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水月下

鏡花水月(下)

全場最錯愕的不是妖蛾子太后不是騎虎難下的皇后不是一直遊離的皇帝也不是早知道她會藏着一手的柳長風。

梅妃打翻了杯子。

太后一個眼神就知道怎麼回事了。心裡犯嘀咕,這梅妃也是越來越不聽話了,沒支會一聲就擅自行動,這原計劃挺好的,丹紅對墨黑,簡單明瞭,非要去潑水,不知道這一潑給人家潑出什麼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靈感來了。

多做多錯,這些年輕氣盛的女人就是學不會這一點。

嘆口氣,搖搖頭。

龍嘯桐一直在遊離,這纔回過神,面帶微笑看着她。真要感謝梅妃,否則白玉鸞這隻鳳凰又要裝野雞了,你非拔了她一根毛她纔會開屏給你瞧瞧顏色。

這一招,與他當年那不恥的捲簾人一計,卻是相似。

“還請子桐公主和我寧水的將軍韓若生幫忙。”

這從事一直失蹤的韓若生終於出現了。子桐這才後知後覺,這小子不知道又被小玉玉委託了什麼任務。

韓若生這還是第一次公開亮相,上下有點小譁然,不過在場一半人都見過他了,再加上他和子桐那不清不楚一直在小道流傳的緋聞,也讓大家自然想到他去寧水乾什麼去了。

倒是保護了歸璇的身份。

青衣的眸子深了一層,他無疑是在場最知底細的人,也自然成了最安靜的人。

韓若生這邊扛着琴就上來了,放下琴,扯起畫的一角,瞪着子桐說,“磨蹭什麼,還不上來?”

子桐也不覺得難堪,蹦蹦跳跳就上來了。

一人拽住一角,皺的畫才終於舒展了一些,歸璇不多做解釋,只是走向了琴,坐下,輕輕撩撥琴絃,悠揚的琴聲響起,衆人糊塗的時候,她開始吟唱:

人言名利功

不過一場空

鏡中花,水中月

終究是水盡山窮

伴隨着歸璇的吟唱,韓若生突然從懷中掏出一個小酒瓶,用嘴拔下瓶塞,豪邁的仰天張開口,半口酒入口,上一刻還提着畫,一下刻將畫鬆開,畫還沒有落下,他就迅轉到畫前一口酒噴在畫上,迅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在衆人還沒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一提手舉起了畫,子桐也學着舉了起來,這畫一下子很醒目的展示在人前。

那畫上,本是有些混沌的墨黑,一個女子倚在大樹上,面目不清,似惆悵,又蒼涼。被酒打溼的地方,墨跡開始暈開,頂層的墨跡變淡,底層的逐漸顯現出來——

“她笑了——她變年輕了——”

左騰合掌大喝,像是看到什麼稀罕玩意兒,跳了起來。

不用他說,每個人都是一雙眼睛看得真切,歸璇的琴聲從沒斷,只是突然變得明快起來,在衆人驚愕之中,吟唱道

憶當年,風華正茂好似春

朝飲香露醉黃昏

笑顏不似紅顏老

倚紅牆,笑問今夜人來早——

這是在講述一個新入宮女子受寵的故事,隨着她絲竹入耳,畫卷上那第一層墨跡逐漸散開,原本的大樹此時變成柱子,遇酒水緊縮的畫紙變得很有質感,原本皺褶的人物的臉緊緻起來,真的好像一個暮年女子突然回憶起年輕時代,讓人歎爲觀止。

一夜睡去不知夏

那堪秋意重

新人來,舊人老

莫怪天子顧不暇——

歸璇唸到這幾句時,絲竹聲轉爲漫調幽幽,墨跡進一步散開,突然,出現了第一抹紅印,卻是那女子的臉頰上。

硃砂痣還是血水淚?

