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十四章 都是以退爲進
從慈禧太后剛纔的這一句話,加上適才她和自己關於採辦臺灣金絲楠木的對白,恭親王已然明白,慈禧太后是要保林義哲的
這些天洶涌如潮而來彈劾林義哲的彈章和士林清議,恭親王和文祥等洋務派大佬當然明白箇中玄機,因此秘密訂下了對林義哲“推重力保”的方針,恭親王先命吏部查了林義哲的履歷和家庭狀況,以及林義哲此前上的摺子,作爲日後援引。對於清流言官們要求處分林義哲的彈章,沒有立即答覆。而是儘量拖着,給林義哲以充分的辯解時間。
對於清流們的攻擊,林義哲並沒有上摺子爲自己的行爲作出說明,讓清流們感到茫然,他們不約而同的認爲林義哲這是默認了自己的罪過,因而更加起勁的開始了攻擊,面對清流們的肆意詆譭,林義哲的姑父沈葆楨忍無可忍,上摺子爲侄兒辯解,稱林義哲娶番女“一爲撫番計,和好番民部落,蓋侄所娶者乃番族首領之女,傾心向化,二爲臣妻病重,以爲沖喜減疾之意”,並稱林義哲娶親是自己的意思。
沈葆楨的摺子上後,中樞認爲有理,正欲駁回彈章,不料陝甘總督左宗棠據此上摺子參劾沈葆楨“教子無方”、“林義哲言行狂悖,恃才傲物,藐視士林”,左宗棠的摺子一上,很多清流便順勢跟進,將矛頭對準了沈葆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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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發展到了這一地步,以恭親王文祥爲首的朝中洋務派們明白了清流們的目的,他們知道,“倒林”、“倒沈”的最終目的,是指向了洋務
上一次林義哲弄出的“中西學同源”、“聖教西傳”等“理論”,爲中國開辦洋務掃除了思想障礙。一直讓清流們如同魚刺在喉,偏偏又無能辯駁。從那時起,清流們便視林義哲爲大敵,必欲除之而後快,苦於一直等不到機會,而現在機會終於來了。
只要打倒了林義哲這位洋務新進,他所創立的這些個難以辯駁的理論,便可一道灰飛煙滅
恭親王當然知道這當中的厲害,但是面對掌握話語權的清流士林發起的這場愈演愈烈的“守制”風暴。儘管有了來自於同治皇帝的支持——同治皇帝在這一次很明顯是站在林義哲一邊(皇后的進言功不可沒,只是恭親王並不知道這一層),恭親王更想取得兩位皇太后的支持。
現在,通過剛剛的一番對答,恭親王已然心裡有數。不由得暗暗替林義哲高興。
“經吏部及總署詳查,林義哲父母早已身故,確係爲姑母撫養成人,其亦視姑母與生母無二,不過朝廷向無爲姑母守制之例,其守制與否,當從其本人所願。至於娶番女一事。其在通報臺地番情折中已然言明,乃是爲安撫番首爲朝廷所用,以示親好之計。非是如彈章所言,貪圖番女美色。”恭親王道。“林義哲秉性憨直樸誠,可能是以爲前番於折中已然言明,不必再做解釋,是以未上折發一言。唯其姑父沈葆楨上摺子言明。林義哲娶親事,是他所定。乃是爲了給病妻沖喜以攘疾。此折見於邸報後,陝甘總督左宗棠上摺子彈劾沈葆楨教子無方,認爲是沈葆楨有意縱容林義哲。”
聽到左宗棠的名字,慈禧太后的眉毛微微一皺。一旁的李蓮英心裡也是咯噔一下。
“左宗棠的摺子又是怎麼說的?”慈禧太后問道。
“左宗棠的摺子,還有沈葆楨的摺子,臣帶來了,請皇太后過目。”恭親王說着,從袖中取出了兩本奏摺,起身雙手呈上,李蓮英趕緊上前接過,轉呈到了慈禧太后的面前。
