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二章快刀斬亂麻(下)

“啓稟太子殿下,老臣有本章要奏。”就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之中,白髮蒼蒼的老蕭同志再次敢爲天下先般地站了出來,一躬身,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喊了一嗓子,登時就令滿殿大臣們全都嚇了一大跳,所有人的眼光“唰”地便看了過去,那架勢就跟動物園裡圍觀鬧事的猴子一個德性。

果然是他!李貞一見蕭瑀率先站了出來,心裡頭登時便是一陣好笑,不過卻也沒帶到臉上來,只是面色平靜地虛擡了下手道:“蕭中書既是有本章,那便說罷。”

“殿下,老臣以爲房玄齡屢居高位,殊無建樹,然門下故吏衆多,值此陛下遠征之際,其若欲反,則勢大難防,以老臣之見,當以防患未然爲要,即刻拿下此人,徹查此案,以靖京師百姓之心,老臣不才,願請命主審,望殿下明鑑!”老蕭同志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一開口便直截了當地給房玄齡扣上了謀逆的大帽子,斯言一出,滿殿轟然,人人驚詫莫名,可老蕭同志倒好,壓根兒就不理會羣臣們的驚歎聲,一雙老眼迥然地盯着李貞,倔強地站在那兒,大有李貞不答應其請求便不算完的架勢。

呵,這老兒還真是的,簡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亂!李貞自是清楚老蕭同志一向瞧不起出身微寒的房玄齡,總是以自己位居房玄齡之下爲恥,此番逮住了個整臭房玄齡的機會,自是不肯輕易放過了的,這案子真要是讓老蕭同志去瞎整上一回,房玄齡不死也得被扒去層皮,很顯然,李貞是絕對不會同意老蕭同志的請求的,可要想當庭駁回卻有有些個礙難之處,畢竟老蕭同志所言也屬有些道理,即便李貞身爲太子,也不好說老蕭同志的不是,這便沉吟了一下,並沒有直接回答老蕭同志的請求,而是掃了眼殿前的衆大臣,淡然地道:“諸位愛卿還有甚看法麼?”

吏部侍郎李千赫原本就是李貞安排好的救火隊員,此際見李貞眼神掃了過來,立馬會意地點了下頭,幾個大步從後頭搶了出來道:“啓稟殿下,微臣亦有本章要奏,微臣以爲蕭中書此番話過矣,房相雖爲官多年,卻從不結黨營私,清正廉明,豈可能是有反骨之人,那狀告人房銘萬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無行浪子,專一在京師中打着房家的旗號四下撞騙,每每被房相怒斥,此人出首不外乎挾私報復耳,焉能信之?微臣以爲當窮治這等奸佞之徒,以儆效尤,望殿下明斷!”

滿殿大臣自是都清楚李千赫乃是李貞手下的得力干將,此時一見李千赫出面與老蕭同志打起了擂臺,登時都來了興致,一個個目光閃爍地在李貞與老蕭同志身上來回轉悠着,就等着看李貞如何裁決兩者間的爭執了。值此微妙時刻,原本打算趁着老蕭同志的勢而上的諸王倒是不急了,各自互視了一眼,彼此暗中已有了聯手攪事的默契。

老蕭同志雖剛直,卻不是傻子,自是清楚李千赫的背後站着的是太子李貞,然則老蕭同志卻渾然不懼,眼一瞪,毫不客氣地反駁道:“太子殿下,老臣不敢苟同李侍郎之謬論,須知昔日王莽未篡時,何嘗不是禮賢下士、勤勉有佳之楷模乎,奈何做賊耶?今若不審明案情,縱虎爲患如何了得?老臣懇請殿下下令諭徹查此案。”

薑還是老的辣,老蕭同志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了一輩子,就他那耿直到了極點的性子,居然沒有真正地倒下過,自然是有其真本事在,此時將王莽之事一搬將出來,登時就駁得李千赫沒了話說,大殿之上的風向也似乎有些個失控了起來。

眼瞅着味道不對,李貞不得不開口了,這便略一沉吟,笑着道:“蕭老所言過矣,父皇絕非漢成帝那等昏庸之輩,豈會良莠不分,房相之爲人不但父皇賞識,本宮亦是信得過的。”

李貞將老爺子扛了出來,按理來說,這個招牌夠大了罷,若是旁的大臣,到了此時,也就只能摸着鼻子認了錯,可老蕭同志卻絲毫不以爲意,老眼一瞪,面色肅然地回道:“陛下自然是聖君,可房玄齡未必就是賢良,若是其真的清白,又豈會怕查耶?”

