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路明非騰雲駕霧,早至東洋大海。放眼望去,即見水浪滔天,鯨鯢飛躍,一派生機勃勃。
他停在雲頭,將右手一晃,教小指長出,心道:“前番初來乍到,即聞有個人在心頭說話,卻擾得厭煩,斷指圖個清淨。如今想來,卻武斷過分,說不得那人與我淵源甚厚,有意助我復生。且待我尋她見上一面。”
原來他方纔聽得夏彌推測,回憶往事,記起那人與自己有話。當時這明非重返人間,心神不明,故而未加理睬,且憑惡語相向。如今教他主動示好,卻扯不下面皮,且不知是敵是友,便欲偷眼看個模樣,再敘話詳談。
他前番此想,即心中有感,已定了方向,這纔到了東海。這回想罷主意,即將法眼一睜,但見那指上纏繞紅線,扯向海內一衆島嶼,徑入一座城池裡面。
這魔王微微吃驚,心道:“此法名爲兩心知,又作心有靈犀之術。我先前莫不是大放情懷,與人私定了終身?”頓覺尷尬,卻又轉念一想道:“此方世界風俗人情不同。我看那些個癡男怨女眉目傳情,秋波暗送,尚且不知避人耳目,想來不當做回事?我先前或入鄉隨俗,也未可知?也罷,到底需見一面來。”
他思量多時,就駕着雲,飄向那海島城池之中。須臾及至,一眼望去,卻正見一幢高塔拔地而起,雖尚未竣工,仍有兩百丈高。
此時已近黃昏,無泥瓦工匠在側,這明非便撤了風,按下雲,落在塔上,將全城盡收眼底。
只見那紅線所繫者,正在城中心偏西之處,一戶樓宅之內。
路明非摘耳側聽,便聞得那宅中盡是輕佻親狎之聲,靡靡浪蕩之音,雖不明其意,卻已知必是風花雪月之所,煙花柳巷之地。又見得進出來客皆是女子,迎來送往全是青年,便了然道:“原是個豢養孌童狎妓之處。有趣,有趣!”
這魔王來了興致,玩心大起,即躲避耳目,落在僻靜之地,想了想,掐訣唸咒,叫了聲:“變!”只看他將自身變作那陳墨瞳模樣,學着來往客人着一身裙裝,款款扭腰,被迎入那樓宅之中。
甫一入內,即見得光影亂晃,人影綽綽,喧囂樂鳴不絕於耳,吶喊尖叫此起彼伏,只見得那一個個男女上躥下跳,左擁右抱,耳鬢廝磨,狎謔歡笑,真如同天魔亂舞一般。更有甚者,將前襟扯開,塞進銀票,或灌酒水入懷,當真糜爛不止。
路明非行在人羣之中,心中感慨道:“都說暴君桀與紂,荒淫禍亂有天收。如今聲色犬馬在,更勝當年酒池肉。”
正嘆處,卻見一人寬袍大袖,長髮如雲,渾身上下穿白掛素,擁在女色之中。你看他笑靨如花,雙眼一盼,便瞧見路明非,似怔了怔,即脫身而出,款款來在路明非身前。
路明非見他是男扮女裝,嫵媚嬌柔,更勝那許多女色,便暗自留心。
只聽他口吐人言,而非東洋鳥語,說道:“陳墨瞳小姐是吧?”
路明非心中一動,即點頭道:“你是何許人也?”
那人一怔,旋即微笑道:“在下風間琉璃,這廂有禮了。”
路明非蹙眉道:“你可是此間老鴇?”
風間琉璃面色一滯,咳嗽一聲,才道:“我來此處交流學習。”
路明非不明就裡,又問道:“你如何識得我?”
風間琉璃笑道:“陳小姐您現在可是名人了。全世界混血種誰不認識您?”說着,自袖中將手機掏出,遞給路明非,道:“獵人網站上說你們臣服了大地與山之王耶夢加得,怎麼又來日本了?”
說話間,只見他雙眸閃爍金光,笑道:“我也是混血種。”
路明非瞧了瞧,明白了幾分,又問道:“你來此學甚?”
風間琉璃道:“我聽說這家高天原牛郎店裡出了一位冉冉升起的新星,花名叫作Sakura,特地來與他見上一面,交流經驗。”
路明非不解其意,問道:“殺誰?”
