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地一片死寂。
本就可以算窮山惡嶺的環境，變得更加如同陰森鬼蜮。
空氣似乎變得黏稠，流動起來不再是細微的風聲，而是攪動膠液般渾濁詭異的動靜。
景物也因此扭曲起來，宛若妖精鬼怪環伺，怪異摺疊，影影綽綽，羣魔亂舞。
幻音。
魔影。
讓人的意識不知不覺就墮入其中，昏昏欲睡……
安寧剛被王超喚醒，又再生睏意，忍不住就要耷拉眼皮，靠極強的意志才強撐着保持清醒。
鎧甲裡的襯衣早已被一層冷汗濡溼。
安寧面色蒼白，她皺皺眉，似有困惑。
“沒錯，你對這些魔氣誘人墮落的抵抗力不應該這麼低。”一旁的王超似乎明白安寧的不解之處，適時說道：“我猜是阿巴頓那些蟲子的魔霧還有部分殘留在你體內的緣故。”
“原來如此。”安寧點頭。
“阿巴頓已死，平時那些魔霧對你並沒有影響，但當碰到這種東西，情況就不同了……”
王超的一雙金眼冷靜地掃視周圍的環境。
黏稠的空氣映入他的瞳孔，倒映出平常的景色。
金瞳掃過，鑽入耳中的渾濁詭異的動靜，徐徐變成拂面而過的清風。
“先後碰到的三個魔王，薩繆爾用毒，阿巴頓用精煉魔氣形成的魔霧，現在碰到的這個，則是利用魔氣製造幻境……一個一個都是避開你的武力，劍走偏鋒，而且理論上可以以弱勝強而殺死你的存在。”
那些在黏稠空氣裡扭曲亂舞的魔影，隨着他的目光遊移，所到之處，變成路邊的石頭、野草、枯樹、飛絮……
王超頓了頓，“看來六魔王的篩選機制，還真給他們選出了最適合對付你的一代六魔王。”
安寧微微苦笑，輕輕一嘆道：“也沒什麼分別。”
真正重要的還是那個站在最後的魔王撒旦，他纔是籠罩在整個地球上空的黑影。如果有能夠對抗他的本領，其他六個魔王即便多出再多陰險狡詐的鬼魅招數，也不過是些許攔路的絆腳石而已。即使是薩繆爾的烈毒，也可以通過更好地發揮八卦爐的神效來化解。
還是該怨恨自己的實力不夠……
要是能……
安寧悚然一驚，警醒過來！
沒想到一不留神，竟差點再度中招。
攥着手心的冷汗，她繼續跟着王超，在黏稠難辨形狀的環境中尋找着未知魔王的蹤影。
其實以她的武學境界，要做到無想無不想，“空”的狀態，是很基礎的事情。也是“氣”的入門要求。
只不過，魔氣製造的幻境，配合上她體內殘留的魔霧，誘人念頭墮落的威力太強了，防不勝防，讓她難以保持思緒時刻清醒。
倒是王超……
安寧藉助觀察王超分散注意力，免得再次被環境影響。
倒是王超，似乎分毫不爲未知魔王的幻境所動。看他顧盼左右的雙瞳燦爛如金玉，卻並無飛揚之色，反而沉穩有度，純金般的瞳孔中收斂着神采。這是個話並不多，但總在思考的人。經過這些日子，安寧知道這一點。
“你說這些魔王恰好針對我，其實你倒像是專門針對他們的。”安寧道。打破死寂幻境中的沉默。
王超略一怔，“有嗎？”
安寧道：“這些幻境，對你沒有任何影響，對吧？”
王超點頭。“是我這雙眼睛的功勞。”
這麼金亮的雙瞳，瞎子才注意不到特別之處。要知道王超原本是黑色雙瞳。安寧由是開口詢問。
“說實話，我也不清楚這雙眼睛的來龍去脈。原本是沒有的。”王超一邊查看，一邊思考後笑道：“某天忽然之間就浮現了。”
“你的說法很奇怪，”安寧搖搖頭，“既然是後天覺醒的特別能力，那當然是‘原本沒有的’。”
而且……
安寧沒有說的是：誰會認爲自己覺醒的超能力，需要有一個來龍去脈？
這王超真是個奇怪的人。
