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癩痢頭”悠閒地掏出一支過濾嘴香菸,歪歪斜斜地銜在嘴角。
“叮噹”一聲,金黃色、亮晶晶的打火機蓋子打開。“瘌痢頭”拇指猛地一撳按鈕,金屬絲“嗤嗤”作響,就像電力不足、瓦數太大的電燈泡即將爆絲,鎢絲紅亮紅亮,但又看不見噴射出的火苗。
“瘌痢頭”把紅得發紫、亮的耀眼、即將燃爆的金屬絲對準菸頭,香菸立即點燃。“癩痢頭”開始騰雲駕霧,悠然自得,如入無人之境。
金木對如此防風、耐久、又不燒手的高科技,心存敬畏,感嘆自己是龍王山龍潭裡的青蛙,孤陋寡聞,見的世面太小。
唉,真是相形見絀!金木多麼希望自己面前這位巨人降尊紆貴,低下身段,拉上自己一把,即使不讓自己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也讓他能抱住巨人的大腿。但這理想似乎又像藍天中飄忽不定的白雲——看得見,而摸不着。
金木忐忑不安地拽拽父親:“爸爸,我怎麼像十五個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哈……哈……哈!好個七上八下!領導讓我在八樓上班,小孩子都看出來了,就想讓我下。俺大學畢業就在單位磨,三十五年磨一劍,當了個小小的科長。俺今年五十八歲啦,船到碼頭車到站了,你們愛怎麼想就怎麼想,我是愛莫能助!”“癩痢頭”笑出聲音,但僵硬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嘿,“瘌痢頭”的笑聲突兀古怪,翹着的二郎腿一刻不停地上下抖動,他笑得金木渾身發顫,抖得金木眼花繚亂,他笑得金木六神無主,抖得金木意亂神迷。
金木這才相信笑可以殺人、抖也是在戰鬥。
老汪似乎領悟了笑和抖後面的真諦,知道了“癩痢頭”已亮出了底牌,他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今天的事情恐怕是泡湯了!
“門難進、臉難看,不給好處事難辦!”老汪這纔想起工友們私下的議論,後悔將從龍王山帶來的花生丟在傳達室了,更悔恨辦事前太急躁。怎麼就忘記買包過濾嘴香菸?
“菸酒不分家,遞根光屁股香菸也算敲門磚、見面禮哦!也許是自己多心,抽菸的人並不計較好壞,這樣可以拉近關係嘛!”老汪想到這裡,硬着頭皮從荷包裡掏出半包“團結”牌香菸,屈着身段,堆着笑臉,抽出一支恭恭敬敬遞給“癩痢頭”,就差一點沒有喂在嘴裡。
唉,人不求人一般高,人若求人矮三分!老汪用手在口袋裡把這半包香菸捂得汗津津、捏得皺巴巴的,他還是鼓起勇氣拿了出來——他覺得“團結”牌香菸檔次太低了。
金木看到萬事不求人的父親,爲了能讓自己讀上書,如此低三下氣,失去了做人的尊嚴,心裡像打翻的五味瓶,實在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癩痢頭”斜視着老汪手中沒有過濾嘴的香菸,感覺那是毒品似的,伸出的手立即縮了回來。他若無其事地又從口袋裡摸了一支過濾嘴香菸,用殘存的菸頭接火點上。
老汪只好尷尬地把光屁股香菸放在“瘌痢頭”辦公桌上,算是敬菸。他又抽出一支香菸,不偏不倚地放在嘴脣正中,厚厚的上下嘴脣和着唾液,把白色的煙紙洇溼,露在外面的大半截變成了暗灰色。又因老汪嘴脣不停地顫抖,潮溼的香菸在中間裂開一條縫,似乎要斷裂開來。
老汪再抽出一根火柴棒,紅紅的火柴頭划着“蕪湖”牌火柴盒側邊的黑皮上。“哧”地一聲,昏暗的火焰燃燒着火柴棒。
唉,今天怎麼了?大腦神經已經無法控制人體,那隻右手似乎不聽使喚,今天十分遲鈍。在火柴棒幾乎要燒完時,老汪突然醒悟過來,他把煽動的火焰湊到嘴邊,點上那支皺巴巴的“團結”牌香菸。
老汪彷彿才思敏捷起來,自我解嘲:“我最喜歡團結,我煙癮太大,抽了過癮。我也一樣抽接火,一根接着一根,我們倆有共同愛好!只是過濾嘴的煙抽不慣,沒有勁……”
“誰和你有共同愛好,你太擡舉自己了!俺和你有本質的不同!幹部和工人那就是天壤之別!”沒等老汪把話講完,“瘌痢頭”劈頭蓋臉懟了過去。
老汪羞得更加無地自容,臉紅到了耳根,不善言辭的他再次啞然失聲。他猛吸一口香菸,想平靜一下受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