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坐在樹藤王座上的花姐微微仰起頭,說:“重一點。”
在她肩胛上來回揉捏的手指立刻用力了不少。
花姐背後此時站立着一名高大女人,她的長髮將她的容貌全部遮擋住,穿着一件寬大的白色睡衣,鬼魅一般輕輕給花姐按摩,沒有一點聲音發出。只是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她睡衣下面是懸空的,沒有人類應該露出來的雙腿,更像是一隻幽靈。
“老八,你怎麼看?”
花姐隨意看向身側處一面漂浮起來的鏡子,鏡子裡是一個留着兩撇小鬍子的男人,睡眼朦朧,不住打着哈欠。
“花姐,你這門‘幻神變’越來越有意思了。六景那小子那邊我倒是還能夠看出來,樑小子這頭的那個武者也是奇怪,我還從未見識到這麼怪異的步伐和簡單純粹的攻擊方式……”
老八恭維了一聲,不過語氣裡純粹的敷衍更是多一些。
幻神變是花姐研發的一門秘術,利用身處其中的人內心的幻想凝聚出實體,並且與之作戰。只要外界能夠給幻神變提供能源補充,那些深陷其中的人就會陷入和他們最難纏的敵人之間的死鬥,心理與精神上雙重壓迫會讓他們越來越虛弱。如果花姐想要殺死樑左和六景,只需要封閉大門,讓他們無法出來,倆人就只有死路一條。
這就是破法者和在他們之下的階層鴻溝。
對於規則和能量的理解,雙方完全不是一個層次的。就如同一個成年後生活在城市裡若干年的中年人,與一個自小生長在荒山野嶺,以野果野獸爲食的野人之間的差別。
人的強大就在於會利用智慧與工具。
破法者之強,就在於他們能夠輕易理解並且破除規則。破法者以下的人連規則本身都很難清晰理解,更不用解析其破除之法。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幻神變’。”
花姐看着六景的擂臺,裡頭有一個白衣女人正全面壓制六景。
那頭老八睜開眼,露出有些爲難的神色:“花姐,不是我不看好……只是這種事情需要的運氣成分太大了。”
“並不是運氣。自我醒來之後,每幾年方寸山都會開啓一次,灰衣他們必定是要外出辦事,沒有一次超過了五年,我們是被封鎖在了這裡,可是他們不同。”
花姐看向擂臺的眼神充滿炙熱。
“花姐,之前那些進來的人都死了,要不就是再也沒出現過。就假設像你說的,幾年後,他們有機會出去。我們又不能跟着去,有什麼用?”
老八十分疑惑。
“你是在方寸山裡甦醒的,大概不太瞭解,像我們這種程度的高等形態外面也很少。而外頭的空間是這裡的千萬倍,你說,如果有人將裡頭的消息釋放出去,說這裡有幾個高手被困住,願意爲解救出他們的人提供各種優厚酬勞,甚至是作爲他們的打手……你說會怎樣?”
一番話終於讓老八露出感興趣的神色:“可是花姐,說出去他們會相信嗎?”
“一般人不會,可是他們兩個不是什麼大路貨,是在蓬萊一個大組織的成員。只要他們將這裡的消息傳遞出去,按照人爲財死的規律,他們組織的人必定會趕來,一個組織的行動是無法隱瞞太久的,很快就會被其他人發現,方寸山的規律也就變得不再是秘密……”
老八忍不住興奮補充:“只要有外界進入,我們就有機會!”
“沒錯,你說,爲了這個機會留下這兩個人,值不值?”
