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陳墨瞳的內心只產生了兩種感情。
興奮,以及恐懼。
這本身就是相輔相成的事物,就像人類站在天台的邊緣就會忍不住向下看,甚至身體傾斜,就像人看到【絕對不能夠打開】的盒子,就會忍不住打開。
禁忌,那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甜美的禮物。
陳墨瞳是個很奇怪的女孩,就像藤丸立香說的那樣,她的人生充滿着悲劇,整個人矛盾到自己都認清不了自己的存在。
她的母親死了,她的父親對她來說和死了沒區別,她的家族將她看成了不存在任何個人意志和權力的工具。
除了外人羨慕的榮華富貴外,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
或許剩下的,就是這顆爲了尋找“刺激”而勉強還在跳動的心臟了吧?
所以,陳墨瞳是個扭曲的女人。
她會忍不住想要將別人耍得團團轉,就算她自己否認,她所作所爲也證實了她的內心——她想要別人圍着她轉。
就像藤丸立香推理出來的那樣,陳墨瞳從少女時期開始,就有意無意地招攬着自己的‘小弟’,她癡迷於罩着別人時的感覺,癡迷於她人依賴自己的眼神。
那不是虛榮心之類那麼淺顯的慾望,而是更爲簡單,更爲直白的欲求。
她渴望和別人建立聯繫。
之所以其表現爲“耍人”,則同樣對應了她“不希望讓外人看出自己脆弱”的部分。
陳墨瞳是個複雜的,但也是個簡單的人。
一般的人或許會看不懂她,因爲無法理解有什麼事物可以束縛着一個人的自由,讓瘦弱纖細的四肢彷彿被沉重的枷鎖釦死,越是掙扎就越是疼痛,最後也只會留下扭曲的軀體。
但.
只是一面。
只是第一次見面,這本別人讀不懂的書,藤丸立香就讀懂了。
就算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但陳墨瞳心裡卻泛着令她自己都煩躁無比的熱情。
不是愛或者恨,只是單純地想要反過來看到女孩被自己揭露真相的表現。
她知道自己的行爲毫無疑問會刺激到藤丸立香。
雖然沒有親眼看過,但也知道藤丸立香有着s級混血種的實力,絕對不是自己能夠對抗的。
但她還是忍不住想要看看她的反應。
而展現在她面前的,是她所希望看到的畫面。
藤丸立香微微發愣地看着她,不知道是因爲她說出了自己的過去,又或者是因爲她所說的過去本身。
許久未曾被他人觸碰的回憶涌上心頭,立香竟然罕見地露出了破綻。
然後——
沒有然後了。
她深吸一口氣,保持自己瞪大的眼睛鼓起了掌。
“厲害!!”女孩誇張地高呼。
“超能力嗎這是!?”
“?”
這回輪到陳墨瞳不解了,她手臂一顫,本來打算藤丸立香一有怪動靜就立刻跑路而繃緊的大腿也一下子放鬆了下來,小嘴微張。
唉.?
只是這樣?
只是這樣?
我.我可是丟炸彈了啊?
爲什麼.
你會這麼淡定啊?
她嘴巴一閉一合,過了一會才猶豫地開口道。
“你就.就只是這樣?”
“啊?”
立香歪頭,好像聽人說話的鸚鵡。
“.”
“難道你把這些事情告訴過別人嗎?”不知爲何,陳墨瞳有些急躁地質問,“你把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的事情告訴了別人!”
聞言,雖然不知道爲什麼陳墨瞳要那麼生氣,但藤丸立香聽話地開始認真地回憶了起來,在一瞬之間就得出了結論。
雖然自己從沒有特地隱瞞過自己的過去,言語間也從未對此有過遮掩,但是要說自己有沒有特意告訴別人,自己是“穿越者”,那好像.
“沒有。”立香歪頭,很自然地說。
“嘛~我倒是向別人炫耀過自己的豐功偉業啦~但是你想想,不是根本沒有人會相信那些嗎?”立香摸了摸鼻子,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纔不是這種問題啊
陳墨瞳看着藤丸立香自若的樣子,總覺得這並不是自己想要的畫面。
她喜歡把人耍得團團轉,而不是反過來!
所以她想要詢問藤丸立香爲什麼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但是又不知道要從何開口。
難道要問她——你難道都不怕被人拉去做切片手術,關在實驗室裡研究的嗎?!
“不怕哦。”
“!”
彷彿,不對,就是完全猜出了陳墨瞳此刻心裡想的事情,這再快一步的思考方式讓陳墨瞳心臟一緊。
此時此刻,她就像是玩鬥地主拿到了三幅炸彈,覺得自己怎麼打都不可能輸的玩家選擇了超級加倍和搶地主,卻打了兩回合才發現這纔是不洗牌模式。
和她打牌的,打從一開始就不是正常人。
“爲”
“爲什麼?”