“……”面對着認死理的蕭老爺子,李貞好一陣子無語,若不是心裡頭早就有了相關之對策,只怕真要被老蕭同志給活活氣死了不可。

李貞尚未開口,站一旁冷眼旁觀的杜玄道卻站了出來,一躬身道:“啓稟殿下,老臣以爲蕭中書及李侍郎所言皆有幾分道理,然,依老臣看來,房相絕非王莽之輩,倒是那出首之人卻實是個無行之人,這一條老臣可以擔保,既然那房銘萬遞了狀子,自是該查上一番,老臣建議對房銘萬加以詳查,看後頭是何人主使其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杜玄道一開口說雙方都有理,可實際上卻是擺明了車馬地站在了李千赫的一邊,所謂的徹查說穿了就是隻查房銘萬,而不查房玄齡,他這麼番偏心的話一出口,登時就將老蕭同志氣得頭頂生煙,渾身哆嗦得厲害,激動之餘,一時間竟難以出言反駁。

若說老蕭同志只是發怒,那麼諸王可就是發虛了——徹查房銘萬,找出背後主謀?這話怎麼聽怎麼像是李貞要設圈套擺佈諸王的架勢,真要是讓李貞這麼去查,沒準哥幾個就可以等着去吃免費的牢飯了,那可不是鬧着玩的——這會兒李貞身爲監國太子之際,以李貞那狠辣的性子,未必就不敢如此行事,此時不站出來反駁一下,難道還真等着李貞玩死大傢伙麼?

“啓稟太子殿下,小兄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沒等李貞表態,魏王李泰率先沉不住氣了,頭一個便站了出來。

“四哥,您有話儘管說好了。”李貞一見李泰站了出來,不但不驚,心裡頭反倒有一絲的竊喜,可卻沒帶到臉上來,只是平靜地擺了下手,示意李泰暢所欲言。

“啓稟太子殿下,房公爲相三十載有餘,一向清廉自守,潔身自好,父皇每多嘉許之,此乃不可否認之事實也,小兄雖愚昧,卻也識得好歹,自是知曉房相絕非有反心之輩,此事小兄敢以項上人頭擔保,然則事涉謀逆,又值此父皇遠征之時,慎重其事自是該當之事,縱或查無實據,也得與天下人一個交待,還房相一個清白,故此,小兄以爲此事當以三司會審,勿枉勿縱,查明真相爲妥,太子殿下以爲如何?”李泰抖了抖寬大的衣袖,順便清了清嗓子,好整以暇地扯了一大通,繞過來繞過去,唯一的目的就是爲了三司會審。

李泰的話音纔剛落,蜀王李愔便迫不及待地站了出來,附和道:“啓稟太子殿下,小兄以爲四哥之言甚是,我輩中人自是知曉房相之清白,然天下之人卻大多頑冥不明,若是不查此案,傳揚出去,小兒輩就此胡言亂語,豈不是白白廢了房相一世之英明麼?故此,小兄以爲此案不單得查,還得大查,不如此,不足以還房相之清譽也,望太子殿下明斷之。”

李愔都站了出來了,李恪又怎可能落後,這不,李愔纔剛說完,李恪便即挺身而出,高聲道:“啓稟太子殿下,小兄以爲四弟、六弟之言甚是,我等固然不疑房相,卻須防天下人悠悠之口,且按我朝體制,事涉謀逆之大案,終歸須得三司會審,方可明斷是非,由是,小兄等肯請太子殿下能依我朝體制行事。”

三位親王這麼一站出來,他們手下那幫子官員自是不甘落後,蘇勖、葉凌、崔仁師等等諸般大臣全都站了出來,高聲呼應,於是乎,滿大殿中要求三司會審之呼聲此起彼伏,好生熱鬧了得,有些個原本持中立態度的大臣見狀,也跟着起了哄,殿中的局面已是到了失控的邊緣。

哥幾個這麼一鬧,李貞不單不惱,反倒笑了起來,淡然地看着那幫子上躥下跳的朝臣們,也不開口,直到衆人鬧騰夠了,李貞這才戲謔地看着三位親王,慢條斯理地道:“三位哥哥都以爲房相果無反心耶?”

李貞這話問得有些蹊蹺,哥三個心裡頭都不由地便是一沉,彼此對視了一番,怎麼也拿不定李貞問此話背後的意義何在,可李貞既然問了,不答自是不行,李恪身爲兄長,自是得率先站將出來,一躬身道:“太子殿下所言甚是,於房相之操守,我等絕無疑慮,可……”

李貞不待李恪將話說完,便即一揮手打斷了李恪的話頭,側了下頭,看着下頭跟着起鬨的一幫子朝臣們,笑眯眯地問道:“爾等之意是否與本宮之三哥同?”

