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月如鉤,秋風拂面,夜色如水。
“入宮?皇上深夜宣你?高陽,要不,我陪你一起進宮吧?”薛楓愕然,這李世民到底搞什麼鬼,怎麼總是喜歡半夜裡召見自己的子女呢。
“不,不行,父皇的旨意上說要我一人獨自進宮,任何人不得相隨。包括,包括駙馬!”高陽小聲道,“明堂,你先回去吧,去陪陪長樂姐姐,她已經醒過來了。我進宮,有什麼事情,回來再說,行嗎?”
“哦,也好,你去吧,你有孕在身!行動小心一些。”薛楓點點頭,暫時壓下了心頭巨大的疑惑。看着高陽上車遠去,他搖頭一嘆,也上車飛速回府而去。
長樂房中,孫延真還在守候着。薛楓走進房中,孫延真擡頭一望,面上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容,細嫩白皙的蘭花指輕輕壓在嘴脣上,“噓!”
兩人走出房來,輕輕掩過房門。
“駙馬,長樂公主剛吃了藥,睡醒過去!她失血過多,加上又驚嚇過度,還是別驚擾她了!讓她多休息。”孫延真淡淡地說,潔白的衣裙在夜晚的秋風中浮蕩着。
“好,有勞延真小姐,薛楓感激不盡!”薛楓擡眼望着夜空中那點點的繁星,心頭浮起一絲淡淡的悵惘。
“駙馬客氣了,延真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夜深了,延真休息去了,駙馬也早點休息。”孫延真微微一笑,躬身一福。轉身行去。
黑夜中的白色衣裙飄飛,很是顯眼。望者那嫋嫋婷婷漸行漸遠的婀娜身影,薛楓輕輕道:“延真小姐,薛楓即將奉旨出京。按察天下各道府縣,不知延真小姐可否有意隨我出行,一路行醫?”
白色的麗影頓了頓,夜風中傳來一聲淡淡的回答:“好!”
半晌。孫延真的身影轉過長廊。消失不見,薛楓才緩緩轉過頭來。他不禁暗暗慚愧,自己如今是怎麼了?怎麼跟那些花花公子一樣,見一個喜歡一個?但,孫延真帶給他的那種如同清風一般地雅緻和淡泊飄逸,卻如同發芽的野草種子一樣。壓都壓不住,在心田裡可勁地瘋長着。
搖了搖頭,他輕輕推開長樂的房門!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從牀榻上撿起一個方方的棉布枕頭,爲長樂蓋了蓋被子。思量了下,乾脆就在地上的紅地毯上打了一個地鋪。
他今晚哪裡都不想去,就想在這裡靜靜地陪着熟睡的長樂。長樂,高陽她們兩個,對於薛楓來說。接受她們,一半是出於皇權的壓力,對她們。沒有那種像對豫章和湘蘭那樣發自內心的愛戀。但今天,長樂的行爲卻讓他明白,眼前這個看上去嬌嬌柔柔甚至還有些懦弱的皇室公主,是值得自己深愛一生的。爲了換取自己男人的生機,她竟然自殺一般地撞向了敵人的刀口,對於一個皇室公主來說,這需要多大的勇氣!這在危險瞬間爆發出來的似海深情!深深地打動了薛楓。
就着昏暗的燭光!他打開了李治交給自己的密函。
密函上的內容其實很簡單,主要是中書省整理記錄的大唐各地“叛賊”的“根據地”——
劍南道觀察使張寶林報:益州以西高原,有前隋遺民化爲馬賊響馬數千,盤踞山林,官府久剿不絕。
嶺南道柳州刺史封定坤報:各有山苗頭人魯德勒率部數萬衆佔據大山,與官府公開分庭抗禮,不納賦稅。
江南道潭州、嶽州、洪州、鄂州四州刺史聯名上報:水賊數千,出沒於浩渺洞庭湖與鄱陽湖千里水域。
河南道觀察使李福林報:兗州、惲州、青州之間,有暴民數千佔據山林,長期襲擾城市。
……
看了這些!薛楓明白,這些上報的所謂“響馬數千”,其實絕對是一個被人爲縮小的數字,要不然,數千匪盜早就被各道的地方武裝和分駐在各地的府兵剿滅了,何必要上報到朝廷?恐怕!現實的情況,要比這糟糕的多。看來,這報喜不報憂的毛病,不是現代官僚纔有。
由此來看,這按察天下剿滅匪盜的行進路線,也大概只能如此了——由長安進西南入蜀,然後經滬州、鉅州、宜州到柳州,由柳州北上至嶽州,再東進折返北上入魯。這樣一大圈子轉下來,即便是遊山玩水,沒有個一年半載的也回不來。
……