又搶先一步說出陳墨瞳想要說的話,立香笑靨如花。
“啊~果然,看這個反應,你不是通過‘推理’看出我的過去的吧?”
她向前走一步。
“側寫,指根據心理諮詢者的行爲方式推斷出他的心理狀態,從而分析出他的性格、生活環境、職業、成長背景等。”
“雖然說無論是辦案現場,又或者心理醫生,都會略略涉及到這方面的知識以及技巧,但是實際上歸根結底知識邏輯思考和觀察力的結合,把固定觀察模式所得到的信息套入已知的函數中得出結果。”
“你的情況,已經不是什麼側寫了,是超能力。”
立香點點頭。
“說到超能力第一時間就會想到言靈吧?但是——”少女伸出修長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我的眼睛和其他混血種相比,稍微有些特殊,所以能夠看見空氣中元素的大致運作。你剛纔沒有用言靈對吧?”
“我認識的人你應該看到了吧?福爾摩斯曾經說過,排除了一切的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麼難以置信,一定就是真相。”
“.那你覺得我的能力是什麼?”
不知道帶着什麼樣的情緒,陳墨瞳低聲說着。女孩低着頭,本來在女性中算高挑的身高和立香比起來就是半斤八兩,低下頭來的樣子看上去竟然稀罕地出現了幾分可憐。
可令人愛憐了的意思。
而藤丸立香的迴應,是這樣的——
女孩嫣然含笑。
“不告訴你。”
“?”陳墨瞳立刻擡頭,臉上帶着慍怒。
立香聳聳肩,不帶惡意地說。
“人都有秘密嘛,你有我也有啊,而且你給我藏秘密,那我怎麼可能告訴你~簡單來說——”
在陳墨瞳沒有反應過來的瞬間,立香的手指已經靠近了她微涼的脣。
兩人的臉貼近,陳墨瞳可以看見對方細長的睫毛,看見對方溫潤的脣,看見對方澄淨如天空的瞳孔中,看見自己狼狽無比的臉。
那一瞬間,連在地面上躺歇的樹葉都未曾動彈,聲音在大腦的空白後也未曾奏響,陳墨瞳只是呆呆地看着,忽然想到,自己數分鐘前想着“逃跑”這件事情到底有多麼可笑。
她只能夠站在原地地看着立香說出答案:
“布布,很遺憾,攻略角色'藤丸立香'的好感度不夠,請大俠重新來過吧~”女孩比了個叉,很嚴肅地說。
故意模仿者電子音,立香的理由看上去無比兒戲,但陳墨瞳卻找不到任何反駁的地方。
她發現自己怎麼樣都構築不了。
自己明明是來調戲藤丸立香的,怎麼就反過來被對方推理出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變成了求助的一方呢?
爲什麼會這樣呢?
陳墨瞳感覺頭很疼。
藤丸立香真是個捉摸不透的傢伙。
於是她想了半天,還是嘆了口氣說:“剛纔的那個你是在模仿諾瑪嗎?”
“哦哦哦,果然聽得出來,很像吧!”立香來了精神,一臉正色地吹噓說。“這只是我不值一提的長處,我很擅長模仿秀的,比如說我可以給你表演——”
“一點都不像。”
“原來不像嗎?!”
陳墨瞳點點頭,偷偷摸摸地打量着藤丸立香的表情。
“所以.只要攻略度足夠高了,你就會告訴我嗎?”
她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句,這其實算是一種變向的示弱,但是陳墨瞳也無可奈何,沒辦法,炸打完了,對家還剩下十七張牌,看似安全,實則暗藏殺機。
“那當然。”
立香嚴肅點頭。
“順帶一提,藤丸立香小姐喜歡吃橙子汁,如果你願意早上去幫她準備新鮮的果汁,好感度會加一。”立香想了想,補充地豎起一根手指。
“不過現在先回去宿舍吧,大晚上的,風也挺冷的。”
“.嗯。”陳墨瞳點頭,表示自己記了下來。“是挺冷的。”
說罷,兩人就走了起來。
對話到此結束。
老實說,兩人的對話異常沒勁,在外人看來,那會是非常折磨的畫面吧。
沒辦法,陳墨瞳不是一個特別擅長平等對話的人,閒聊還可以,但是她說不出讓人非常愉悅放鬆的笑話來——因爲她自己一點都不愉悅,也一點都不放鬆。
夜晚的風含着絲絲涼意,銀色的歐米茄表在路燈下沒有了生氣,像是塊石頭一樣冰冰涼涼的,看不出往日的昂貴。
兩人的腳步重合,黑色的影子也拉長交纏在一起,在距離宿舍還有最後一點距離的時候,那沉默才被打破。
“.諾諾。”
打破沉默的人是陳墨瞳,但她的話卻沒頭沒腦的,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
立香吃驚地回頭,擡眼想了零點五秒。
“綽號?”
