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點半,卡蕾忒緩步走進GrandBretagne飯店的大堂。
她剛到人界後一直住在這家飯店裡面,因此對於這裡的一切非常熟悉。
去往轉角電梯間的必經走廊一角就是專門爲等候辦理相關手續的客人們開設的茶吧,也是德莫斯曾經深夜到訪酒店,等待與海倫初戰後的卡蕾忒歸來的場所。
此時這所茶吧裡面,最顯眼的幾桌座位上坐着幾名客人,身旁都安置着規格不同的行李箱。
而在一處安靜的角落位置裡,卡蕾忒的眸光終於尋到了他——荷西!
盡半年未見,他的變化簡直讓她不敢過去與之相認。
在她有些驚訝的目光中,座位上的他已經隨手放下剛剛飲進一口熱茶的茶杯,然後隨意地擡起臉。
這刻,他和愣於原地的卡蕾忒目光撞在了一起。
荷西頓時喜上眉梢,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卡蕾忒努力使自己保持鎮定,再次邁開腳步朝他那邊走過去。
“你終於來了,卡蕾忒。”
目不轉睛地一直看着她走到這邊的茶桌旁停了身,荷西臉上掛着微笑向她說着。
再見面,心情難免很激動。卡蕾忒從來都以爲這一世再不會碰面的人,此刻居然活生生地立於了她的眼前,讓她吃驚,又有些措手不及。
“真抱歉,荷西先生,我…我來晚了。路上,不好叫到計程車……”
卡蕾忒對荷西笑得還是不盡自然,她正在暗暗爲自己扯謊的話感到慚愧。
“沒關係,坐!快坐下!”
荷西也是難以掩飾興奮的表情,邊招呼她邊主動幫她拉一拉座椅。
彼此落了座,他們兩個誰也沒再開口說話,而是互望着細細打量着對方。
今天,卡蕾忒穿了一件深藍色牛仔布的抹胸短褂,直襟位置處釘了一列復古印花的大圓銅鈕釦,既是裝飾又是穿脫衣服的要道。與上衣配套的是條同樣質地的深藍色牛仔布的闊腿長褲。
腳上,卡蕾忒選擇的是一雙方便走路的休閒半跟涼皮鞋。
將一頭飄逸的金色長髮理順散在腦後外出前,她還在裸着雙肩的牛仔褂外面套了件白色聳肩款七分袖機車樣式的薄外套。
這種服裝組合,時尚中又不失莊重和典雅的風範。
荷西看了一陣,由衷讚歎道:
“卡蕾忒,你現在比之前還要漂亮。”
“哪裡啊!我…其實還是老樣子。你才真是變了許多呢。”
卡蕾忒被說得臉色微微一紅,笑容中有幾分尷尬。
就算這樣,她還是忍不住將略有驚惶的目光投向荷西。
分手時,留在卡蕾忒記憶裡的那副俊雅的五官未有任何改變。只是如今,他將一頭赫色順直的短髮蓄得更長,並且經過了高品質的護理及造型,歸整出了分明的層次感。
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只穿隨隨便便的休閒服和仔褲,改換爲筆挺的銀白西服套裝和黑亮的皮鞋。此刻敞着上裝的外扣,裡面貼身的搭配是蔚藍色的襯衫。
“荷西先生,你的眼睛…怎麼了?”
卡蕾忒注意到對面的他鼻樑上多了副無框的茶晶片眼鏡,便詫異地問。
“哦,不必擔心,沒有度數,只不過爲了好看當做裝飾品罷了。”
荷西答了一句,嘴角噙着似有似無的笑意,風度翩翩。
“哦…”卡蕾忒放下心來,眸光從他臉上移開。
她覺得,他比從前愛美多了,也更加註重生活品質和情調了。
他不再是從前那個樸實單純、煲得一手好湯、一天到晚只想着如何哄她開心的青年。眼前的他,文雅的氣質中透着幾分成熟,像個紳士一般和煦,沉穩。
世事難料啊!曾經的他們無比親密,一起吃一起玩,有過打鬧有過親暱。可是因爲無奈的分手,再聚時彼此身體的距離近在咫尺,而心與心的距離卻像是遠在天邊……
這時候,茶吧的服務生走到他們的桌旁,微笑着詢問:
“先生,要不要再爲您續杯紅茶?”
“好,麻煩你了。”荷西對她點頭示意。
“請問,拉其奧女士,您需要點什麼?”
