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森林的光束中,一個舒展開龐大雙翼的陰影投射在影武衆腳下的那潭粘稠漿液中。身上浮現出黑色幽光的骨翼惡魔在用它那血紅色的雙眼凝視着它面前的暗殺者們。
血瞳惡魔的臉上爬滿了猩紅色的線條,看起來就像是被什麼鋒銳的匕首割出來的傷痕。
“跟我的影子玩的愉快嗎,雜蟲們?”血瞳惡魔活動着肩膀,感受着自己恢復全力後的神明之軀,“我先前還真有點怕自己的真身被你們圍毆致死。”
古樹之上,最中間的那個影武者獨自發出了乾枯的笑聲:“我還以爲我比白馬吟辰要強那麼一點點呢。”
血瞳惡魔提起重新被黑色凝聚的斷水,卻緩緩扇動翅膀,朝着古樹外的天空飄遠。
“一個個地殺死你們太麻煩了。”
天空之上,七輪半透明的紅色月亮懸在天空上,縹緲如煙,又龐大到彷彿觸之可及,像是一枚枚來自於地獄的巨魔之眼,將浮動的雲染成了深紅色。
七位影武者,同時踏碎古樹,藉助強勁的反作用力衝向了天空上的七輪紅月。
然而,一柄熾熱的巨型三叉戟從遠處飛來,在影武衆與紅月之間架設起一道焚燒萬物的烈焰屏障。
銀色狼王躍在紅月之間,將七輪紅月包裹在堅硬的寒冰中。紅色巨人在此時走來,暴怒的嘶吼聲將山崖上的古樹引燃成燼。
血瞳惡魔飛在紅色巨人的胸前,觀望着被封印其中的魔族帝王:“好好看着,你所想保全的人類是如何被我毀掉的。”
森林另一邊的戰場,在龍族將最後一位逆臣燒死後,末世的衆多獵人們才發現了遠方天空的端倪。當白馬吟辰趕到影武者的身旁時,第一輪紅月的綻放已然無法阻擋。
古樹羣的四周,升起高大的褐色巖壁,將整片森林連同山脈包圍起來。在巖壁的外圍,一座高聳入雲的沙塔屹立於紅月之間,像是一隻參天巨人倚在巖壁上,在欣賞着被圍在牢籠裡的寵物。
在沙城之中,人類就如同螻蟻一樣散佈在宛若小草的古樹之間。一頭黑色的巨龍扇起翅膀,熾熱的龍息從它的喉嚨裡噴涌而出,傾瀉在巨龍身前的漫天巖壁上。龍息一直持續了很長時間,但巖壁仍然安然無恙。巨龍彷彿是被激怒了,它堅硬的黑鱗上浮現出深藍色的暗紋,龍息從熾烈的橙紅色變成了青藍色,將遠遠龐大於它的巖壁燒熔出一道裂縫。
這時,沙塔的瞭望臺裡涌現出褐色的冥光,撲向了渺如蚊蟲的黑龍。
黑龍的青藍色聖焰抗衡着褐色冥光,在對峙之時,巖壁上忽然伸出一根沙刺。黑龍躲閃不及,避開了心臟,但是右側的巨翼被沙刺削去了一半。
黑龍從空中墜落,在古樹羣中砸出一片深坑。紅色的血液從黑龍翅膀的斷口出涌出來,巨龍化成了一個斷臂的男人,昏迷了過去。
“沙葬重國,焚瓦世界裡沙元素的君主,”老教授眉頭緊皺,“如果是焚瓦世界裡的那隻本體,那麼別說是龍族,就算昔拉親臨,也無法僭越它的四壁。”
“但是同樣的,就算瑪門親臨,也無法呼喚出‘沙葬重國’的全部本體,”鷹眼男將修長的藍刀刺入地底,將漫天的雷電順着地表蔓延向沙城的牆角,“這世間,配與人類叫板的,只有風魔。”
在雷電途徑地表留下來的焦黑痕跡裡,暗淡的綠色冥光滲透出土壤,像是粘稠的汁液,將沙城內的古樹羣都染成了翡翠般的顏色。
冥光蔓延的網系與雷電蔓延的網系交錯在一起,激起了兩頭陰沉巨獸的激昂鬥志。在沙城之間,一棵深綠色的巨樹鑽破地表,披着泥濘的土層伸向頭頂的七枚紅月。與巨樹相比,古樹羣裡的那些千年老樹在此時只能算作一棵棵卑微的小草,握住公車的銀色巨樹在這棵參天綠樹面前甚至也只能算作一小叢灌木。
巨樹垂下深綠色的枝條,像是一根能夠汲取能量的觸手,將觸碰到的古樹都榨成了腐木。