“嗯,我不喜歡別人叫我的名字,你叫我諾諾就好。”
“爲什麼這麼突然?”
“.”諾諾眨眨眼,臉上自然,嘴巴發出的聲音卻帶上了頗具違和感的電子音。“你剛纔的話語給攻略角色'陳墨瞳'的好感度提升了,你解鎖了她的綽號。”
“哈?”
這一次,諾諾如願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表情,藤丸立香吃驚的臉,那很有意思,比平時調戲那些小男生有意思很多倍。
陳墨瞳忍不住彎起了嘴角。
那種喜悅,就像是galgame裡超高難度角色的好感進度條終於在三刷存檔後微微動彈一般,滿足感和期待感油然而生。
可惜她手速不夠快,沒有來得及拍照,而藤丸立香吃驚的神情也僅僅持續了一秒不到的剎那。
旋即,她朗聲笑了出來,笑得天真爛漫,是和她年紀相符的,jk的放聲大笑,明明沒有禮節也不矜持,但卻並不會給人討厭的感覺。
只想要看,看她笑着,一直看下去。
迎着那個笑聲,諾諾忽然感覺臉上有些發熱,倒不是害羞,就是感覺怪怪的。
“.有什麼好笑的”
她像是掩飾着什麼一般嘆着氣轉身快步往宿舍樓下走去了,一雙大長腿步頻很高,一般的大學男生見了騎着車都未必能追上。
但是才走了沒兩步,她就感覺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住了,一回頭看見的,依舊是藤丸立香那沒臉沒皮的笑顏。
“等等我嘛~諾諾,話才說一半呢~”
諾諾試圖扯回自己的衣服,沒敢去看藤丸立香的眼睛,故作鎮定說:“什麼一半,不是說完了嗎。”
“不不不,你剛纔的話在藤丸立香這裡得分很高,攻略度進一步上升了~所以——”
少女一咧嘴。
“作爲羈絆上升的證明,我可以告訴你剛纔疑惑的一點,也就是我爲什麼不害怕你把我是穿越者之類的事情告訴別人。”
或許是因爲這件事情真的讓她很好奇,她也不再繼續推開藤丸立香過於激進的身體接觸,而是停了下來看着她。
而在她面前,橘發的少女見狀笑嘻嘻地一副奸計得逞的模樣,並不惱人,反倒帶着幾分俏皮。
她舉起手,比了個剪刀。
“因爲,我是最強的~”
“只要全世界的人加起來都打不過我,那我怎麼稀奇都不會害怕了對吧~”
“這個星球上最強的人,就是最自由的人哦。”
說完,她自己樂呵呵地往前走了,也不打算解釋。
諾諾:“.”
諾諾不知道該說什麼,就算是第一次和藤丸立香說話,她也知道那分明只是neta漫畫的戲言,那分明只是少女一如既往脫線的解釋。
但.
在那玩笑話中,不知怎麼地,有些地方戳動了她的心。
自由
只要成爲最強,就能夠擁有自由了嗎.
她看着藤丸立香大搖大擺的背影,沒有任何預兆地自語道。
“或許吧,但”她嘀咕說。
“女人都是靠着征服男人來征服世界的。”
“.”
“?”
啪!
諾諾的眼睛忽然瞪大,然後毫不猶豫地給了自己一巴掌。
“我都在說些什麼.”
她捂着臉,看着遠方的背影,尋思着要不要爲了冷靜一下等下一趟電梯再上去。
今天她的所作所爲都好怪.
簡直就不像是自己會做出來的事情。
沒有理由,沒有邏輯。
但.卻也那麼自然。
諾諾想不通,但她等了會,跺了跺地,還是跟上了藤丸立香的背影。
自動感應門隨着兩人動靜而打開,但就在她走進宿舍樓,門再度合上的那一短暫的時間裡
【好久不見。】
諾諾猛然回頭。
但那裡,只留下了隨着夜風擺動的枝丫在月光下舞動.彷彿
是故人離別時,向後揮去的手。
不知道爲什麼,諾諾又回想起了一個自己常做的夢。
夢裡只有寒冷的冰雪,和一條彷彿通向天際的長柱。
那裡很冷。
很孤獨。
貫穿四肢的尖刺連攜着粗壯而冰冷的鐵鏈,上面玄奧的密文是那麼蒼白而猙獰。無數漆黑的死亡旋轉,猩紅的汁液順着那密文的凹槽流淌,匯聚成遠處淒厲的哭聲。
那聲音.
和剛纔好像.
反正~他都不難受~他只要自由~~
他都不會理會我的感受喔噢噢噢噢·~~
退~到無路可走,不如~就放開手~~~~
這首歌,獻給愷撒加圖索先生。
以後就是本書裡愷撒先生的個人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