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1

隆冬的早晨,寂靜無聲,金木冬宵美夢中醒來,再也沒有睡意。他從里拉開插銷,準備打開傳達室門。一股涼氣襲進來,就像一股巨大的衝擊力從外面直奔木門,門不由自主,“哐當”一下開到了邊,直接撞到裡面的牆上。

“哇!瑞雪兆豐年!”金木一覽無餘,看到了一個銀色的世界,他激動地蹦了起來,大喊大叫,“開門大吉,天降祥瑞,今年我們龍王山又要大豐收了!”

金木噴出的熱氣幾乎形成團團水霧,融化了門頭頂棚上的積雪,殘存的白雪守不住陣腳,“嘩啦”一下從頂棚滑落。

一陣“叮鈴鈴”清脆的自行車鈴聲從雪地裡飄來。

“誰這麼早,急急忙忙來上班,離上班時間還早着呢?”金木完全沉浸在昨晚的臆想和清晨的雪景興奮之中,沒想到還有更讓他興奮的事情。

進工廠大門時,來人一不小心滑倒在地,人車分流,自行車摔出一丈開外。金木跑過去將摔在雪地的人一把抱起,定睛一看:“啊,是阿姨,您這麼早!有沒有摔傷?”

瘦弱的吳書記艱難地想站起來,可是腳底太滑,幾番努力,可左右腳輪番溜動,金木不得不託住她兩臂的腋下,支撐起她的身體。

吳書記終於停止了滑動。她脫下手套,哈着氣、揉着腰,疼得笑了起來,她扯着嗓子仍喊出脆弱的聲音:“老汪……市長批了……學校安排好了!”

老汪一個踉蹌從傳達室門口滑到工廠大門,金木計算的真七步、假八步距離,老汪一步到位,沒用到一秒,似乎在挑戰百米飛人,巨大的撞擊力差點再次把吳書記撞倒。

“下雪天慢點。”吳書記望着喜極而泣、憨態可掬的老汪,笑呵呵地準備扶起他,但無奈力不從心。

老汪已經皮包骨頭,剛纔已經用完了全部的力氣,他高興地癱在地上,似乎把雪地當成了棉被!不,是吳書記柔弱的喊聲刺激了他的神經!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自己生病以來早已力不從心,今天爲何有如此之爆發力,自己還可以重上戰場,保家衛國?

當人突然性爆發後,往往體力一時難以恢復,經此一折騰,老汪比爆發前更加癱軟無力。他就像散架的衣服模特,身上的零件被摔得七零八落,只是線連接在一起。老汪只能靠肌腱和皮膚拉住散架的骨頭,但大腦已無法指令。

在金木和吳書記的鼎力相助下,老汪終於又用了三分鐘才蹣跚着站穩。望着吳書記不知要說什麼,好在老汪上下頜還能移動,只見他上下嘴脣一張一翕,不停地抖動着。最後,不知是笑得還是哭得合不攏嘴。

時間彷彿在冰雪裡凝固了,三個人,你望我,我望你,你望他,足足傻愣了兩分鐘。還是老汪從嘴裡吐出殘存力量:“金木,快幫幫吳書記!”

金木猛然醒悟過來,迅速扶正自行車,親手交給吳書記。他一聲不吭,牽起吳書記白花花的衣服,感覺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快速地、沒完沒了地輕輕拍打上面的積雪,哪怕是衣服皺褶裡的一片雪花都不放過,趁在融化之前要從吳書記身上清理乾淨,生怕融化的雪水傷害了她。

是啊,水能載舟也能覆舟,我們的百姓擁有多麼淳樸的感情呀!你敬他一尺,他敬你一丈,他們和老汪、金木一樣,沒有一點點矯揉造作、裝模作樣,他們用生命詮釋着魚水之情……

老汪和金木高興得彷彿太陽一下從烏雲中鑽出來,終於露出燦爛的笑容。雪後的陽光照耀着北方的大地,空氣也清新了很多,父子倆在這個寒冷的冬季感受到春天般的溫暖。

老汪顫抖着手把從龍王山帶來的一包帶殼花生,想塞給吳書記。

吳書記搖了搖頭,兩眼汪汪,輕輕地拍了拍金木:“好好學習!”轉身騎車走了。

精小的輕便鳳凰自行車上,瘦弱的吳書記兩腿上下疲憊機械地踩着,和金木初次謀面判若兩人。吳書記當時的亢奮和今天離開時的低沉,反差如此之大,可能是雪地阻力大,又易滑倒,太難行車了吧!也許是爲了金木,無數次的冷板凳和閉門羹耗盡了她的激情,也許是舉重若輕的她,第一次感覺也還有舉輕若重的時候……

金木望着漸行漸遠的背影,突然冒出一個稀奇古怪的想法:“爲什麼不讓吳書記當更大的領導呢?如果所有的領導都像吳書記,那該多好呀!”

老汪向老管借了那輛傳達室專車——破舊的綠色重磅自行車,讓金木把吳書記拒收的花生架在車的後架上,推着車子催金木:“防止夜長夢多,帶上這包花生,趕緊轉學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