李貞這麼一問,蘇勖與葉凌幾乎同時色變,都想到了一種可能性,然則先前的話尤在耳邊,如何能改得了口,兩大智者心頭髮沉之餘,索性閉嘴不言了,後頭的朝臣們見蘇、葉這兩位不點頭,自也不敢多言,一時間大殿裡竟然詭異地靜了下來。

嘿,知道上當了?來不及了!李貞見諸王的手下集體玩起了沉默,心頭登時便是一樂,笑着道:“本宮若是沒聽錯的話,諸位愛卿先前都說過房相無反心罷,唔,本宮亦是如此想法,呵呵,此番我等倒是想到一塊去了,有意思!”李貞的話說到這兒,突地提高了下聲調喝道:“諸侍中,爾如何看此事?”

諸遂良乃是老官宦了,精明得很,早在得知此案始末之時,便已猜到諸皇子之間會有一場好鬥,他壓根兒就不準備參與其中,此番來議事本就是打着看熱鬧的心思來的,先前一直躲邊上偷樂着呢,卻不曾想李貞竟然當衆點了自己的名字,登時就被嚇了一大跳,好在城府夠深,這纔沒當場出醜,忙不迭地趁着站將出來的當口,穩定了下心態,恭敬地行禮道:“太子殿下明鑑,諸大臣所言皆有理,臣深以爲然,一切聽憑殿下做主,老臣殊無意見。”

老滑頭!李貞一聽諸遂良推脫得光潔溜溜,登時便是一陣好笑,可李貞卻並沒有打算就此放過諸遂良,面色一板,沉着聲道:“諸侍中,爾乃父皇所欽命之輔政大臣,向來是朝中之砥柱,本宮既受命監國,自是盼着諸大人能助本宮一臂之力,茲體事大,須含糊不得,本宮只有一言相問:房相可是有反心之人乎?”

諸遂良被李貞這麼一逼,後背上的汗水“噌”地便狂涌了出來,面色變幻了好一陣子之後,咬了咬牙道:“房相實非反骨之輩,老臣敢以身家性命作保。”

“那就好,既然諸位愛卿都以爲房相不可能反,本宮亦是這般看法,此事便好解決了。”李貞話說到這兒,突地提高了聲調,斷喝了一聲道:“來人!”

一陣鏘然的衣甲摩擦聲中,燕十八率領着數名甲士從殿門口大步行了進來,單膝點地道:“末將在!”

李貞霍然而起,環視了一下神態各異的衆大臣,這才朗聲下令道:“燕十八,本宮令爾即刻率人到詔獄,將房銘萬那廝的狗頭砍將下來,還不快去!”

“是!”燕十八沒有絲毫的猶豫,高聲應答了一句,起了身便要行出大殿,可就在此時,蕭瑀卻站了出來,高聲嚷道:“殿下且慢,刀下留人!”

“蕭老大人有何高見麼,嗯?”李貞見蕭瑀如此之不識擡舉,臉色登時就有些不好看了,冷着聲問了一句,身上的殺氣四溢之下,衆朝臣全都站不住了,各自狼狽地往後頭退了開去,可老蕭同志倒好,儘管同樣被李貞的氣勢壓迫得呼吸不暢,卻始終梗着脖子,絲毫不退地道:“殿下此舉乃是亂命,請恕老臣不敢苟同。”

原本被李貞突下殺手搞懵了頭的李恪眼瞅着蕭老爺子站了出來,忙不迭地搶上前去,與蕭瑀站在了一起,高聲道:“是啊,太子殿下切不可如此莽撞行事,須知朝廷自有體制,非禮勿爲。”

李愔眼瞅着事情要壞,自是不肯就此罷手,眼珠子轉了轉,緊跟着李恪便站了出來,一本正經地奏道:“是極,是極,三哥所言正理也,非審而殺人乃私刑是也,君子所不爲者,太子殿下切不可如此。”

“請太子殿下收回成命,此事萬萬不可如此處置,若父皇怪罪下來,須不是耍的。”李泰眼瞅着李恪兄弟倆都持反對意見,自是不甘落後,這便緊跟着出列表示支持。

“臣等請太子殿下收回成命。”有了老蕭同志及三位親王的牽頭,下頭一幫子諸王一系的大臣們自是奮勇無比地跟着站了出來,亂哄哄地要李貞刀下留人,卻渾然沒人注意到燕十八等人不知何時已經走得沒影了。

李貞不動聲色地由着一起子大臣們瞎嚷嚷,直到衆人喊累了,這才慢悠悠地哼了一聲道:“諸位愛卿既然認定房相乃是無辜受冤,卻又堅持要三司會審,如此說來,諸位愛卿是打算懈怠朝政,貽誤軍機嘍,嗯?”

