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3

太陽下山了,天漸漸暗了下來。稻子也打完了,金木終於鬆了口氣。疲憊不堪的金木在田頭一倒,就像散了架似的,他不想吃飯,更不想挪動,只想閉上眼睛好好睡上一覺。

四清可不管金木如何辛苦,他粗魯地拽起金木的胳膊,想把金木從田埂上拉起來。四清很嚴肅地催促:“人做事要善始善終,必須把田裡丟失的稻穗撿起來,顆粒歸倉啊!”

“不得了了,你把我皮拽掉啦!”金木感覺胳膊就像火燒一樣疼痛,上身的皮膚東一塊西一塊起泡,稍有觸碰就開始脫落,臉都開了花,像得了白癜風似的。

“嘿嘿,你知道我的痛苦了吧!理解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吧!讓你嚐嚐苦頭,你纔會珍惜,纔會發憤圖強,你考上了,爸爸的工作就理所當然我來頂職,我纔有機會脫離苦海。”四清沒有絲毫同情,覺得金木曬得脫皮盡在意料之中,自己不作提醒,是有意爲之,現身說法,做一個活生生的教材。

“算了算了!丟幾顆稻穗算什麼?”金木有氣無力地躺在地上,就是不肯起來。

“你知道嗎?爸爸三歲時,爺爺就餓死了,爸爸十五歲,奶奶餓死了,你知道紅軍長征《一袋乾糧》的故事嗎?”四清開始給金木上政治課。

“其實啊,我對爺爺奶奶印象深刻呢!爺爺是被地主餓死的,聽說一九四二年大饑荒死了不少人,爺爺是那時餓死的嗎?”金木坐起來問四清。

“混賬東西,那時爸爸還沒出生呢,爺爺怎麼可能餓死?你不會計算啊!”四清繼續說:“爸爸對爺爺都沒什麼印象,你還印象深刻?胡說八道。

“不過,聽龍王山老人說,爺爺是大力士。那時打稻用摜桶,爺爺用它到龍王山腳下的水庫裡戽魚,逮魚給爸爸吃,沒想到水庫下游有人做事,他們被衝得七零八落,淌到江裡才停住。幸虧都會划水,不然就淹死了!”四清對金木幼稚的問話不屑一顧,但還是津津有味地講起爺爺的故事。

“那爸爸十五歲沒餓死,奶奶卻餓死了,媽媽十五歲差點餓死了,可是外婆怎麼沒有餓死呢?”金木打破砂鍋問到底。

“你哪那麼多廢話,晚上不想吃飯了,你也準備餓死嗎?還不快撿!”四清拿出權威,學起水英震懾金木。

金木躺在田埂上突發奇想,脫口而出:“哥哥,人類這麼辛苦,假如人是綠色的就好了,或者把植物基因植入人體,像野生植物,吸點水、曬曬太陽,還能活幾百年,那人類就徹底解放了!”

“你哪有那麼多奇思怪想,我把事幹完了,晚上搞點小酒喝喝就心滿意足了,最多想改善一下待遇,弄瓶瓶子酒喝喝!”四清講得有滋有味,他伸出長長的舌頭舔了舔上嘴脣。

“我看你天天喝的不是瓶子酒嗎?你的待遇不低喲,你還用瓷酒杯罩在酒瓶口呢!”金木認爲四清又在矇騙自己,他覺得四清挺會享受的。

“哈哈!連你也被蒙了,我用酒壺打酒,回來裝在酒瓶裡,商標沒撕,那是拽牌子,讓別人看見我也過着富人的生活。可是酒瓶蓋不知掉哪了?”四清心花怒放。

“哥哥,你的虛榮心也夠強的,生活好不好,應該自己感覺,你爲什麼那麼在乎別人的感受呢?”

“錦衣夜行,這個詞你學過嗎?再說土一點,肉埋在碗底下吃了,意思你懂嗎?唉,無論你偉大和渺小,你仍然是一半爲自己活着,一半爲別人活着,人怎麼可能脫離社會而存在!誰不在乎別人的看法?”當了幾年民辦教師的四清說話充滿了哲理,水平似乎明顯提高了。

“人類要是沒有味覺和腸胃就好了,這樣就不會貪吃貪喝,吃進去,又通過小便大便排出來,還不如根據人體需要的氮磷鉀各種元素直接注射,既省事又不浪費。”金木仍在幻想,充滿了浪漫主義色彩。

“我喜歡喝酒抽菸是遺傳,爸爸煙癮酒癮比我還大,你不要嫉妒,你長大了也逃不了抽菸喝酒這個營生,人生離了菸酒那活着還有什麼意義呢?慾望能催人奮進,慾望能推動社會進步,合理的慾望,難道有過錯嗎?空洞高大的理論留着你自己慢慢消化吧!只是人不能當只吃不拉的貔貅。你沒聽古戲裡唱‘千里路上去當官,爲的都是吃和穿’!我沒你境界高,你將來當個七品芝麻官去普度衆生吧!”四清固執己見,凡事都用自己的想法揣測別人。

金木休息一下,精力得到恢復,不再與四清作無聊的辯駁。他跳下田裡,開始撿拾稻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