花姐瞄了精神抖擻的老八一眼。
“值,當然值。”老八臉色突然變了變,有些嗟嘆:“可惜了……鷹哥太過於剛烈,如果他能夠多等等,說不定就不會發瘋,至少有一個希望,不像現在白瘋了……”
“他沒有不值得。”
花姐也不由擡起頭,看着天空中盤旋翱翔的大鳥:“沒有他,我們就不知道這裡到底有多少危險。有什麼規則不能碰。”
談起白頭鷹,兩巨頭都不免兔死狐悲,相顧無言。
好一會兒老八才說:“那花姐,這事就按你說的辦,要做什麼我配合就是了。我領地的夜魂也隨便抓,我去通知一下那些小崽子,免得它們把這兩個人給誤殺了……”
“不!不用,千萬不要。”
花姐突然說。
“爲什麼?如果他們出了閃失對我們損失就太大了……”
老八有些不解。
“老八,你想想看,如果他們知道我們需要仰仗他們,甚至不惜保護他們,他們還會像現在一樣戰戰兢兢,急於找到出去的辦法嗎?”
頓時老八聽懂了花姐的意思。
當人處於險境時常常能夠發揮出超常的能耐,這是生命本能。可一旦懈怠下來,哪怕有出去的機會這倆人也未必能夠準確抓住。因此對他們來講,“虐待”和“危機”纔是幫助他們脫困的最好動力。
“要讓他們時時刻刻警惕,又對我們懷有敬畏之心,這樣我們交代的東西他們纔會記得。好人總是很容易被忘記,一個惡人卻常常讓人夢裡記起。”
花姐左手托腮,不緊不慢說着。
老八哈哈大笑:“花姐果然聰明,那我先撤了。有需要只管叫我。”
懸浮在空中的鏡子迅速縮小,轉瞬消失無蹤。
花姐心中冷笑,老八果然不長腦子,這些事都需要自己來說明。夜魂出生智力先天性缺陷,加之老八這樣強行被催化的巨夜魂,一整天都昏昏沉沉,這應該就是某種能量消化不勻的副作用,它可以說是典型的力量程度足夠大腦卻跟不上的類型,要說思維,卻也未必比得上一些大夜魂。只不過運氣好一些,被看重塑造成爲這裡的鎮守者之一罷了。
她真正一直想要合作的對象是白頭鷹。它比起自己和老八不同,是誤入方寸山的真正巨夜魂。至於發瘋的原因也並非被陣法所傷,到了它這個程度,要被重創可沒那麼容易。
那時候老八在地下“囚籠”裡休息。
花姐目睹了整個過程。
白頭鷹發現了這裡陣法的秘密,化作一個白衣漢子撞向天空中高懸的太陽。當即他就把太陽撞得脫離了原本軌跡,花姐隱隱感覺到太陽可能就是陣法的一部分,她按照和白頭鷹商量那樣正要援手,此時灰衣人出現。
兩個人,一個脖子上紋着“令”,另一個紋着“止”。就這倆人,各手持一根銀色鎖鏈大戰白頭鷹,此時原本紅色的太陽變成了深藍色,下面忍耐陣法傷害的花姐只覺得渾身的能力一瞬間都被吸走了一般,自己體內調動不起力氣,她意識到必定是灰衣人發動了某種大陣。她想要去幫助白頭鷹,身體卻無能爲力,只能軟軟靠着牆壁,眼睜睜看着白頭鷹被它們用銀色鎖鏈鎖住,拖到地上,倆人的面孔都是模糊的,花姐卻能夠感覺他們在冷冷看着自己,消失在眼前。
白頭鷹再次出現,已經變成了彷彿死屍,根本無法與之交流,它每天入夜只做一件事,癡癡傻傻,在空中不斷飛行。
花姐明白,白頭鷹已經死了。
之前兩個灰衣人已經表明了他們殺雞儆猴的態度。花姐只能掩飾說白頭鷹是自己發瘋了,用以來安慰不明真相的老八,哪怕告訴他真相也根本沒用。
搖搖頭,花姐再次看向眼前的兩個藤曼擂臺。
裡頭的倆人都出來了。
六景還好,猶自站立,只是身上傷痕頗多,雙手摁在膝蓋上,拼命喘氣。
另一個,樑左,是躺着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