風間琉璃無奈解說道:“Sakura,中文裡櫻花的意思。”
正說處,忽見那舞池中央躍出一肥物,高人一頭,乍人一臂,肩寬體闊,膀大腰圓,好似水缸,又比磨盤,猶如那成精的野豕,作怪的老彘。
風間琉璃道:“這位是高天原的店長藤原勘助。”
只見那藤原勘助兩步躍在一處臺上,握住麥克風,對那衆多女客喊道:“天使們!今夜你們快樂麼?”
臺下山呼海嘯。
藤原勘助又道:“我們的花道,讓你們感受到伊甸園的溫暖了麼?”
客人掌聲雷動。
衆多男妓牛郎也紛紛附和。
那藤原勘助續道:“今夜,我們的花道又增添了一枝豔花!請對我大聲地吼出他的名字!”
只聽那衆女客齊聲道:“Sakura!Sakura!Sakura!”
那藤原勘助興奮道:“是的!正是Sakura!就在今夜!就在此時!用你們的愛與溫存!留下他!”
話落處,只聽得陣陣鼓聲響起,便有一人登臺,遂起聲聲歡呼。
路明非不看則可,一看便大吃一驚,但見那人平頂身高約有七尺七寸,着一身白衣藍袴,左配長刀,右手捻花,儀表堂堂,風流俊雅,與路明非樣貌神似,只大上幾歲而已。
只聽那風間琉璃讚道:“不愧是Sakura!眼睛裡像是藏着獅子。”
路明非嗤之以鼻道:“你可是雙目有盲?卻是個睜眼的瞎子!”
正說處,又見自臺下奔上一人,卻是個女孩模樣,與陳墨瞳尚有幾分相似,着一身白衣紅裙,忽跪地而坐。
路明非心中一動,即睜法眼,果見那紅線繫於她小指間。他轉問道:“這唱的哪一齣?”
風間琉璃道:“這一段是表演上陣殺敵的武士與青梅竹馬的啞女辭別的故事。”
話音剛落,便聞得樂曲由喜轉悲,直烘離別愁緒。臺旁鼓風機器將細碎紙片吹飛飄散,充當雪落之景。那臺下看客皆好似身臨其境,目不轉睛,面露悲慼之色。
路明非看得眼詫,說道:“卻原來是幫搭臺子唱戲的。”
正此時,卻見一女子竄身上臺,向藤原勘助與Sakura不住呼喝,將那二人當場鎮住。
路明非問道:“她在說什麼?”
風間琉璃道:“她說她是犬山家族的人,質問店長爲什麼把繪梨衣小姐囚禁在這裡。而店長說:他不知道那個女孩是黑道公主,她只是看她可憐,收留了她。”
說話間,那女子又鞠躬向繪梨衣行禮。
一旁風間琉璃解說道:“她說她是犬山家主的乾女兒,犬山世津子,請繪梨衣和她回去。”
路明非問道:“繪梨衣?”
風間琉璃說:“上杉繪梨衣,蛇歧八家之一的上杉家主。陳小姐應該知道吧?蛇岐八家就是統治日本的八個黑道家族的統稱。犬山家就是負責風月色情場所這一方面業務的家族。”
路明非似懂非懂道:“當地的混混破皮破落戶?開窯子妓院的?”
風間琉璃怔了怔,點頭道:“也可以這麼說。”
二人說話間,只見那犬山世津子俯下身來扯繪梨衣,意欲教她隨之而去。
路明非看在眼裡,暗自思忖道:“我先前對她怠慢幾分,不若就此助她解圍,再旁敲側擊,也可知她對我本身心思如何?”
想罷,這魔王拽步上前,將身一縱,落在臺上,喝道:“那姓犬的,住手!”
衆人皆是一怔。
那犬山世津子柳眉一皺,叨叨咕咕說些什麼言語。
路明非自然不懂,卻聽風間琉璃臺下道:“陳小姐,她問你是誰?”
那犬山世津子聞聽,即轉言道:“中國人?你想多管閒事?”
路明非微微冷笑道:“天下人管天下事。你一個女子,偏偏逼良爲娼,相煎何太急啊!”
那犬山世津子聞言,就是一怔,摸不着頭腦,蹙眉道:“我是要帶繪梨衣小姐回家。”
話音剛落,卻見那繪梨衣起身躲在路明非身後,掏出本子寫道:“姐姐救我。”
路明非見此,對世津子笑道:“看來她與我相親。”
那犬山世津子怒不可遏,雙手一錯,掣出兩把小太刀,上步攻來。
卻見路明非伸手一拂,便將雙刀折斷,反手一巴掌扇來,將這世津子抽翻在地,冷笑道:“小女娃,敬酒不吃吃罰酒!”