“也是。”王超點頭。他口中的“原本”，當然是指的穿越之前的那個原本。
可……
穿越前的我，有沒有未覺醒的火眼金睛呢？還是在穿越後才潛藏在雙眼中的能力？王超一時也分辨不清。
安寧道：“不止能夠無視魔氣製造的幻境，連阿巴頓的魔霧都對你毫無影響。你甚至能夠吸收幻境裡的魔氣爲己用……”搖搖頭，“說你是這些魔族的剋星，我看也是合情合理。”未等王超迴應，她繼續自語道：“還有那薩繆爾。她的烈毒，我藉助八卦爐都不容易倖存，而你卻剛好能百毒不侵，甚至能迅速去除別人體內的劇毒，乾脆利落，彷彿是薩繆爾的天敵一般……”
王超不知道該說什麼。百毒不侵的能力，是他死中求生，急中生智，勾引得龍神下凡，才僥倖得到的。算起來，是他碰見薩繆爾部下的用毒能力在前，得到祛毒能力在後。最多說他有了針對薩繆爾的破解之法，倒算不上天生的天敵……
“如果你早出現幾百年……”安寧喃喃自語。如果王超早幾百年出現，雪莉師傅的八卦爐選擇的人，就是王超而不是自己了。
那該多好……
安寧彷彿看到了那樣發展的世界。
乾坤朗朗，世道清明，籠罩在天地間的陰暗魔雲一掃而空。
只存在於傳說故事和久遠歌謠裡的蔚藍天空；竟然是純白之色的雲朵；溫暖得讓人心醉的陽光……
山泉，青峰，花田，炊煙……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那麼美好……如果被選中的，是王超而不是自己的話，想必就是這麼美好。
“醜的不行，就來美化的麼？”
此刻王超的周圍，已經是一片猶如仙境的美好圖景。
然而這些在他的火眼金睛洞徹下，仍然都是假象。與之前那些黏稠詭異的景象沒什麼不同，都是扭曲的事實。在火眼金睛的另一重視覺下，王超能看到的那些荒涼的野外風光，吹過的微風，路邊的荒石與枯樹，從未變動過。
只是，背後操控這些幻境的魔王，究竟在什麼地方呢？
王超暗自思量。
感知氣息的手段，他與清醒後的安寧第一時間就嘗試過了。無處不在的魔氣，尤其是此地被暗中的魔物刻意操控的魔氣，尤其適合隱藏魔族本身的氣息。即便以王超與安寧的武學境界，短時間裡也難以分辨出那暗中的魔物的藏身之處。
旁邊傳來急促的喘息聲。安寧面色慘白，淌下冷汗。
王超倒也有些佩服，能靠自己從美好版的幻境中掙脫出來，這未來的太上老君確實不凡。也不知道她在其中經歷了什麼。
不過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揪出潛在暗處的魔族。
雖然精確的氣感知被濃郁的魔氣干擾，但王超與安寧都能直覺出，附近絕對有一股魔族的氣息存在。這也是他們沒有直接飛上天空遠離此地的原因。能將他們困住這麼久，很有可能就是一頭魔王。而且，極有可能就是六魔王中唯一一個沒有固定領地的那個。
“對了。”
王超心中一動。
自從學會了氣，他的火眼金睛有一項能力，早已荒置許久。當氣感知內化爲武學本能，王超都快忘記火眼金睛還有“氣視覺”的功能。
這時他心念微動，有意爲之的情況下，火眼金睛眼中的視覺景象出現變化。
王超很快盯住荒野中的那個枯樹。
“你怎麼了？”旁邊的安寧見他視線不動，還以爲他也墮入幻境。
王超擡手止住她，繼續凝視那枯樹，緩緩走過去。
“枯樹”的背面，“樹幹”上睜開一雙眼睛，他聽着背後靠近的腳步聲，老樹皮一樣的臉皮上淌下一滴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