈。
她沒有資格去怪睿哲親手將她送進監獄,繼而引出爸爸的政治問題,因爲葉素素的那間花店的確着火了,葉素素被燒成了重傷。是她,氣勢洶洶去找了麻煩,拽着嬌弱的葉素素,從門口拖到店裡,用蠟油恐嚇她,壓着她時,葉素素把沸騰的蠟油打翻在了她的手臂上,踢翻了成排的蠟燭……
“救我!”那個嬌弱如花枝的女子拖着着火的裙子在地上翻滾,火苗竄到羊毛地毯上,火勢成災。
她只驚訝了一秒鐘,大火便把店裡的羊毛地毯全燒着了,火苗竄到窗簾、布沙發、抱枕上、葉素素的毛披肩上……那一刻,她看着這片火海,真的想要這個嬌滴滴的美人兒永遠消失。
“你他媽的還要不要臉,素素要是有事,看我怎麼收拾你!”這是滕睿哲給她的第一個耳光,一巴掌扇過來,讓她一個趔趄摔到地上。
看我怎麼收拾你!
她翻個身,蜷縮起身子。他是真的收拾了她,不再看在她父親的面子上一忍再忍,在葉素素脫離危險期後,他拖着她上了山,羞辱她、賤罵她,將她丟在深山幾天幾夜;以故意縱火罪、蓄意殺人罪,讓她鋃鐺入獄。
那一年,她剛上大一,是唯一一個敢在學校開跑車竄來竄去的風雲人物。出事後,網絡媒體更是瘋狂報導,指責她的囂張跋扈,父親對女兒的放任。
父親在網絡上道歉,卻平息不了民憤。她入獄三個月後,才從報紙上得知,父親因爲她的事被牽扯出了政治問題,先是誡勉談話,之後黨紀處分,直接撤職查辦,是以平息民憤。
而一切的緣由,都是從滕睿哲親自送她去監獄開始的,她害了她的父親。
她咬了咬脣。滕睿哲,一個俊美,卻也淬了毒的男人。
“熱水放在門口了,是煮沸了的,可以喝!”房東敲敲門。
“好。”她撐着身子坐起身,撥了撥頭髮,去將熱水瓶取進來。而後從行李袋掏出一個熱水袋,灌了熱水,輕輕貼在小腹。
貼了一會,肚子還是脹痛,手腳冰冷,她放開熱水袋,摸黑去了走廊盡頭的廁所。每次來紅,她都會噁心肚涼,疼得沒法走路。忍了三年,經血裡已有了血塊。
陶姐說,需要調養,否則難斷根,女人就得多補。出獄後,讓你外婆多幫你補補。她是用羨慕的語氣說的,卻不知道,這個外婆,根本不是她的親生外婆。
她蘇黛藺是父親的情婦所生,母親難產了,死在了產房裡。父親將她抱回來後,說是抱養來的,讓無所出的正妻代爲撫養,對外聲稱是正妻所出。自然,寒紫媽媽的爸媽也是她的外公外婆。
外公外婆對她很冷,媽媽卻對她很好。只要是她想要的,一定滿足。媽媽自小教她,但凡想要的東西,一定要不擇手段去得到,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而且要學會利用上天賦予她的權利。
比如,擡出市長爸爸的身份,她就可以任意在路上飆車,出了事,爸爸打聲招呼就可以解決。追男人,要死纏爛打,動靜弄得越大,越能引起他的注意。面對情敵,出手不怕重,只怕太輕……
“媽媽,真的是動靜弄得越大,就越能引起他的注意麼?”她望着鏡中憔悴的自己,無力笑了笑:“在你跟爸爸離婚前,黛藺最親的人是你,是你教黛藺走路、說話、穿衣,那份情意比我親生媽媽還要深厚。可是當我入獄、爸爸被人陷害,你將離婚協議書推至爸爸面前、一走了之時,我才知道你所謂的愛是什麼。你的愛,是毀滅。這是我在獄中掙扎了三年,終於纔想通你爲什麼從不來看我的理由。”
她用手指將鏡子上的水汽撥開,撫着自己的眉眼:“他們都走了,但蘇黛藺你活了下來,好樣的,一定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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