那犬山世津子臉色漲紅,如吹氣腫脹,捂住道:“繪梨衣小姐是蛇岐八家的人,你不能隨便帶走!”
路明非不以爲然,說道:“什麼七八的?”指定身後繪梨衣道:“我且問你,你叫她一聲,她應你否?”
那世津子怒道:“繪梨衣小姐不會說話,你這不是強詞奪理麼?”
路明非笑道:“那她便是我家妹妹,你眼看我二人形貌,還不知曉?”
世津子氣的咬牙切齒,怒道:“繪梨衣小姐的衣服上繡着上杉家的徽記!她就是蛇岐八家的人!”
路明非聞聽,瞥一眼繪梨衣領口處,果見繡着“竹與雀”紋樣,即隨手扯下,說道:“你因何在我妹妹衣上,繡你家紋樣?”
世津子氣貫兩肋,發狠道:“家族不會放過你的!”
路明非笑道:“爺奶奶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卡塞爾學院陳墨瞳是也,你們儘管尋來,但教皺個眉頭,便隨你姓來。奶奶我在卡塞爾學院恭候大駕。”
說罷,攜定繪梨衣,揚長而去。
那世津子還想追趕,卻眨眼功夫,已不見路明非二人身影。
這女子急忙取出手機,與蛇岐八家彙報此事不提。
且說路明非原來使了個隱身法,與繪梨衣早出了高天原,來在長街,轉進一條後巷中。他見左右無人,即問道:“你識得我?”
那繪梨衣聽了,取出本子寫道:“諾諾姐姐,繪梨衣認識的。”
路明非心道:“怎這女子言行舉止,像個孩童?莫非少不更事?”又問道:“你識得路明非麼?”
繪梨衣疑惑望來,寫道:“繪梨衣的師父。”
路明非一怔,暗自思忖道:“卻原來與她拜作師徒?”思至此,即運法眼觀瞧,上下打量一番,果見根骨奇佳,心道:“罷了,確是個百年難遇的好苗子,且似有劫在身,難怪我動了收徒之念。”
正想處,卻見繪梨衣寫道:“裡面的那個不是師父麼?”
路明非點頭,並問道:“你如何遇得他來?”
繪梨衣即將以往經過寫了一遍,隨後又寫道:“繪梨衣本來在青銅城的,不知道怎麼就回家了。而且別人好像什麼也不記得了,我以爲師父也忘了,所以不認我,才一直跟在身邊。”說着,又探出小指道:“先前我與他說話,師父還罵我”
路明非聞言,咳嗽一聲道:“既如此,隨我去罷。”
繪梨衣聽說,遲疑寫道:“裡面的人真不是師父?”
路明非搖頭道:“自然不是。你師父最近返老還童,愈發年輕了。你信不信我?”
繪梨衣想了想,點頭寫道:“姐姐對我很好,我相信姐姐。”
路明非笑道:“如此甚好。我你師父可曾傳過法術於你?”
繪梨衣點頭寫道:“師父教我打坐,還有穿牆!”
路明非見了,與她把了把脈,仔細查來,果探得一絲真氣存身,雖極其微薄,卻也聊勝於無,即道:“你師父今天派我前來,叫你騰雲駕霧之法,先打個底來。”
那繪梨衣聽說,十分歡喜,目露憧憬之色。
你看他掐訣唸咒,招來一朵祥雲,攜定繪梨衣跌足而起,縱在雲頭,徑返來處而去。
這繪梨衣初時驚恐,緊扯住衣角,稍時便可站定。不過半刻,已然便探頭下望。只見她二人正行在東海之上,路明非緩落雲頭,懸浮水面,慢慢行來。
那汪洋如鏡,映出天光雲影,正值紅輪西墜,二人往西行處,如“赴湯蹈火”,於“火海”遨遊。正是那:
紅輪西墜入火鏡,海上生波踏晚霞。
雲鬢同作天光色,相映成趣共返家。
這一去,有分教:卡塞爾召開校董會,芬格爾奉命赴天朝。冰中怪物現塵世,愷撒陣前來盤道。直教那馮·弗林斯拜了義父,蘭斯洛特承繼大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