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快回家,平常走路你都不穩,你是大小姐出生,三寸金蓮,說不定還是宮裡的格格,精貴的很喲!不像我,小時候沒人管,野慣了,沒人幫我裹腳,反而‘腳大江山穩’!”水英一邊拽木頭,一邊勸王老太太。
眼看夜幕降臨,金木奮不顧身,竟然也爬上屋頂幫媽媽。
“你不要命了,快下去!”水英嚇了一跳。
“媽媽,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冒險,我幫你,這樣我們可以快點!房子馬上就要倒了。”
水英看看金木不肯下去,理了理被雨水打溼遮住眼睛的長髮,問道:“媽媽老是打你,你不恨我,還怕媽媽死了嗎?”
“媽媽,我們下去吧,我們沒有房子了,金木不能沒有媽媽呀!”
水英在金木的懇切下,終於隨金木一起下了梯子。幾分鐘過後,金木家的土基牆在洪水的浸泡下,“嘩啦啦”轟然倒塌。
令金木沒有想到的是,在四方牆壁和中間隔牆全部倒塌的情況下,榫卯相勾連的木頭,犬牙交錯,在中柱和大梁以及牌坊的支撐下,竟然巍然屹立在洪水中,儘管中柱只有一半露在外面。
金木此時想到的不是保住了木頭,緊張的是老太太能神機妙算又料事如神——她一定知道是誰燒了她家柴堆。當年放火的事金木歷歷在目,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
也許老太太早就忘記了那場火,忘記了自己的詛咒,她甚至想忘記自己的年齡……
第二天,雲銷雨霽,久違的太陽光芒萬丈。金木一家是囊空如洗,‘辛辛苦苦幾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多年積蓄,一朝殆盡,只能在搭建的簡易棚艱難地度日。
三伏天,驕陽烈日炙烤着大地,金木家的油毛氈頂都曬化了,好在龍王山許多人家房子依山而建沒,沒有淹水。
金木從龍王山耙柴回家,熱得喘不過氣來,送上一捆柴給王老太太,順便就在老太太家,赤着膀子躺在地上納涼。
金木試探地問老太太:“如果我幫放火的人湊齊了柴火,那雷還會不會把他打死?”
“哪個放火?雷把誰打死了?”王老太太詫異地問。
“幾年前你家一堆柴被燒了,你忘記了嗎?”
“哦,我早忘了,記那事幹嗎?我這一生髮生的大事太多了,從清朝到民國,終於到了現在的新中國,我們才過上好日子!這一百年翻天覆地,皇帝換了好幾個,農民起義一個接一個,太平天國的人從南京逃跑的時候,還把我放在前面,當成格格要挾清兵,因爲我從皇宮裡跑出來後,龍王山這一帶人就認定我是格格!唉,我沒想到格格的福,倒是擔了太多格格的難。後來皇帝沒了,改個名稱叫總統,嘿,我們龍王山把肥嘟嘟的人喊成總統,多難聽的一個名字!我就猜到了,難聽的名字叫不長,遲早要倒臺!”
“可是,你詛咒放火的人會被雷打電劈!”
“哎,你別提了,當時我就後悔,那一定是小傢伙玩火,一不小心燒的,要是小傢伙在邊上聽了,心裡就有疙瘩,我進門就燒了一支香,求菩薩保佑玩火的小傢伙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呢!”王老太太兩眼無光地望了望金木,點了點頭,繼續說到:“可是……可是,我至今記得,殺豬佬大兒子帶小兒子在稻田裡玩火,把生產隊眼看要豐收的稻子燒了個精光,兩個小傢伙也燒成兩塊黑炭,小人家不能瞎玩火啊!”
金木看着老太太已經兩腮削癟,稀疏的白髮在後腦勺紮成緊密的圓盤,對衣襟衣服的佈扣整整齊齊,小巧玲瓏的繡花黑鞋一塵不染,似乎沒有道理不領悟,他覺得自家的大黃狗“汪汪”聽的都在感激涕零——金木終於解開了心中的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