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巴赫靜止在雨夜中,雨點寂然,而遠方的神王竟然都無法違抗這阻絕一切的世界,停留在半空。
車內,身穿黑色小西服的少年給自己打理好了一切,他身上的榮華衣裝永遠一塵不染,他精緻的黑髮用髮蠟做好永不凌亂的造型,那白皙的小臉蛋上,笑容未曾衰減。
即便現在,也是如此。
老闆坐在駕駛座上,準確來說是坐在駕駛座的路明非大腿上,搭着自己一雙腿,整個人靠在路明非懷裡,繫着安全帶,看上去還有幾分嬌小愜意的感覺。
此時,在這個空間中,彷彿只剩下少女和老闆兩人。
立香並未對這個曾見過一次的畫面有任何觸動,僅僅是對老闆的招呼迴應了一聲道。
“好久不見——這倒是沒錯。”立香似乎還留有餘力,帶着挖苦的笑容調笑道。
“誰叫你老闆你日理萬機,都沒有心思和我們見面,除了你,我其實還經常和酒德麻衣薯片妞他們出來玩的,連零都偶爾會出來。”
“哈哈哈哈~的確是我不好~”
老闆也在笑,他不知道從哪變出了一份白色的瓷盤,小手在瓷盤上點綴,墨彩便洋溢開來,形成不同的顏色,而又是一個響指,另一隻手上便多出了一支畫筆。
男孩彷彿不是來救這車上的人於水火之中的,只是一個偶然路過的養生畫家。
“不過嘛原因你也知道的——”
畫家用毛織的筆刷在深紅的顏料上抹過,然後又和黑色混合,如血般濃稠的色彩便孕育而生,而老闆的笑容愈加鮮豔。
白布憑空而起,畫卷上已經打好了草稿。
立香看去,發現那是一個威嚴無比的作畫。
赭紅和靛青色的古畫卷是血腥和古朽的底作,上面施以銀白色的昏白,彷彿刺眼的光暈,更像是聖潔而純淨教堂上白皚的牆壁。
獨眼的王高舉權柄,他的身上是如雨般滑落的血,身下是佈滿塵灰,泛着些許金屬色澤,由荊棘與枯骨鑄就的王座。
畫作無法用恢宏大氣來形容,但的確是讓人能夠透過這幅畫卷感受到畫中人手持權柄時的意氣風發,在得到那寶座前的腥風血雨。
然後老闆舉起刷子,用紅色的顏料在奧丁的鼻子那點了個紅點。
簡直畫龍點睛,這一點,就像是把殺神變成了馬戲團小丑,形式扭轉。
老闆給這幅畫作增添色彩的同時開口:“該說不愧是咕噠嗎,能夠一個人推測出這個世界的歷史,理解楚天驕的所作所爲。”
“思考充分,反應及時,在此基礎上還有着相應的實力,能夠以一己之力抗衡奧丁的權柄,配合昂熱那個老頭子竟然還真的差點挫敗了奧丁。”
老闆點頭,煞有介事。
“真的很厲害~也很解氣,畢竟我超討厭這個傢伙。”老闆又想了想,把紅色的顏料給奧丁原本頭盔面部的嘴巴部分也塗上,變成了有些滑稽的笑臉。
“實力,心性,智慧,不愧是拯救過一次世界的救世主。”
老闆若無其事得說着本不該有任何人知道的真相,輕輕訴說。
“但,要說你差了點什麼的話.”
啪嗒。
畫筆放下,回到了瓷盤上。
“時間?如果再給你多一點時間進行準備的話,或許你真的能夠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找到還沒被奧丁發掘的鍊金道具,用你那奇特的能力召喚出足以抗衡奧丁的存在。”
“可惜.”
“可惜沒有如果。”
立香打斷了老闆,非常平淡地說。
“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想也沒有用,用現有的資源儘可能做到最好,這就是我能夠做的事情,也應該做的事情。”
少女顯得異常坦然,簡直不像是個她這年紀該有的覺悟。
嘛.該說是理所當然嗎。
“.”老闆沒有否決,而是擡起眼簾,幽幽道。
“所以,你的辦法就是最後的時刻靠着最後一枚令咒,在無聖遺物的情況下將自己作爲祭品進行隨機召喚,希望能夠拉來能夠決定勝局的英靈。”
“手邊的寶具僅剩昂熱的折刀和童子切安鋼,在不確定聖槍碎片能夠召喚出的會是誰的情況下,你的選擇的確是正確的。”
“因爲即便是你認識的那位騎士王親臨戰場,在你沒有收集到那位王的劍鞘的情況下,也完全不是奧丁的對手。”
沒錯,這就是言靈神諭一個不好的地方.jpg
雖然能夠將“信息”同調,但卻無法憑空製作出不存在的東西,也就是說即便召喚出那位獅子王,甚至更強大的某位存在,自己也只能腆着臉遞給對方一把折刀,讓她砍神。
不,就算那位亞瑟王理解狀況,靠這麼某種手段將自己的聖槍帶下來,在聖槍無法全力解放的條件下大概也不會是奧丁的對手。
無法質變。
所以.
