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招募了我,在我面前打開了一扇隱藏的門,我終於看到世界的暗面。食物鏈最頂端的人們都藏在那無光的一面,通過像我這樣的代理人管理他們的食物鏈。我爲主人做最髒的工作,手上沾過各種人的血,做過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做得越多就陷得越深,踏進這個遊戲的人沒人能全身而退。我如果退出,就會有人負責把我的血擦乾淨。”
路明非悚然,世界的暗面,什麼是世界的暗面?
他本以爲秘黨和不斷甦醒的古龍就是世界的暗面了,但那只是“不能爲人所知”的暗,而亞歷山大·布寧看到了真正的黑暗,主人和奴僕,血腥的食物鏈,殘酷的生存法則。
而那些暗面裡的主宰們,同樣知曉龍族的秘密!
小布寧不像在說假話,他的情緒激動,聲音微微顫抖,像是在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路明非也沒法從他的話裡找出任何的邏輯漏洞。
“從我被那個電話選中開始,我就已經是某人的奴隸了。”小布寧指着那些被克里斯廷娜用作養料的屍骸,它們已經乾枯如同朽木,“我的未來,註定跟這些複製品一樣,區別只是使用期限的長短罷了。我確實不配擁有妻子和女兒,奴隸的家人一樣是奴隸。我寧願你從來沒有出生過,我爲貝拉的死而開心,因爲那樣她就不會受我所受的折磨。我親愛的克里斯廷娜,我所見的世界就是這樣的熔爐,要麼被燒死,要麼就變成燒火的人!”
他忽然掙扎着起身,向克里斯廷娜走去,雙手攥拳,高聲地嘶吼,“但從今天開始,一切都不同了!你降生了!你爲我們帶來了光榮和偉大!我們終於得到了至高的血統,從此我們再不必恐懼那些藏在黑暗中的主人!我們將跟他們一起坐在盛宴的餐桌,成爲這個世界的主宰!”
“別相信他!克里斯廷娜!”路明非忽然大吼,“他是個騙子!”
演說的前半截他尚有些感慨,那是一個惡棍的自白書,不可謂不誠懇,可越到後來套路感越重,權力、主宰、偉大這類名詞頻繁閃現。
這套說辭也許能矇住新生不久的克里斯廷娜,但騙不到路明非。在這個套路里路鳴澤是遠比小布寧更雄辯的演說家,路明非翻來覆去地被他洗腦,已經洗成了免疫體質。
亞歷山大·布寧真正的意圖已經暴露,超進化在他眼前成功了,他獲得了接近純血龍類的完成品,他自認爲能跟藏在黑暗中的主人分庭抗禮了。
人類的野心就像野火,它可以被深深地藏在心底,讓他帶着諂媚的笑容在主人面前卑躬屈膝,卻會在一陣風來的時候化爲燎原的烈焰。
“難道相信你?”小布寧轉過身,冷冷地看着路明非,“羅曼諾夫家族的使者們,你和你那位能駕馭烈焰的朋友,你們身體裡不也流着龍血麼?你們千里迢迢來到這裡,不也是爲了埋藏在這裡的秘密麼?你們是無辜的好人麼?不,你們是遠比我們高階的獵食者,羅曼諾夫這個姓氏,在黑暗的世界裡可是赫赫有名!可你們卻想殺死我親愛的女兒,因爲她獲得了新生!她成了比你們更偉大的存在!所以你們想要毀滅她!”
真正的亞歷山大·布寧竟然是這樣雄辯的人物,路明非無言以對,甚至想爲他拍案叫絕。
這種人如果生在戰亂的時代,至少也是一方霸主,生在這個平安的年代真是委屈他了。
更令路明非心驚的是小布寧說羅曼諾夫家族在黑暗的世界裡也是赫赫有名。他從不瞭解羅曼諾夫家族,他只是認識零罷了。這趟千里迢迢的旅程,零是爲了什麼呢?
零還躺在棧橋的那一側,路明非儘量不去看她,以免被小布寧注意到。
克里斯廷娜冷冷地盯着路明非,路明非看不懂她的眼神。眼下她就是此地的女王,她相信誰,誰就贏下全局,而失敗者要付出的代價是生命。
小布寧轉過身去,重新面對克里斯廷娜,“在世界的暗面,血統纔是至高的信仰!相信我克里斯廷娜,我們是你的家人,只有我們是愛你的。”
“我沒有家人,我沒有過去,也不需要有未來。我可以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因爲我無所畏懼。”克里斯廷娜冷冷地說。
這話像是說給布寧聽的,又像是說給路明非聽的,要爲剛纔的那場爭執蓋棺定論。
“不,你有!你的家人正在趕來的路上。他們要爲你歡呼,要圍着你跳舞。”小布寧大力地擊掌。
頭頂上方傳來轟隆隆的響聲,強光照下,似乎是一臺大型的工程電梯降了下來。路明非看不到自己身後的情形,只能看到楚子航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跟見了鬼似的。
“什麼情況?”他急忙問。
“中學的時候你有沒有參加過那種歡迎領導來考察的歡迎式?”
