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汪去世的第五天,天剛矇矇亮。按照龍王山習慣,雖然沒有棺材,但仍有木匠汪家洋、鐵匠汪家湖、瓦匠汪家海和漆匠汪家流四個年近半百的擡重人。這些手藝人啊,技術越來越嫺熟,體力也好得很,還搭個班子專門辦起白喜事。
如今,木匠汪家洋是龍王山由生產隊改爲村民組後的首任組長,也是龍王山有記載以來第一百零八位寨主。其他三人依託於汪洋,組建了一個工程隊,也都成了包工頭了,帶着龍王山的鄉親們走出龍王山。
龍王山的會計也由已主政村委會的四清兼任,只是一個象徵,村民組哪裡還有賬哦,生產隊公共的東西早就分得精光,大家只是在心裡記着自家的賬啦!
汪家洋、汪家湖、汪家海和汪家流四人,擡着骨灰盒,彷彿老汪的骨灰盒是千鈞重擔,他們走起路來步履艱難。
作爲長子,四清披麻戴孝、手捧老汪的遺像走在最前面。
水英扎着白平布頭巾,面容憔悴,感覺早已魂飛魄散。她帶着梅花、金木和多多跟在後面。
金木披掛着孝服,宛如落魄之人,是含悲忍淚往前走。
送殯隊伍逶迤曲折,緩緩前行,延綿約一公里。哀婉的喇叭樂曲直吹得人起雞皮疙瘩,好在爆竹聲響徹雲霄,掩蓋了人們悲涼的心情。
正是盛夏,天空卻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一隻落單的烏鴉在低空盤桓,淒厲的叫着:“孤娃!孤娃!”彷彿要傾吐百轉愁腸。送行的隊伍放慢了腳步。
到了龍王山腳下時,雨止住了,花花的太陽在青松翠柏裡透出一道道五顏六色的光芒,金木的列祖列宗都長眠於此。大家按照老汪生前的遺願,點燃稻草,撒在事先挖好的墓穴裡,待稻草燃燒殆盡,在鋪上一層生石灰。
以汪家洋爲首的四位擡重人,滿臉滄桑,神情凝重,他們齊心協力,莊嚴肅穆、恭恭敬敬將老汪的骨灰盒高高擡起,輕輕置放在一口缸裡,蓋好缸蓋。四人口中唸唸有詞,但含糊不清,似祈禱、似祝福。
最後,汪家洋等四人用水泥密封住缸口,將缸深埋下去。
墓穴慢慢地出了地面,上面壘砌高高的墳頭朝向東方,俯瞰着江面。
金木待送葬的人羣陸陸續續離開後,眺望江邊微風輕拂的楊柳,理順了散亂濃密的烏髮,從口袋裡摸出了精心準備的一瓶白酒,灑在了墳前。
金木隨手一丟,酒瓶“叮叮噹噹”滾到孵蛋教授墳前。
唉,孵蛋教授的墳墓長滿了蒿草,蒿草簇擁着一顆不大不小的萬年青樹。
金木想起因爲清明沒有假期,自從離開龍王山外出求學後,自己已經四年沒有給爺爺奶奶上墳了,大伯的墳呢?
金木一眼瞧去,嘿,爺爺奶奶和大伯的墳乾乾淨淨,爺爺奶奶墳上正反四塊正方形壘成的兩頂土帽子方方正正,大伯的墳頭一頂土帽子也毫不遜色。
再看孵蛋教授的墳塋,已經坍塌,土帽子被冰封霜凍、風掃雨蝕、蟻啃獸拱,早已不知去向。
“墓碑呢?難道孵蛋教授的墓碑也被人挖走了?誰會那麼缺德呢?”金木一陣緊張。他慌不迭地用手薅着一人多高的蒿草。“哦,還在這裡!”
喜不自禁的金木用手擦了擦墓碑上面的青苔和污泥。“456”三個阿拉伯數字突然出現,三點水依稀可見,草字頭似乎只能看見一橫了!
金木突發奇想:“要不,請石匠在一橫上再加一個‘土’字,那豈不妙哉!孵蛋教授就成了汪家的先人,
也可以享受汪氏後代的香火!”
金木閉上眼睛,沉浸在無限的遐想中:“往事如煙,我輩引以爲鑑,但願悲劇不會重演!”
“哈哈,小金木啊,你終於來了,我可盼了你好幾年啦!”孵蛋教授一如往日的音容笑貌,從墳塋裡走了出來。他撿起酒瓶交給金木:“酒精是一級致癌物, 它是個害人的東西!”
“哦,那以後我要戒酒了!天堂裡可以喝酒嗎?”
“天堂裡沒有疾病,神仙可以開懷暢飲,你不要再拘泥於過去,要好好活着,讓信仰把事實趕走,憑幻想驅除記憶,化悲痛爲力量吧!”
“可是,聽說工作以後必須喝酒?”
“考慮到你很快要工作了,我送你四句箴言:‘第一,不可絕對服從,管理者也有對錯和好壞,盲從可能帶來殺身之禍;第二,不能完全相信朋友,每個人都會從自己的角度看問題,他可能讓你誤入歧途;第三,不要認爲善法、善策、善言、善行,肯定會有善報,但惡法、惡策、惡言、惡行,一定會有惡果;第四,這個世界從來沒有救世主,上帝就是你自己!撒旦是天使,也是魔鬼,其實也是你自己,人只能靠自己救贖自己、自己戰勝自己!”
金木叩頭便拜。等金木擡起頭來,卻仍是老汪墳頭,於是放聲痛哭:“爸爸,您現在可以放心地喝了,天堂裡沒有病痛,但願天堂裡也沒有歧視,沒有孤獨!我會每年清明來看您,給您足夠的紙錢,讓您在天堂有尊嚴地生活。我心與你同在,您安息吧!”(完)
斯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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