信徒與龍族同時閃躲着這些致命的觸手,一個嬌豔的女獵人因爲四面受困而在枝條的撫摸下變成了一具焦黑的枯骨。
孤荒之恕,焚瓦世界裡木元素的君王。
吞火者嚥下一口烈酒,從口中吐出一口威力堪比龍息的熾烈火術。然而,這些火焰非但沒有把孤荒之恕引燃,反而將那些枝條都吸引過來,將吞火者所在的地方絞殺成了一片叢林。
吞火者甚至都沒來得及哀嚎一聲,身體裡的元素之力就被汲取乾淨,變成了隔樹相望的兩具枯骨之一。
臉上逐漸浮現出八條銀色的小蛇的獄卒此時憤怒地低語道:“區區死物。”
“看見同爲十殿閻羅的老友死去,你的殺戮之血終於按捺不住了嗎?”在獄卒身旁,一個懸浮在空中的小女孩輕聲問道。
“封魔之役,十剩其三。現在鐵都查爾木和炎流藏也死了,再也沒有人與我共勉藏刀……”
獄卒佩刀上的冰層剝落,露出了刀身上的古老血痕。在雙目的純淨聖光裡,巨樹的半數觸手都化成了冰雪下的塵埃。
小女孩觀望着眼前的這場暴走,自言自語道:“所以說,在屠夫與兒童面前,你選擇了我?”
小女孩的身旁,一個同樣嬌小的黃色精靈懸浮在空中,學着小女孩的樣子坐在輕緩的氣流中:“所以說,在‘孤荒之恕’和‘颶風狂魂’面前,你選擇了我?”
“你選錯對手了,”小女孩歪頭看着那個由風與塵土凝聚出來的黃色精靈,冷冷地笑道“其實我纔是真正的屠夫。”
兩個世界的風元素,在兩個孩提般的影子之間對撞出來尖銳的嘶吼聲。
天空中的第四輪紅月開始震顫。半透明的紅月之間,一枚手持長劍的陰影浮現出來,像是一個將軍的影子被燭光印在淺紅色的屏風之上。震顫將包裹在紅月外面的冰霜剝落,一種類似於帝國戰鼓的聲音在沙城的四壁上盪出迴音。
與紅月之中的陰影同步,巨樹的前方,一副巨大的青銅盔甲舉起一柄數十米長的古銅長劍。盔甲的各個部分之間沒有什麼介質連接,卻都十分規律地組合在一起,彷彿它的佩戴者是一個透明的巨人。
影武衆中,那個最高挺的暗殺者從潛藏的隊伍中暴露出來。一柄古老的青銅長刀在他的手中舉起,與此同時,空氣中懸浮起多如暴雨的銅質匕首。
“伊維斯里,竟然保存有青銅血統。耿鬼那個怪胎,到底還隱藏着多少底牌……”白馬吟辰身旁的參謀者小聲嘀咕,“怪不得對於青銅臣的死訊,伊維斯波瀾不驚。能對峙‘夜鎧明王’的信徒,等級絕對不會低於八段巔峰。”
白馬吟辰此時關注着天空的另一邊,漫不經心地回覆着參謀者:“如果慕容越也死了,嶺城就真地只屬於伊維斯了。”
順着白馬吟辰的視線望去,一頭白色巨龍正在空中痛苦地翻滾。第五輪殘破的紅月之下,龐大的白龍更像是一隻無頭蒼蠅。其它巨龍也發現了同類的異常表現,紛紛懸飛在它的四周。輕吐龍息來鼓舞白龍恢復正常。
奎耐恩想要用龍爪將白龍抓住,然而紅色巨龍卻用青藍龍息結束了白龍的生命。
墜地的死亡巨龍身上,白色的皮膚仍然在蠢蠢蠕動着,彷彿並沒有跟着巨龍的靈魂奔赴死國。在巨龍的身軀幹癟之後,這些白色的皮膚才挪動到地面上,留下一具血肉全無的完整的黑色龍骨。
皮膚分散開來,變成了一隻只迅速移動尋找着下一個寄主的白色甲蟲。
“龍族已經付出得夠多了,不必再代替人類葬送生命,”骨王站在白色甲蟲的浪潮前,將昏迷不醒的斷臂龍男擋在身後,“‘慈悲骨毒’,和你決一死生的是我。”
第六輪紅月被撕裂開,深藍色的小男孩踏出殘月,用滔天的雷霆爲自己的降臨鋪出一條毀滅的路。
“畜生,你現在在哪呢?不敢參戰的懦夫!”諸神永喪踩在橫在紅月間的雷霆鎖鏈上,手舉權杖衝着沙城外的天空怒罵道,“大地之靈齊聚,人類的毀滅誰也阻止不了!獵人,學者,所有人都得死!”