點硃砂,絳紅脣

無人知是血水淚

來無痕,去無際

多情無情都是恨

畫卷上的紅點越來越多,那一抹抹盛開的紅梅,讓一切顯得那麼妖豔而詭異。全場屏住呼吸,入耳全是歸璇的絲竹,入目卻是那一點點變化着的畫卷。

迴路遙遙

枯樹白雪無人擾

最逍遙

鏡中花,永妖嬈

水中月,不變老

我自仰天笑

最逍遙

至此,酒水已乾,那畫又皺起來,紅色淡去,露出這畫最開始的墨黑,濃一處,淡一處,別有風味,那纔是梅妃潑水後的第一現場。

畫中女人老去了。

只能空空笑着,說自己再無煩擾最逍遙。

絲竹漸無,全場寂靜。

歸璇起身,走向龍嘯桐,仰面,看着他,說,“這就是一個後宮女人,鏡花水月的一輩子。”

恨也是這個男人,愛也是這個男人,全全都是他。

繼而轉向皇后,微微一欠身,“皇后慧眼識我,璇兒謝過,若非您的堅持,璇兒還拿不準,要不要展示呢。”

皇后可算是找到了臺階,“這下子,大家明白我爲何力保歸璇了吧,如此神作,怎能單看表面,說退就退呢?”

妖蛾子太后算是徹底無語了。

這怪只能怪梅妃多事,沒事當什麼黃雀,不知道這螳螂是戴鋼刀的麼?

龍嘯桐讚許欽佩的看着她,不愧是他屢次敗給的玉將軍,居然想到這一招,這一招,恐怕在場的,只有上過戰場的男人才明白其中的奧妙。

戰場上,傳密令,怕消息走漏,會在砂紙上寫兩層,底層是密令,上層只是家書,墨跡是特別調製的,遇某種特殊的酒水就會化開。有時候爲了防範,高手會多掩蓋幾層,要知道這分層的技巧,可是戰場上長年累月的積累,墨幹到什麼時候下筆,墨汁的調配,酒的調配,一切都講究火候,大概只有像白玉鸞這樣的,才能同時做到四層。

而那墨水和酒,大概就是韓若生突然失蹤的原因吧。

柳長風笑了,子桐也笑了。

左騰和曹彬面面相覷,青衣沉默不語。

歸璇也微微笑着,還要感謝梅妃這麼一潑,才讓她突然想起戰場上的這一招,只是以前只需要做一封家書的大小,這回是一幅畫,還真是破費周章。最底層是梅妃潑過的深淺不一難以修復的原畫,上面鋪了丹紅,又撲了一層墨黑,最後才又畫了一層最開始的冷宮圖,造成補救不當的假象。

當韓若生這一口酒均勻的噴在畫布上時,這一層層才倒着散開,消失,最是絕妙。

如果不是這個意外,她也不會有這麼個作品。

這真是八仙會最大的意外,和驚喜。

事後有多少人只能從別人的口述中想象那一天的情景。

還有所少人根本無法想象那會是多麼奇妙。

有些人永遠出你我的想象,她們鶴立雞羣的時候彎彎腰照顧一下大多數的感受,但是腿上被拔了一根毛還是會一個激靈站起來一腳把哪個沒長眼睛的踢開——

這一次,被踢的是岺兒,她背後卻是老祖宗和梅妃。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宮廷之中的利益集團隨時都在生變化。

歸璇從來沒有想過再回來她居然會和昭儀珍妃站在了一起,可是就如很早前琉璃告訴她的那樣,有時候,敵人已經幫你選好了陣營。

看着昭儀離席的時候給岺兒那個冰冷的眼神,歸璇內心深處仍是不可避免的縮了一下。

分化敵人也是戰場常用兵法,而爲什麼,這一次用在此處,她還是會陷入那一種無法逃避的罪惡。

不死不殘,不敗不降,她究竟,還能不能信守最開始的諾言?

在這場叫做八仙會的戰役中,還會有多少人,因爲她的勝利而失敗?

遍地輸家只剩她一人的時候,她也許就成了,最大的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