慈禧太后接過兩本摺子,先將左宗棠的摺子放到了一邊,看起沈葆楨的摺子來,在看過之後,才取過左宗棠的摺子,略略的掃了一眼,便放下了。
“林義哲這人辦事很好沈葆楨船政辦理得也不錯”慈禧太后道,“這事兒,六爺需得幫他們頂着纔是”
“臣領旨”恭親王心裡一喜,但表面上卻不動聲色的道。
又談了一會兒之後,恭親王告退,李蓮英在送走了恭親王之後,趕緊折回來,看到慈禧太后又陷入到了沉思之中,一顆心不由得又懸了起來。
“蠢奴才瞧你怕的那樣兒”慈禧太后看到了李蓮英那又顯得慌張的臉上,哂道,“沒出息”
李蓮英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他聽了慈禧太后的話,趕緊又跪下了。
“奴才無能,讓老佛爺勞心費神,罪該萬死”
“你呀要是能及得上‘印劉’的一半兒,我就燒了高香了”慈禧太后斥道,“起來吧扶我去鍾粹宮一趟”
得知慈禧太后要去鍾粹宮見慈安太后,李蓮英立刻明白了過來,忙不迭的起身,扶住了慈禧太后的手。
福州,馬尾,城郊墓園。
此時葬禮已然完畢,林義哲看着彩玥的墓碑,又想起去世的姑母林普晴,一時間淚水漣漣。
就在林普晴去世不久,病重的彩玥也跟着林普晴去了。
雖然他是一個穿越者,而且是經歷了生死魂穿的穿越者,但此刻面對突然逝世的兩位親人,他的心裡依然無法承受。
林普晴等於是他在這個時代的母親,而彩玥,則是他在這個時代睜開眼時,看到的第一個人
想起林普晴對自己的關懷和彩玥對自己的無微不至的照顧,他便心痛不已。
還有悔恨。
也許是強國之夢做得太久了,他自從來到這個時代,便一門心思的撲在軍事上,處處都以軍事爲主,卻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那便是這個時代的中國的醫藥衛生水平,比起他原來的時代,還差得太遠
而自己如果能利用穿越者的知識優勢。在醫療衛生方面也進行投入的話,也許就能夠拯救兩位至親的生命
可是現在,機會已然永遠的失去了
那個萬分疼愛自己的老人,和那個曾給過自己多個美好夜晚的溫柔的美麗女子,如今都已然靜靜的躺在那冰冷的墳墓之中
“人死不能復生,還請大人節哀。”徐潤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林義哲拭了拭淚水,回過身來。
“老朽知道大人此時心中憂傷,小夫人故去,老朽亦是哀傷不已。”徐潤嘆道。“想我那苦命的燕兒,現下若是還活着,也就是小夫人這般年紀吧……”
林義哲聽了徐潤的話,知道他是在點醒自己,強忍淚水。點了點頭。
徐潤當初,也是好容易才走出失去孫女的悲痛陰影的。而自己,也應該象徐潤一樣堅強
自己當初還多方勸解徐潤,怎麼等到差不多同樣的事臨到自己的頭上,自己卻又無法堅強起來了呢?
“大人,這是今日的邸報。”徐潤將邸報拿給林義哲看,“大學士宋晉也參劾與你了。要你休妾。”
林義哲接過邸報看了看,宋晉在摺子當中竟然沒參劾自己守制的事,而是一味的指責自己娶番女之不當,當看到宋晉的摺子裡指斥自己娶額綾爲妾是“背棄人倫綱常”、“由夏變夷”。罵自己是“名教罪人”、“時世鬼類”時,不由得冷笑了一聲。
“以夷變夏又怎地?想要讓我休棄額綾,他做夢去吧”林義哲怒道,“早晚吾必有以報之”
“這宋晉竟然支持大人不必守制。大罵要大人守制之言官不成體統,只言大人娶番女以夷變夏之非。真是奇怪啊”徐潤奇道,“他怎麼突然幫起大人說話來了?”