在藍色小男孩狂妄的笑聲裡,第二位影武者從樹林裡踱步而出。
“無法阻止,是誰告訴你的?”影武者摘下鐵面具,露出來伊維斯里那隻猿族皇帝的臉龐,“我不在戰場,又是誰告訴你的?”
赫爾瑪姆矮小的身影和毛茸茸的鬢角,看起來與它現在令人膽寒的殺氣格格不入。它一塊一塊地卸掉身上拖累自己行動的護具,動作之輕緩,就像一個屠夫在屠殺牲口前悠閒地磨刀。每當一塊印有古文字的鐵甲墜地,小猴子眼裡的那抹猩紅便愈發猙獰。樹林呼嘯,沙城顫慄,六百年前從焚瓦世界裡離奇失蹤的魔族君王,再次以一種抗衡風魔的氣勢登臨沙場。
“區區掘墓者,連爲風魔皇帝提鞋的資格都不配。舉族之力,才勉強殺死一個小皇子,真是弱小而又可憐的畜生,”諸神永喪空中漫步,踩着雷霆來到猿魔的身旁,“我這就去送你見同族的亡魂。”
“別拿我跟那些土著相提並論,”猿魔將最後束縛住自己的鎖鏈捏斷,渾身的灰黃毛髮因爲一種由內向外散發出來的氣流而懸浮起來,“殺死風魔八世後,焚瓦就不值得我留戀了。”
“難道你是‘冥王’的引路人……”
猿魔從虛空裡拔出魔刀:“在我殺意已決的時候,你就應該選擇逃命的。”
站立在沙塔之巔的黑鱗血瞳,此時仰頭望天,欣賞着最後一輪紅月破殼綻放時的絢爛之景。先是一滴墨痕滴在紅色湖泊的中央,流動、擴散,之後粘稠的漿液從半透明的紅月中央滲透出來,將裹在最外層的寒霜浸染成了黑色的結晶。
“女王陛下,我的主人,”黑色粘液聚合成一個輪廓模糊的人形,半跪在黑鱗血瞳的腳下。
“怎麼回事,才七個?”黑鱗血瞳有些懊惱。
“‘普渡淨塵’在焚瓦里不存在靈體,算上先前來到人間的‘赤焰君主’和‘冰霜怒靈’,九個大地之靈已經是全部了。”
“你有‘暗靈亡土’的多少力量?”
“四分之一,我的主人。”
“怎麼這麼少……”
“四分之一已經是邪靈歷史上最強族人所能召喚出來的十倍,上一次您把我召喚出來的時候,我只是‘暗靈亡土’本體的百分之一。”
“你如果很強的話,就去給我把那些礙事的所有人類都幹掉,”黑鱗血瞳邁着優雅的步伐坐回沙塔之巔的沙椅上,“記住,是所有。”
“遵命,我的主人。”
黑色的人形從沙塔上一躍而下,在它的下方,人類與元素領主正在相互獵殺。
* * *
沙城之中,元素亂流變得越來越稀薄。從最開始的鋪天蓋地到現在的波瀾不驚,戰場上的廝殺者們接連落幕。
參天的綠色巨樹上掛滿了黑色的人影,像是結出來的果實,源源不斷地將元素之力反灌進哺育它的樹母。
不僅是巨樹。沙城的四壁、白色骨蟲的甲殼、組成黃色精靈的塵土、藍色小男孩的權杖、熔岩巨人的鎧甲、銀色狼王的鬣毛還有青銅鎧甲的長劍,都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黑色油漆。在黑油的加持下,原本在廝殺中處於均勢的元素帝王們開始掌握均勢,壓制,甚至是碾壓了它們的抗衡者。
人類蜷縮在沙城的角落,深紫色的結界牢籠正在元素的侵蝕下逐漸碎裂。
在“蟲玉”暫時還維持着的保護中,巨龍收起雙翼,化爲人形守在結界的四周,在它們的中央,獵人與影武者們正互相包紮着傷口。
