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木連續幾天都不理不睬水英,他甚至認爲葛朗臺這個人物絕不是虛構的,國外有,國內也有,現實生活中就有原型。只是他不敢承認自己的母親比葛朗臺還吝嗇,兒子必須的東西做母親的一分錢都捨不得花。
金木念念不忘責怪水英,但也自我反省,認爲自己也是百密一疏:“當初媽媽將哥哥的球褲剪了個口子給自己穿,爲什麼自己就忘了呢?是啊!自己天天穿,已熟視無睹,習慣成了自然,可那是穿了外套啊!太可怕了!”
鬱鬱寡歡了幾日之後,金木終於在沉默中爆發,這次他冒着極度的危險,主動挑戰,就像斗膽挑戰舜王山上電視塔。這次呀,他甚至是挑釁,幾乎是不顧後果。但金木還是色厲內荏,聲音顫抖:“媽媽,你總是掙錢不花,那掙錢幹什麼呢?你渾身上下沒一件像樣的衣服,一家人吃捨不得,穿捨不得,到底爲什麼?害得我在學校丟人現眼!”
金木的言下之意是一切一切的罪過都來自水英,水英就是原罪,金木唯獨沒有罪己。唉,過去皇帝也會假模假樣來個罪己詔,你金木就一點過錯就沒有?你這點太像水英哪!
水英一直站在高高的塔頂居高臨下,壓迫得金木是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無條件順從,沒想到今天竟敢責問自己,以下犯上、忤逆父母,水英這麼能夠忍受?
習慣了暴力解決問題的水英,習慣動作,伸出手準備揍金木。可是不知怎麼了,水英手舉在半空中突然停住了,她看到英俊挺拔的金木什麼時候比她高了半個頭了,出現了當初自己對四清最後一次動粗時一模一樣的場景。嘿,金木一貫清脆的嗓音今天怎麼變成公鴨嗓子了?
金木屹立在水英面前,面無懼色、昂首挺胸,喉結更加突出,眼看就要頂破喉嚨,上脣佈滿初生的茸毛在不停地抖動。
水英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放棄了武力征服,轉身上班去了。她表明自己沒時間也沒精力多說話,懶得搭理他,又好像不是。
金木精心準備的臺詞毫無用場。水英四兩撥千斤,金木彷彿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化爲烏有,更像老牛掉進枯井,再大的力氣也使不上。
水英重複着井上井下的工作,白天黑夜的輪轉,牢記着領取工資的日子,認真地數錢、存錢、領取利息再轉存,開心地翻看存摺上漲的阿拉伯數字。只要金木張望,水英立即迴避,就像搞地下工作。長了膽子的金木勸說水英:“媽媽,你沒上過學,容易把錢搞錯了!”
“嘿嘿,我纔不傻,我是貔貅,只進不出,招財進寶。要錯,也是錯進不錯出!”水英用食指沾着口水,像吃着透鮮的食物似的,翻着頁碼單薄的存摺。總共只有四頁、連封皮加在一起才四張的存摺,水英是從頭看到尾,又從尾看到頭,就是不肯放下,一直把硬挺挺、嶄新的存摺看得軟綿綿、爛醃菜似的。
金木甚是佩服水英的自學能力,買賣東西,幾斤幾兩,一看就準,幾元幾角幾分,張口就來,經濟來往,瞭然於胸。
金木也知道,水英就像存錢罐,錢進去了,就拿不出來。這不,班級組織看電影,金木知道媽媽不會浪費錢,說也無用,回來一聲不吭。
同學們都領到電影票了,金木趴在課桌上兩手空空。大衛老師不知緣由,問金木爲什麼不參加集體活動,金木藉口肚子疼就一路小跑離開了學校,彷彿要逃離地獄。
擺脫了窘迫後,金木沒有因爲錯過一部好電影而失望,卻陶醉於隱瞞帶來的極度快感中,還順便完成媽媽交給的到菜市場買菜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