“他哪裡有那麼好心分明是以退爲進”林義哲不假思索的道,“他說我爲姑母守制不合禮制,便是想藉此證明我娶額綾亦不合禮制好人壞人他全做了真是絕妙手筆”
“這裡還有好多言官的摺子,都是嚷嚷着要大人守制的。”徐潤看着邸報上衆口一詞的要求林義哲守制的彈章,道,“連山東巡撫丁寶楨也上摺子了。”
“姑母去世,我本想守制,只是怕誤了國事,有負聖恩,是以爲上表請求守制。現下舊哀未去,又添新痛,我心亂如麻,不能理事,守制亦我所願也。”
聽到林義哲已然決意守制,徐潤不由得大吃一驚。
“大人真要上表守制?”
“這一次便遂了他們的心願,不然,兩宮皇太后和皇上還有恭王爺那裡,都會有麻煩。”林義哲道,“他們說我不孝,我便孝給他們看一回,堵上他們的嘴,省得他們拿這孝字作文章,壞我聲名,阻礙洋務大計。”
聽了林義哲的解釋,徐潤不由得恍然大悟。
“大人這是‘以退爲進’之計啊”
“正是”林義哲的聲音裡透着一絲冷峻,“便叫他們得意一次又有何妨?看誰笑到最後,誰纔是贏家”
“可是大人若是守制,一切官職皆需免去,一彈廷委派非人,只怕大人與沈公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就此毀了啊”徐潤道。
“恭王那邊當會有所措置的。”林義哲道,“而且,我估計,上邊只怕不會讓我閒着,少不了一個‘在籍監管’。”
聽到這裡,徐潤這纔想起來林義哲本身就是閩籍,不由得暗暗感嘆他的心思縝密。
在接連失去兩位親人的嚴重打擊下,他竟然還能保持着如此的冷靜頭腦,端的是非常人能及
“我心中哀傷,難以動筆,這請求守制的摺子,還請先生爲我擬了吧。”林義哲看着眼前的墓碑,嘆了口氣,道。
“那老朽便替大人去擬這個請求守制的摺子。定要讓那夥人啞口無言”徐潤道。
送走了徐潤,林義哲獨自佇立於墓園之中,冷風吹過,此時的墓園顯得甚是蕭瑟,但這個孤寂的身影,卻顯得分外的堅毅。
北京,紫禁城,養心殿。
“臣山東巡撫丁寶楨,恭請母后皇太后。聖母皇太后萬福金安”
端坐於寶座之上的慈禧太后望着階下跪着的丁寶楨,和慈安太后飛快地對望了一眼。
今天一大早,丁寶楨便遞牌子要進宮覲見兩宮皇太后,慈禧便知道,他是爲何而來的。
慈安太后向慈禧太后略略點頭示意,慈禧太后隨即平靜的說道:“免禮平身。”
“臣謝恩”丁寶楨朗聲回答,然後便直起身來。
“丁撫臺哪一天到京的?”慈禧太后和顏悅色的問道,但一雙鳳眼卻炯炯生威。
“回皇太后,臣到京已有月餘。”丁寶楨回道。他見沒有太后諭旨讓自己坐着回話,侍立於一旁的劉誠油李蓮英也沒有給自己看座兒的意思,心中不由得暗自不滿。
“丁撫臺到京,是奉了皇上的旨意麼?來京所爲何事啊?”慈禧太后又問道。
“回皇太后,臣奉旨進京。是去吏部述職。”丁寶楨答道。
“噢,最近地方上怎麼樣?”慈禧太后容色不變的繼續道。
“託皇太后、皇上的洪福,山東境內一切安好。”丁寶楨答道,但聲音已然習慣性的高了起來。
“哦,一切安好……”慈禧太后下垂的嘴角微微上揚,形成了一個譏諷的弧度,“難怪丁撫臺看起來身子骨滿結實。氣色也好。”
“這也都是託了我皇太后和皇上的洪福。”丁寶楨在躬了躬身,神情恭謹的說道。
“丁撫臺述職完事了沒有?”慈禧太后又問道。
“回皇太后,已然事畢。”丁寶楨答道。
“吏部議敘,可有不公之處?”