懸飛高空的雙翼惡魔手持黑劍,君臨在結界的頂端:“人類的全部精銳都在這裡,然而結果依然如此。連龍族也拯救不了你們,不過不必擔心,在我君臨焚瓦之時,龍族將爲人類陪葬。”
“可是焚瓦的全部力量也同樣聚集於此,”白馬吟辰華貴的鎏金衣袍上,黏附着一些血漬,惡魔的,和他自己的,“而且結果也未成定局。”
雙翼惡魔俯下身子,透過紫色結界與籠中的金髮男人對視着:“別說你只是一個九段弒君者,就算你是冥王,也得死在這裡。”
白馬吟辰將插在地上的弒君之劍拔起,金色的熾焰將他眼前的牢籠燒熔開一個只夠他踱步而出的小口。
“想和我單挑?你以爲你是誰,昔拉嗎?”雙翼惡魔輕蔑地說道,“在我的眼裡,你就像一個面對死亡無能爲力的螻蟻。”
“或許我真的就只是一隻螻蟻,但人類並不該命決於此,”白馬吟辰面容慘淡地笑了笑。
“沒用的,在神的面前,凡人無法掙扎。”
“可你並不是真神,只是竊取了神明果實的……一隻惡魔。”
“任你說破天去,人類的命運都必將在今天終結。”
白馬吟辰仰頭望着舒展開龐大黑色骨翼的血瞳魔神,緩緩舉起深紅長劍:“絕境之中,人類的意志你難以想象。”
“至臻之玉,吾必摧毀。”
血瞳惡魔舉起黑劍,準備迎接着腳底這個弱小弒君者的竭力一擊。然而,那個金髮的戰士,卻將弒君的劍刃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狂妄之徒,”白馬吟辰半跪在地,將弒君之劍刺入自己的脊骨,“見識一下來自於死亡的深寒吧……”
鮮血順着白馬吟辰的膝蓋流到地面,像一面龐大的深紅蛛網將整座沙城覆蓋起來。聖焰與血光將白馬吟辰的身影埋沒,在岩層之中,一種類似於號角的聲音低吟而來。地面之上,紅網將一樽樽青銅古棺拉出虛空,凜冽的寒氣順着古棺的花紋飄浮而出。
“蟲玉”之中的老教授雙手合十,爲用死亡換來救贖的白馬吟辰惋惜送葬。
血瞳惡魔饒有興趣地打量着這些鑽出地面的青銅棺材,然而,在她即將飛近時,一樽散發着白色霧氣的青銅古棺的棺門滑落了。身披鐵甲、雙瞳慘白的劍客從豎起的古棺中走出,擡頭輕望,一道氣絕山海的斬痕便將“沙葬重國”的沙塔削去了一大半。
“父親……”
負傷的“沙狼”難以置信地觀望着從古棺中走出的男人,他呼喚着男人,然而卻得不到男人的任何迴應。那個手握狂沙,長劍如虹的劍客將所有的注意力都停在了血瞳惡魔的身上。
血瞳惡魔歪了歪頭,用一道同樣霸道的斬擊揮向劍客。這時,第二尊古棺打開棺門,一個**上身的灰白古屍不費吹灰之力地擋住斬擊,與劍客並肩注視着頭頂的敵人。
其餘二十一尊古棺裡的身影在此時一齊推開棺門,強烈的氣流頓時將爬向古棺羣的藤蔓席捲成了灰燼。
二十三雙冰冷的身軀,圍在跪地而亡的白馬吟辰的身旁。
“起來,起來,起來……”古屍們鼓舞着這個新生的亡靈,“即便是死。”
白馬吟辰在鼓舞聲裡睜開了密佈血絲的眼睛,用無神的表情迴應着身旁的古前輩們。劍客拔出插在金髮屍體胸前的長劍,撫摸着劍身,彷彿是在欣賞。
“父親!”沙狼攥住紫色牢籠的邊界,瘋狂地喊道,“是我!”