“我沒資格,次次都是你站前排,但見是見過的。”路明非詫異。
“你背後就站着那麼一隊人。”
工程電梯上站着白衣的修女和孩子,修女們聖潔而恬靜,孩子們手捧着新鮮帶露水的花束,一張張帶笑的、蘋果般的小臉,似乎隨時都會奏起鼓樂唱起歌來。
“還等什麼孩子們?那就是我們的聖子!”修女拍着孩子們的肩膀鼓勵。
孩子們爆發出歡快的呼喊,爭先恐後地跑向克里斯廷娜,地面上的黏液已經硬化,擋不住他們。也沒人關心路明非和楚子航,好像他倆只是意外矗立在這裡的石頭。
他們手拉着手,圍着克里斯廷娜,揮舞着花束跳起歡迎的舞步。歡快的場面跟血腥的背景相對照,看起來滑稽又諷刺。
真就是仕蘭中學歡迎領導考察的那套路子,但是更熱情更誠摯。不像中學時代的楚子航,每次昂首挺胸地站在最前列,口裡喊着歡迎歡迎,神情卻有刺王殺駕的嫌疑。
小布寧再度擊掌,孩子們安靜下來,依然手拉着手,仰望克里斯廷娜。
“你怎麼可能會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呢?君王是孤獨的,但她永不獨行。”小布寧輕聲說,“只要她舉起旗幟,就會有臣民在那旗幟下聚集。”
每個孩子的眼底看着都是淡金色的,有些看起來像安娜,有些看起來像馬克西姆。路明非倒不意外,023號城市就是個基因實驗的基地,克隆和進化的實驗無疑被重複過千百遍,他們勢必會銷燬殘次品,保留半成品,就是剛纔那些成年的克隆體和現在這羣孩子。這幫人是唯血統論的,血統高的個體在這個“家庭”裡更受尊崇,而克里斯廷娜,則是那個被羣星捧月的成品。
克里斯廷娜冷冷地環顧,視線掃過每個孩子的臉。那對黃金複眼連路明非看着都覺得膽寒,可孩子們卻因爲被她注視而興奮得小臉通紅。
克里斯廷娜忽然抓起了一個孩子,背後一根翼骨快速地閃動了一下,末端的爪刃割開了孩子的咽喉。
一小股鮮血沿着雪亮的爪刃滑進翼骨末端的小孔裡,片刻之後又被噴射在地面上。
“卑賤的孩子,怎麼可能是我的家人?”克里斯廷娜冷冷地說,語氣中透出不屑和失望。
“他們現在還沒有資格,因爲他們還沒有經過洗禮。”小布寧說,“千百次的進化歷程中,只有你被命運眷顧,更多的人被命運拋棄。這些頑強的孩子撐了過來,但沒有到達你所在的高峰。他們需要的只是一點點你的血液,去喚醒藏在他們身體裡的力量。他們會成爲你的子系,你的族人,爲你而生也爲你而死。親愛的克里斯廷娜,你願意頒賜你的恩典予他們麼?”
“別聽他的克里斯廷娜!你喚醒了他們,他們就是你的敵人!”路明非大吼。
“你們接受的血清是同源的,你們之間有着鮮血的羈絆。”小布寧根本懶得搭理路明非,“你賜予他們恩典,他們就會效忠於你。他們會成爲你的家人,也是誓死捍衛你的軍隊。”
被克里斯廷娜拎在手裡的孩子並沒受致命傷,只不過損失了少許的血液。他本該嚇得臉色慘白,可他仍然努力地衝克里斯廷娜微笑着,好像即便被她殺死也是自己的榮幸。
“嗨!妹子!那不是什麼血統羈絆,那些孩子的心智被控制了!”芬格爾大聲說,“他們不是愛你,他們是不知道害怕!”
路明非也看出來了。即使是從未跟外界接觸的孩子,本性中總還有恐懼這種基本的人類情感,而這些孩子甚至連恐懼都能克服,他們並非被教導成這樣的,而是經過某種殘酷的“調教”。
“愚蠢!”小布寧如演說家般高舉雙手,“騎士對君主的效忠難道不是控制?臣民對國王繳納稅款難道不是控制?信徒如羊羣般走進教堂難道不是控制?那些不受控制的人是什麼下場?他們被帶去刑場,當着無數人的面用斷頭臺處決!控制是一門偉大的藝術,我們面對的是強大的敵人,我們需要最大的忠誠!”
“強大的敵人?”克里斯廷娜問。
“你想不到世界上會有多少覬覦你的人,進化之路在你身上得到了驗證,他們會趕來捕獲你,殺死你,把你變成囚徒甚至標本。我是他們的僕從,但我不能對自己的女兒做這樣的事。”小布寧說,“沒什麼道理可講,在世界暗面的法則裡,唯有權力決定一切,我們要迎戰,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談判桌上也得不到。從今天起,你就是黑暗世界中的至尊之一,你該有你的家族,你的軍隊。握緊血統賦予你的權力,你才能去赴最終的盛宴。”
“瓜分世界的盛宴麼?”路明非高聲問。
“是的。”小布寧遙望着路明非,微笑着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