“正確的選擇,無論何時都是那般正確,不愧是你。”老闆打了個響指。
“但換句話來說,也就是隻有這一個選擇了吧”
男孩不裝了般回頭,但神色不知怎麼得有些陰沉。車上的陰影打落,男孩像是在臉上蒙了一層深色的黑紗,金色的眸子此刻也透着冷意。
“我認識的咕噠可不會是在最後一刻賭博的人。”
“當然也不是無謀之舉!”立香毫不避諱地和老闆對視,眼中沒有一絲陰霾。
“英靈殿本身超越時間和空間,而我溝通到的個體正是英靈殿上的英靈本體,既然記憶會自然同步,那麼我認識的英靈們就會自然地把我這邊的情況傳遞過去。”
女孩豎起一根手指,嘴角也隨之翹起。
“自然,響應我召喚的,也會是瞭解我情況,並且認爲能夠破局的英靈。”
立香沒有說出答案,因爲她也不知道會召喚到誰。
能夠打敗奧丁的英靈或許不多,但能夠擺脫現在這個狀況的英靈卻不能夠說稀缺。
唯一的難點在於立香無法直接和迦勒底,英靈殿的人進行交流,只能夠單方面相信自己的夥伴們能夠理解自己的意思。
而這個難點,立香其實並不擔心。
無條件相信自己的夥伴,這是她一路過來早已習慣的事情。
正是彼此之間無需言說的默契,立香才能夠得到那麼多人的幫助,纔會讓那麼多本來心氣甚高的英靈都對其癡迷瘋狂。
如果召喚成功,無疑能夠逃走吧。
聽完了這種算不上解釋的解釋,老闆也沒有繼續逼問,神色卻也未能夠放鬆。
他看着立香,眼睛裡依舊是那種抹不去的陰沉,甚至是.煩躁。
“或許吧”
黑白的世界裡,男孩不耐的擺手:“以你的能力,我的確可以期待你靠着神諭將那些英靈召喚到現世,不對.如果是你的話,說不定會召喚出一些連你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存在降臨吧。”
“但是,前提是——能夠完成召喚吧?”
似乎是話劇也到了謝幕的瞬間,老闆的聲音裡帶着急切的嘲諷,但好像在那浮於表面的虛像下,藏着一種幾近傷感和悲憫的動容。
在立香原本的世界,英靈召喚的儀式最初來源於一種叫做“聖盃戰爭”的儀式。
通過小聖盃,一般爲人形的道具保管已死Servant的靈魂,穩定住“大聖盃”與現世之間魔力通道,最終成就第三魔法的召喚。
那是愛因茲貝倫家自古流傳的魔法。別名“天之杯”,“靈魂的物質化”,即是用來實現真正不老不死從而永生的魔法。
不過,只是“許願”這種程度的事情,當然也能夠滿足。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種儀式會由七組從者和御主構成,而其中,【從者召喚】的儀式就和立香所使用的“神諭召喚靈基之影”有相似之處。
召喚分爲兩種,用從者留下的聖遺物,對召喚對象進行主動鎖定,大部分御主都會在戰鬥前搜索信息,儘量召喚出強力的從者。
但也有誤入戰爭又或者乾脆就是對自己極端自信的人會選擇隨即召喚,這種情況下,只會默認召喚出和御主相性較好的人。
對於立香而言,她想要做的就是後者。
看似沒有什麼問題,畢竟
藤丸立香?相性?
別開玩笑了,藤丸立香是連藍鬍子乃至梅菲斯特都能夠馴服的怪物,這個自稱凡人的少女唯獨在【御主】這件事上無法否定自己的才華。
至於強度問題,之前也已經解釋了,立香相信自己的英靈們能夠給予自己正確的幫助。
那麼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召喚儀式的成功與否。
這就必須要說到言靈神諭的原理,正如之前所說,立香在東京塔進行僞.英靈召喚的本質是將鍊金道具內藏着的活靈,精神元素進行反向追溯,連接到這個世界的源賴光身上,也就是英靈座的位置,再以此爲跳板鏈接到自己認識的源賴光,對方察覺到立香的召喚後纔有機會同步選擇自我降臨。
這就已經足夠稱之爲天馬行空了,如果不是立香的話根本沒有人能夠做到這種事情。
那麼如果在沒有鍊金道具的情況下重複以上步驟呢?
答案是根本無法召喚。
聖盃戰爭中的召喚源於召喚儀式本身就和英靈座建立了聯繫,而立香本人除了和英靈的“緣”外沒有任何和英靈座的直接牽連。
如果一定要強行召喚,那只有一種辦法.
“在沒有任何指向性鍊金道具的情況下,將精神元素作爲探索工具強行嘗試鏈接英靈座就像是要再沒有任何道具的情況下要從北極中心逃脫,這需要的精神元素的量已經超出了常人,甚至不是龍王能夠承受的範圍。結論而言”
老闆以確定的語氣宣告結果。
“你會死的,咕噠。”
“不,死亡或許都是最爲輕鬆的結束,精神元素的枯竭是這個世界上無法被超越的刑罰,能夠承受住那種災厄的生物幾乎不存在,彷彿人生的所有片段都被裁剪切割,在自己面前被焚燒殆盡。”
就像
曾經的你那樣。
鐘聲迴盪,似乎來自很遠處的教堂。
一瞬間彷佛有雷電穿過男孩的大腦,一個畫面猙獰地閃動……悽風苦雨的夜晚,冰冷的石砌花壇上,頭頂的樹葉上雨滴墜落。
我們都曾那麼孤獨。
咕噠,你忘掉了那些。
但.你也曾被這個世界討厭
你.