“沒用的,”老教授虛弱地喊住黃髮青年的破籠之舉,“它們前來的目的並不是與古人敘舊,而是在重歸死亡之時,帶上敵人一起。”
“這是怎麼回事?”黃髮青年暴怒地問。他難以容忍,已經入土爲安的父親再次被現世打擾。
“伊維斯的第一任校長,末世的第一任弒君者,第一任青銅術士,是代號爲‘雷祖’和‘銅祖’的雙生信徒,破滅。他締造了嶺城,也爲嶺城的存亡設置了諸多保護。第一層是身處伊維斯的‘掘墓者’,就是現在被絞死在巨樹藤蔓間的那隻猴子,”老教授指了指懸掛在“孤荒之恕”上的那具被黑油覆蓋着的屍體,“在風魔尋回希爾德右眼之前,它的確是可以震懾偷渡者的魔族帝王,是隻有伊維斯校長才可以發動的清除機器。第二層專屬於青銅術士,‘龍族之徵’是可以連接‘世界’與人間的鑰匙,動用龍族的力量,來殲滅魔族的入侵大軍。最後一道保護,‘弒君之祭’,是破滅留給繼任弒君者的權杖,也是人類在危機存亡時刻所能動用的最強法器。弒君者將靈魂獻祭死亡,來喚醒歷任弒君者的亡魂,以一種玉石俱焚的形式來毀滅掉所有企圖滅亡人類的物種,哪怕敵人貴如神明。”
影武者們摘掉面具,用真容來表達自己對於先驅者們的尊敬。
最後一個佩戴着鐵面具的影武者遙望着死屍羣最中央的那個熟悉的身影:“破滅……”
“除了屍體損壞嚴重的‘聖槍’,屍體留在焚瓦的‘冥王’和‘風之子’,成爲魂魄的‘鬼王’以及屍沉熔岩的‘炎帝’,所有安眠於冥府的歷任弒君者都齊聚於此。這是一場只有諸王與神明參戰的盛宴,我等凡人,無法企及,”老教授站在結界前,補充道,“亡靈不會再次死亡,所以即使神明的力量足以貫穿諸王千遍,也必定會在無盡的折磨裡力竭而亡。”
“蟲子再多,也必然只是蟲子,”雙翼惡魔身上的黑色幽光在此時顯得更加鬼魅,“來吧,廢物們。”
二十四雙冰冷的眼睛,在此刻同時燃燒成了憤怒的火炬。
* * *
黑淵之中,疲倦的琉川靈推開了龐大的猩紅之門。
迎接着他的,依然是空蕩蕩的死寂。
四枚蟲繭有三枚都已經衰敗,呈現出一種乾癟又皺巴的狀態,像是花期過後枯萎的玫瑰花朵。
琉川靈盯着最後那枚蟲繭中的巨人之眼,悻悻然地將視線轉移到了其他的地方。
與其說是囚籠,這裡更像是一座宮殿。偌大的石柱伸向頭頂黑淵,圍繞在石柱四周的青銅燈盞已經熄滅,僅存石柱上的古老文字散發出一種深綠色的幽光。蟲繭立於臺階之前,腳底是一幅天使與惡魔廝殺的古老巖畫。
“是你在喊我嗎?”琉川靈穿過蟲繭,立在石階上,望着坐在宮殿最裡面那個黑色王座上的人影。
人影彷彿剛從一個美夢中醒來,極不情願地擡起頭,俯視了一眼這個打擾了它的不速之客:“小子,不來跪拜下你的王嗎?”
琉川靈漫不經心地將視線挪走,繼續打量着宮殿裡的紋飾。或許,對於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風魔皇帝而言,眼前這個自詡爲王的人就是個不值得注意的瘋子。
“好吧好吧,不跪其實也可以,”人影服軟了,語氣從一種高傲開始變成了一種商討,“琉川靈,你過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琉川靈提起光矛,踱步走去。碧綠色的幽光從他的手心裡散落,將腳底的路照亮了一小片。雖然是這裡的常客,可是在之前,琉川靈從來都沒有關注過蟲繭之後的地方。有可能,那個王座上的人影是剛剛纔幻化而出的,也有可能它一直都存在那裡,始終沉默不語地,像一個隱藏在黑淵中的旁觀者,欣賞自己的逃亡與救贖。
琉川靈走近後,碧綠色的幽光映射出來的,卻是他自己的臉龐。只不過另外一個自己的額頭上,生長出彎曲的黑色雙角,並且身體內的骨骼刺出皮膚,以一種盔甲似的模樣覆蓋住了全身。在外骨骼上,幾根生鏽了的青銅釘將他鎖在了王座之上。
“我的另外一個人格?”琉川靈將光矛散落成一隻只螢火蟲,懸飛在人影與自己之間,勉強使兩個人都能看清對方。
“小子……你有點狂,”人影的雙臂被釘在王座上,想要撓撓頭,卻只能困惑地縮了縮脖子,“別往自己臉上貼金,咱倆之間根本不是一個級別。”
琉川靈於是嘗試了另一種問法:“希爾德·瑪門?”