深夜進宮的高陽接近凌晨才宮內返回!令人奇怪的是,她一回來就進了自己的房間,關起門來在房內發愣。不論是薛楓,還是豫章和柳湘蘭,問她話都一概不回答,黯然坐在哪裡一聲不吭。
這種狀況持續了好幾天。薛楓見問也問不出什麼,就索性不再管她,任她一個人呆在房裡發愣。不知道李世民說了些什麼,讓一向風風火火好說好動的高陽變成了一隻沉默的“羔羊”。
趁着這幾日的功夫,薛楓一邊把商務司是事務交代給張子聿等四位副使,一邊與李維、李安商討薛氏商行進一步擴張的部署安排,當然!也沒忘了去與薛氏諜報商衛的第一任衛督泉蓋鶯歌計劃商衛的相關事宜。
聖旨早就下了。冊封薛楓爲天下都按察使,持尚方寶劍,按察天下,期間節制各道、府縣,有權調動各衛以及地方兵馬,除了剿匪之外,還有監察地方衙門官僚的使命,云云。
李治也挺大方,不但從東宮撥出數十名侍衛充作薛楓的內侍,還將經過補充兵源的神機營5000騎兵撥給他,一路隨行按察。甚至,還奏請李世民,讓工部和禮部專門爲薛楓這個其實沒有品級的臨時性的天下都按察使,設計製作了一副豪華的儀仗,說是奉旨巡查,不能丟了皇家的臉面。
這一切動靜都挺大。長安城內,幾乎連商賈百姓都知道!鼎鼎大名的神機駙馬薛楓要奉旨出京巡查天下,一時間,這成爲街頭坊間酒樓茶肆最熱門的話題之一。當然,薛氏商行和諜報商衛也在秘密準備,李維組織了一支精幹的“管理人才”,準備隨時安排在新開設的分行獨當一面,而泉蓋鶯歌在高忽和風鈴兒的協助下,商衛的組織雛形早已初步構建完畢,甚至已經將“觸角”輻射向了大唐各地。
一切,都準備妥當了。
……
吳王李恪府。
高陽緊緊盯着滿臉漲紅的李恪,怒道:“李恪哥哥,我沒有想到,你居然是這樣一個兩面三刀的人。你,你,你不是經常跟我說,你最討厭權力爭鬥,你只願意平平淡淡過一種隱士生活嗎?那麼,你爲什麼要暗中與匪盜勾結?我問你,行刺太子的刺客是不是與你有關?”
“高陽,你瘋了!你簡直就是瘋了!”李恪啪地一聲摔碎了手中的茶盞。
“我瘋了,我的確是瘋了!當父皇深夜把我宣進宮去!告訴我你的一切以後,我就瘋了!我沒料到!我從小敬重的淡泊名利的李恪哥哥,居然是一個熱衷權力的僞君子!你以爲,你平日僞裝很好,你以爲,你在背後搞的那些事情,父皇就一無所知嗎?不!你錯了,父皇早已查實了你勾結綠林匪盜意欲謀反的鐵證。只不過,父皇實在不忍心,眼睜睜看他喜歡的兒子李恪也走上一條毀滅的不歸路!”高陽胸部起伏,情緒有些失控。
她掃了面如土色的李恪一眼,又道,“父皇知道我與你自小和睦,感情好,所以秘密召我入宮,讓我來勸一勸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呸!我執迷不悟?我從小受盡了所有人的白眼,有誰把我當皇子看?因爲什麼,不就因爲我的生母是隋朝公主嗎?難道我就不是父皇的親生兒子?我不服,我不服!我,那一點比李泰、李治差,論文采還是論武略?憑什麼他們事事如意,我就只能躲在黑屋裡獨自傷神流淚!爭權奪利?你錯了,高陽妹子,我不是爭權,我是在爭取我應得的利益和尊嚴,我認爲,我做皇帝,耍比李治強上百倍。”李恪霍然站起,歇斯底里地吼叫道。
高陽呆了一呆。她從來沒有見過李恪如此粗野的模樣神態,即便是當年李泰當衆羞辱於他,他也只是淡淡一笑而過。
半晌。高陽嘆息一聲,“李恪哥哥,父皇說了,只要你從今往後修心養性,與那幫匪盜徹底斷絕來往,斷了爭太子的念頭,一切就既往不咎了,而且!爲你嚴守秘密。李恪哥哥!父皇老了,他不願意看到自己的親生兒女爲了一點權力而互相爭鬥,甚至血濺五步!”
“我走了,你好好想想吧。還有,希望李恪哥哥看在你我兄妹情深的份上,不要去暗中謀害明堂,高陽這一生,就喜歡這一個男人,我不希望他受到任何的傷害。”高陽再次嘆息一聲,深深地望着李恪那張因爲激動和劇烈情緒變化而變得有些扭曲和猙獰可怖的臉,眼中閃過一絲憐憫,緩步離去。
高陽的身影剛剛消失,屏風後面就閃出一個虯鬚大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