“無所謂啦,我會贏的。”
彷彿鏡子破碎般,老闆猛然回神,幾乎是發怔得看着立香。
他看着少女一臉無所謂得聳肩,滿臉寫着自信。
這裡是黑白兩色的世界,例外的只是兩人的眼中的鎏金,而老闆的眼睛藏着傾世的悲傷,立香的雙瞳卻彷彿藏着萬千光輝。
“的確,像那樣亂來的方式使用言靈神諭,即便是我大概也免不了失去記憶或者喪失一部分正常的機能吧。”
“但是啊——”
立香和男孩對視,雙目如炬,帶着不可動搖的意志——
“大家能活下來吧,那就沒有關係。”
“我會贏的。”
呈在烈日下的,是鋼鐵般的決意。
身穿小夜禮服的男孩就那樣呆住了。
他任由嘴巴耷拉下來,吃驚得丟了風度,那幾乎是完全無法在老闆身上見到的場景。
煩躁,苦惱,傾佩,暗喜,擰巴,無數情緒開始交織,隨後涌來的是不願意相信自己這麼丟人的惱怒,幾乎是拍案而起的反駁。
“我說了,你會死的!!——”
“我不會死。”
立香搖頭。
“你會——”
“我不會。”
“你”
“我不會。”
兩人的對話簡潔,不是因爲別的,是因爲少女很不禮貌得打斷了對方,言辭鑿鑿。說完了就搖頭,搖頭完了就靜靜地看着老闆,毫不退讓。
“.”
老闆此刻臉上難看極了,罕見得整張臉皺作一團,面色鐵青。
“好好啊”
老闆深呼吸,然後又吐息,再度睜眼時,老闆的語調降下,就像是疲憊的帝王終於結束了早朝,闔上眼眸。
“四分之一。”
“什麼?”立香沒聽懂般複述。
“我說過你可以像我求助,但這個機會只有四次,現在在不用的話,你們就要死了。”老闆再度睜眼的時候,那雙眼眸子不允許任何質疑,冷得像是冰晶。
“?”
這次輪到立香不解了,她不知道爲什麼老闆突然要說這個。
自己明明都說了要一個人結束這一切。
雖然不知道老闆所說的四分之一到底是什麼,但以自己對現狀的推測來看,老闆自己的狀態也完全不夠稱之爲萬全。
那天在聚春園說的話,她也唯獨故意遺漏了這個理由。
明明有着那麼龐大的精神元素,但老闆卻並未像他說的那樣去向各種龍王發難,而是拐彎抹角的做事,這已經足以證明——
老闆的能力也絕非能夠隨意揮霍,不然早就爆殺全場,開始稱王稱霸了。
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代價纔對,而現在還不是浪費的時候。
這沒有誰對誰錯。
無論是老闆所謂的四分之一交換,又或者是立香的“賭博式召喚”,其實都具備相當的風險和消耗。
區別只在於,消耗誰的,以及誰來承擔風險。
雙方的爭論點,都在於彼此的信任感。
不同的是,立香不僅相信自己,還相信那些遠彼岸的夥伴。
而路鳴澤只相信自己。
所以立香剛想要拒絕
“我都說了,我——”
“咕噠閉嘴,我沒和你說話。”
啊,老闆生氣了,好罕見.
立香先是下意識感慨於這件事,旋即又開始疑惑。
不是對我說話?
等等,那這個空間裡,還有誰——
立香下意識去看昂熱,但老人此刻已經徹底陷入了昏迷,就算有能力插手這個異常的空間,大概此刻也是醒不過來的。
那到底是——
“.換。”
忽然,車內響起了聲音。
而那道聲音,是立香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因爲
“明非?”
立香瞪眼,第一次以被嚇到了的表現向車前鏡看去。
因爲位置背對着自己,而那個少年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所以立香沒有想到過現在的場面。
說話的人是.
這個世界上多出了一道色彩。
名爲路明非的少年縮在駕駛座上,他大腿上還坐着小男孩,而路明非自己則是顫顫巍巍的,唯獨手死死捏住方向盤,黃金瞳如同融盡天地的焚炎般灼熱。
宛如衆叛親離的王,以無比仇恨的目光正視逆臣,又像是看到了自己心愛的寶物被人隨意取走又摔碎在地上般掀起滔天怒火。
男孩那一刻,盛怒如王。
但.那份悲傷和憤怒卻似乎
並非爲了自己。
ps:圓,都要圓。
爲什麼路鳴澤不出手?
爲什麼路鳴澤一定要換四分之一?
爲什麼路鳴澤不希望藤丸動手,而一定要自己來?
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