“聰明!”人影開懷地笑了笑,隨即又緊皺起眉頭,“可是我好可憐,被困在這裡一萬年不得脫身。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只是將三分之一神明的不滿引流出來而已。”
琉川靈深吸了一口氣,以此來表達自己遭遇古神的震驚:“雖然我不懂你們神國之間的事情,但是你發動的諸神之戰畢竟是一場浩劫。”
“你真地是我的子嗣嗎?”人影有些懷疑,“我還以爲所有的希爾德人都繼承了我壓制必反,委屈必爭的意志了呢。在我的眼裡,諸神之戰只是‘虛乙’的浩劫,對於被‘虛乙’壓制的諸神而言,它就像是一件令神酣暢淋漓的藝術品。即使在酣暢淋漓之後,勇於反抗的諸神都屍沉神冢。”
“這裡一點也不像神冢,”琉川靈四周環望,猜想着這裡曾經的壯觀與奢華。
“這裡是‘零無之境’,是與所有希爾德人內心相通的虛幻之地。一萬年前,昔拉那個混蛋將我的好事搞砸了,不僅奪走了我的右眼,還把我鎖在這裡。我的肉身掙脫不開,所以我纔將意識埋入希爾德人的血統中,以便能讓足夠強大的希爾德人來這裡覲見我。”
琉川靈想要伸手去拔出嵌入骨甲的青銅釘,然而人影卻極其激動地制止住了他。
“別別別!碰到那個東西,你會死的,”人影慌慌張張地解釋道:“我不是讓你來救我出去的,你也沒有救我出去的能力。”
“那你把我引誘過來幹嘛?”琉川靈覺得無聊,準備離開,“我可沒工夫跟祖宗敘舊。”
人影的語氣,開始嚴肅起來:“那個女人,連我能力的一半都無法掌控。我附身於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爆掉那個冒牌昔拉。如果是你的話,我會很輕鬆,順便還能收拾掉候場的那些人類。”
“抱歉,我沒有與人類開戰的想法,”琉川靈說道,“另外,我並不強大,我只是一個導致風魔滅族的廢物。”
人影歪着頭,彷彿是在琢磨用什麼最狠毒的話語來咒罵眼前這個懦弱的子嗣。考慮良久,終究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首先,希爾德不會滅絕,昔拉都做不到的事,這小小的人間也沒有誰可以做到。其次,你很強,你要相信這一點。即使你自己的意志不夠強烈,但是你的確擁有可以掌控毀滅的力量。在石階之下,那四枚蟲繭就是最好的證明。‘黑暗’,‘光明’,‘巨人’,‘血統’,這四種力量足夠你成爲焚瓦的皇帝。”
“讓你失望了,我的力量被剝奪走了,一乾二淨,”琉川靈冷冷地笑了笑。
“放屁,誰跟你說,老子留給希爾德人的力量只有‘血統’的?”人影終究還是罵了,“你是真的垃圾,你不是還有‘巨人’沒有使用嗎?你親媽留給你的‘光明’不也能用?”
“‘巨人’早在幾百年前就沒有族人可以使用了,至於‘光明’,你的意思是讓我一打九?”
“老子當年一打一萬!”人影表示服了,“希爾德怎麼會有你這麼慫的東西。那個叫‘狂夜伊’的希爾德都比你厲害,即使他的血統遠不如你。”
“我的哥哥也來這裡了?”
“呃……這倒沒有。我說了,只有足夠強的族人才有資格來見我。一萬年間,你是第一個來到這裡的人。”
“所以,你究竟想讓我做什麼?”琉川靈懶得再繼續廢話了。
“反抗,”人影認真地說道,“希爾德不允許被壓制,那些想殺死希爾德的,必定會被希爾德殺死。那些想征服希爾德的,必定會被希爾德征服。過來,我把我的力量給你。只有你纔可以真正地成爲下一個瑪門。”
琉川靈將額頭抵在另一個自己的額頭上。在他的腦海裡,一個引領萬神的惡魔正蹲在神國的青銅柱上,俯視着那個手持聖劍的六翼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