卡蕾忒有些意外,這服務生竟然認出了自己,但隨後又想通了一切。
之前她就是這家飯店的長住客,差不多和這裡多數部門的職員混了個半熟臉。後來又因爲德莫斯的禮物攻勢,以及再後來的高調訂婚儀式宣傳等等,如今她的名氣並不比明星遜色。
回想起剛纔飯店門口的禮賓人員爲她打開計程車車門時露出的驚豔表情,以及她步入大堂後那些巡視的工作人員臉上的詫然神色,卡蕾忒此時又爲自己到這家飯店赴約的行爲感到後悔。
“女士,請問…”
服務生見卡蕾忒稍微愣了愣神,又追問一句。
“半糖焦瑪,謝謝。”荷西不等卡蕾忒開口,搶先吩咐服務生。
這個手持暗漆圓盤的女孩有些吃驚,恰在這時,卡蕾忒回過神。
“不好意思,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這裡的半糖焦瑪,所以替你作了主。”
荷西對卡蕾忒送去一個優雅的微笑,意味悠長。
“啊…哦,就這個吧,沒問題的。”
卡蕾忒對身旁的服務生說,臉色極不自然。
“好的女士。”
服務生對她笑着點點頭,扭身去吧檯下單了。
——
藝術節開幕式現場,作爲與會嘉賓的德莫斯發過言後便回到他的座位上。
這次藝術節第一天開幕式大會選在了堪與電視臺演播大廳媲美的索菲特大酒店多功能禮堂舉行,議程安排大致是:
九點準時開幕,主持人、嘉賓分別致辭後播放藝術成就和成果視頻。
隨後與會者們回到組委會爲他們在酒店裡開設的客房午休並自行享用午餐。
下午三點開始,與會者們在多功能禮堂內參加年度個人成就獎項頒獎典禮,隨後是來賓答記者問環節。
下午五點半,觀看爲時一個小時的娛樂表演。
下午六點半,開幕式慶典結束,與會者回客房休息。
晚間七點半,自助宴會正式開始。
德莫斯身旁的座位屬於霍恩斯·尤金教授,從開幕式正式啓動後就一直空着。
德莫斯剛剛從臺上下來坐回自己原位,就見到那個禿頂的老頭恬着大肚子摸到擺有他姓名的座椅旁然後一屁股坐上去。
“嗨,尤金教授!你可真是超大牌啊。典禮都開始兩個多小時了您才捨得現身。”
德莫斯側過臉對這老頭笑笑,壓低聲音對他說道。
“嗨,布萊克。我不過就是個旁聽,原本就不打算過來。”
尤金教授兩眼直直望着禮臺那面,臊眉搭眼地回了德莫斯一句。
因爲都屬油畫界同行,而且又全是歐洲藝術協會成員,原本他和德莫斯兩個私交還算不錯。可自從這自負的老者在“甜蜜羅曼”號遊輪上給了卡蕾忒一個大大的難堪後,德莫斯就不願再搭理他了。
另一方面,在卡蕾忒莫名落水後,這教授非常相信世面上流傳的那些小道新聞,堅信準新娘卡蕾忒是自殺未遂。而促使她的情緒出現大幅度波動的,應該就是自己本着爲最得意的學生出口惡氣爲目的的極不友善的話語!
帶着這樣自責的心理,這位持才傲物的教授此刻坐在德莫斯旁邊,也不怎麼愛說了。
這時候,德莫斯側了側頭,看到尤金教授一臉沉悶,便隨意地詢問道:
“您最近怎麼樣?帶完這批學生,聖誕節假期計劃去哪裡旅遊嗎?”
“哦哦,算了吧。年紀大了,懶得動了,況且這批學生難帶啊,恐怕害得我要晚節不保了。”
“不至於吧?怎麼說?”德莫斯聞言來了興致,趕忙追問。
“你知道,我共帶了四個學生,其中最有藝術天分的那個中國人中途突然跑掉,不久前又一聲不響地回來了……”
“什麼?您說誰?”
德莫斯聽到此處心裡暗暗吃了一驚,匆忙打斷教授的話重新對他發問。
“那個中國人啊,你也認識,叫做荷西的,我的得意門生啊!”
“荷西回雅典了?什麼時候?”
“大約一個多月前吧……對,就是你的訂婚典禮前後的事。別提多糟糕了!他這次回來似乎沒有從前那般愛學了,之前的繪畫天分也從他身上完全找不到了!不知道怎麼回事!這樣的話年底根本取不到研究生資質!我的一切心血全都要付諸東流了……”
在尤金教授喋喋的抱怨和發泄聲中,德莫斯的臉色越來越沉。
荷西竟然回來了,此時身在雅典,和自己居住在同一國度、同一城市當中,而自己對此居然毫不知情——
他真的已經放下過去了?難道,沒有單線聯繫過卡蕾忒——
德莫斯突然感覺坐立不安。
雖然那小子不過就是一介凡人,是卡蕾忒的過去式,可是德莫斯的心中還是隱隱生出一絲不祥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