李貞扣下來的這頂帽子可是不小,一幫子朝臣們一時間都不知該如何應答纔好,各自愣愣地站在那兒發傻,唯有老蕭同志卻滿不在乎地亢聲道:“太子殿下,老臣從未說過房相是否無辜,若不審明案情,又何來無辜可言,老臣依舊以爲此案當徹查!”

這死老頭真是沒眼力架,怪不得老爺子從不大用此人!李貞看着老蕭同志的倔強勁兒,登時便氣不打一處來,心裡頭着實膩味透了,冷笑了一聲道:“天下人皆反,房相也不會反,這不單是衆朝臣的看法,本宮亦是如此看法,便是父皇心中亦是一樣,有敢誣陷房相者,其人便是反賊,當誅!至於如何跟父皇交待之事,卻不勞蕭老大人煩心了,本宮自會上本父皇,言明其事!”

蕭瑀並不服氣,還待要說些什麼,卻見殿門處一陣騷動,再一看,燕十八已經手託着個盤子大步走了進來,那盤子上赫然是顆血淋淋的人頭,登時便是一驚,一口氣喘不上來,當即噎住了,臉紅脖子粗地就是說不出話來。

“稟殿下,房銘萬之人頭在此,請殿下查驗。”燕十八壓根兒不理會周邊大臣們那驚慌失措的舉動,大步走到殿前,單膝點地,將盤子高高舉起,朗聲稟報道。

“好!”李貞霍然而起,環視了一下衆大臣,高聲下令道:“將此人之頭懸於南城門之上,並出檄文以通告京師百姓,還房相一個清白,再有敢誣陷房相者,與此例同!諸位愛卿可還有何疑問麼?”

“殿下聖明,臣等欽服!”李貞話音一落,以李千赫爲首的東宮一系官員自是各自稱頌不已,諸王等雖心有不甘,可人殺都殺了,到了這個份上,自是誰也不會再傻到去跟殺氣騰騰的李貞較真的地步,也就只能是不甘不願地出言附和着,然則各自的心裡頭卻都盤算着回去之後,該如何告上李貞一記刁狀了。

旁人服氣了,可老蕭同志卻依舊氣鼓鼓的,黑着臉又要站將出來,只可惜李貞這回不給他開口的機會了,一拂大袖子,徑自轉入後宮去了。李貞既然走了,這議事自也就議不下去了,衆朝臣各自三三兩兩地散了去,唯有老蕭同志卻不走,不但不走,反倒遞了牌子,非要跟李貞辯個分明不可。

老蕭乃是輔政大臣,他要求見,李貞自也沒有不見的禮,無奈之下,只好讓人將老蕭同志叫到了書房中,讓人泡上了新沏好的茶,又揮退了房中侍候着的諸人,這纔好整以暇地笑着道:“蕭老,請用茶。”

“哼。”老蕭同志自感今日跌了面子,正在氣頭上呢,壓根兒就不買李貞的賬,冷哼了一聲,氣鼓鼓地道:“殿下,您今日此舉乃是亂命,老臣要參您一本!”

遇到這麼個犟老頭,李貞真是很有些個哭笑不得,無奈之下,只好搖了搖頭道:“蕭老,您是兩朝的老臣了,這些年來的風風雨雨該是都看在眼中了罷,本宮也不多說別的了,只問蕭老一句,若是房相被審,與去歲劉侍中涉案之時可有區別否?”

蕭瑀耿直歸耿直,卻不是愚昧之人,聽李貞這麼一說,心頭猛地便是一驚,額頭上的汗水登時就滾滾而下,嘴角哆嗦了好一陣子之後,這纔不敢置信地呢喃道:“不至於罷,應該不至於罷?”

“至不至於的,非本宮說了能算的,蕭老既是已明瞭,本宮也就不多說了,朝中政務尚需蕭老鼎立支持,本宮在此多謝了。”李貞笑了笑,起了身,恭敬地躬身行了個禮道。

“老臣,老臣,唉,老臣慚愧啊,殿下放心,老臣知道該如何做了,定不會辜負了陛下的重託。”蕭瑀心驚膽顫地起了身,抹了把頭上的冷汗,躬身還了個禮,匆匆告辭而去了。

呼,總算是擺平了這老兒!眼瞅着老蕭同志總算是走人了,李貞心情登時爲之一鬆,惡狠狠地伸了個懶腰,剛想着走回書桌後頭接着批奏章之際,卻見鷹大滿臉子激動之色地行了進來,心頭登時又是沒來由地爲之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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