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從教育局出來後,天漸漸地沉了下來,壓縮得天地之間似乎都容不下一個站立的人,金木覺得縮着腦袋纔沒有壓抑感。
沿着迷茫的街道,曾經鱗次櫛比的大樓被分割成無數碎塊,如隱如現、如傾如墜,宛如海市蜃樓、虛無縹緲。空氣中瀰漫着烈烈的硫磺味道,喉嚨被濃濃的黏痰堵塞着,鼻孔吸附着微微的顆粒,讓人有窒息的感覺。
大街上華燈初上就朦朧無光,它奮力展示卻被霧霾籠罩得有氣無力,整個城市陷入灰暗,既沒了太陽,也不見烏雲,月亮和星星無影無蹤,天地混沌一片。
金木冷不丁打個激靈,靈魂已經出竅,只是行屍走肉。怎麼回的工廠,工廠什麼模樣,如何踏進父親偏居一隅的宿舍,晚餐姐姐怎麼燒的,自己吃的什麼,味道如何,金木大腦一片空白。
清晨,摔下牀的金木終於魂歸肉體,有點緩過神來。金木一邊亢奮地聽着廣播,被接二連三的好消息鼓動起來,他浮想聯翩,擘畫未來;一邊又回到昨天那殘酷的局面,想到當下山窮水盡的處境,他黯然神傷,彷彿擘畫的一切都是霧裡花、水中月……
無盡的悔恨讓他難以自拔。金木自怨自艾地數落自己,努力在蛛絲馬跡中尋找成功的可能:
“我不該進教育局就想了倒黴,你自認倒黴,能不倒黴嗎?沒電梯,爬不行嗎?會累死?比農村的‘雙搶’還辛苦嗎?唉,怕吃苦的人不得不更多地吃苦,不能忍耐的人不得不更長久地忍耐!
“遇到困難,就想到神仙,神仙能救你一輩子?琶王爺和趙天王教誨的東西你不用,還想坐享其成,等着神仙顯靈!
“吳書記見了人家科長,都低頭哈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人家分分鐘就能決定你的命運!我不該嘲笑科長,頭髮少就不好嗎?聰明的腦袋不長毛哩!你心裡給人家起外號,以爲別人不知道。
“呸,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你看,人家晚上找上門來,踢了我一腳,那是報應,我是活該!好科長、科長大人,歡迎您再踢一腳,無數腳都行,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您老人家寬大爲懷、慈悲爲懷,不要讓我再大費周章,身心倍受折磨。我對您推崇備至,給您樹碑立傳,懇請你原諒原諒我,讓我上學好嗎?”
金木用盡了所有的讚美之詞,挖出腦子裡全部奉承之語,完全進入了自己的意境。他呆若木雞似的一動不動,就像走廊裡紅磚砌成的柱子。
這一出,真的嚇壞了老汪,他推推金木:“快刷牙洗臉去!”
“哦哦!”金木思路被打斷,喪魂落魄地往外走,出門找水塘刷牙洗臉,他東遊西蕩,轉了一圈,結果掃興而歸。
“臉洗過了嗎?”老汪看他魂不守舍的樣子,輕輕地問。
“找不到塘洗臉!”金木一臉茫然。
老汪心疼金木受不了打擊,端起臉盆,帶着金木到了一個鐵管邊。他對金木開玩笑地說:“塘在這兒!”
老汪擰着龍頭,水嘩嘩地往下流,老汪拉回話風,有板有眼地告訴金木,“這是自來水!”
“高級!比我們學校還高級!我們學校比龍王山高級多了,通了電,龍王山至今還在點煤油燈,真是山外有山、樓外有樓!”金木的細胞突然活躍起來,佩服得五體投地,連聲誇讚,“還是城裡好啊!”
老汪準備早餐,可是金木卻沒有看見竈屋,驚奇地問父親:“在哪燒飯?”
老汪指指門口走廊的煤爐,他打開爐子下面的小門,很快綠瑩瑩的火苗竄出爐面。
金木第一次看見這傢伙,尖叫起來:“煤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