“回皇太后。吏部議敘甚佳,未有不公之處。”
“那丁撫臺怎麼在京裡頭呆了這麼久?山東爲京師屏障,近年又逢水旱之災,你走了這麼多天。這些事兒要誰來管?”
聽到慈禧太后話中透着責備之意,丁寶楨知道自己在京裡鬧了這麼多天。肯定有些不中聽的話是傳進太后耳朵裡了,不由得心中一驚,但一想到費了這麼多的口舌,還是沒達到目的,他心中的火騰地便竄了上來。
“臣未離京,是因爲得知了一件重逾泰山的大事,其對江山社稷之震動,遠過於水旱之災”丁寶楨大聲道,“臣今日求見皇太后,亦是爲此事而來”
“喲出了什麼大事兒啊?我怎麼不知道啊?”慈禧太后轉頭望了慈安太后一眼,笑道。
“丁撫臺說的,是什麼大事兒?於江山社稷震動若斯?”慈安太后也訝然道。
“此事關乎倫常綱紀,國之根本,臣是以逗留輦下多日,就是爲了知道一個結果”丁寶楨道。
慈禧太后故作失笑狀的說道,“喲這麼大的事兒啊丁撫臺究竟爲何事而來?快快說出來我們姐妹聽聽。”
“科道言官近日彈劾林義哲不爲慈親守制,又暗交鬼類,納番女爲妾,不顧夷夏之大防,而沈葆楨竟然不顧廉恥爲之迴護,此叔侄二人已然是國之蠹賊,而朝廷竟遲遲不明降諭旨,以懲其罪臣今日面見兩宮皇太后,就是要爲天下士子公論,討一個說法”丁寶楨昂然道。
“丁撫臺可真是有心了。”慈禧太后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就這麼件事兒,丁撫臺光上摺子還不夠,還非得到我們姐妹面前親口再說一遍,生怕我們姐妹不知道是不是?”
“臣乃是爲朝廷社稷計,特上此折,伏請皇太后皇上罷斥宵小,簡拔賢臣,遴選傑士,銜以榮恩,任以充要,以使後繼有人”丁寶楨侃侃而談道:“若皇太后皇上覺得臣所言是,則允臣所請,若所薦非……”丁寶楨彈彈袍角從容跪下,“還請皇太后皇上念臣受恩多年,於國亦稍有建樹,恕臣老朽昏邁之罪”
“爲國建言,算得個什麼罪?”慈禧太后帶着輕輕颳着手上的長指甲,說道,“小李子,還不把丁撫臺趕緊攙起來?”
此時的李蓮英聽到丁寶楨說林義哲的壞話,心裡已然恨得牙根癢癢,但表面上卻絲毫未見流露,他在心裡一邊問候着丁寶楨的祖宗十八代,一邊上前將丁寶楨扶了起來。
“小李子,給丁撫臺看個座兒。”慈禧太后說着,但眼皮卻還是沒有擡。
丁寶楨侃侃而談道:“若皇太后皇上覺得臣所言是,則允臣所請,若所薦非……”丁寶楨彈彈袍角從容跪下,“還請皇太后皇上念臣受恩多年,於國亦稍有建樹,恕臣老朽昏邁之罪”
“爲國建言,算得個什麼罪?”慈禧太后帶着輕輕颳着手上的長指甲,說道,“小李子,還不把丁撫臺趕緊攙起來?”
此時的李蓮英聽到丁寶楨說林義哲的壞話,心裡已然恨得牙根癢癢,但表面上卻絲毫未見流露,他在心裡一邊問候着丁寶楨的祖宗十八代,一邊上前將丁寶楨扶了起來。
“小李子,給丁撫臺看個座兒。”慈禧太后說着,但眼皮卻還是沒有擡。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