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界林石鎮

林石鎮上的城隍廟裡負責看門的阿黃最近非常的鬱悶,甚至連廟祝特地給它準備的肉骨頭,都失去吸引力了,呆呆地看着天邊夕陽的紅霞染遍了整個山鎮,本來這個時候,該是阿黃大搖大擺地到鎮口去接受衆多狗兒們晚間朝拜的時候,但是現在,阿黃卻只是趴在城隍廟臺階上,彷佛思考着什麼艱難的問題。

從血統上來說,阿黃的確是一條狼狗,它的父親雖然是一隻老實巴交的家狗,但是數年前有幸得到林子裡某隻母狼的青睞,所以纔有了阿黃,雖然從外裱上看起來,它那繼承於父親的一身黃色的毛髮和低啞的嗓音,比不上那種皮毛爍亮、眼冒綠光、逢人就叫、遇雞就咬的所謂純種狼狗。

但是人類有一句老話,叫做「狗(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它阿黃自從到了這林石鎮上後,每次狗羣打架,不管是家狗還是野狗,最後勝出的總是它,所以整個林石鎮的狗類都默許了阿黃「至尊」的寶座,每次看到它,都是乖乖地夾起尾巴小心地繞開阿黃的勢力範圍,絕不敢有絲毫的不敬,甚至連那些平日裡哭哭啼啼的小鬼,在看到它阿黃大爺的時候,也會識相地收住那震耳欲聾的哭聲,以示尊敬。

可就在最近,阿黃覺得自己的「至尊」的位置受到了空前的挑釁。這並不是因爲林石鎮出了第二個可以和阿黃匹敵的人物,事實上如果真的是出現了旗鼓相當的對手的話,阿黃反而會覺得很興奮,畢竟高手的寂寞的,能作爲對手的,往往可以視彼此爲知己——說出來也許別人不敢相信,讓阿黃感受到『失業危機』的人物,是一個軟軟的、不會走路、不會說話、只會啊啊叫的人類嬰兒

這個認知讓阿黃覺得很羞恥,它堂堂狗羣至尊,卻從心底對一個沒有絲毫攻擊力的嬰兒感到恐懼,實在太有**份了。但是,不管阿黃怎麼唾棄自己,對於那個嬰兒的恐懼,卻隨着每次見面而變得真實起來,特別是嬰兒那雙黑色的雙眸盯住自己,一邊留着口水,一邊輕笑的樣子,讓阿黃忍不住渾身打顫,以致於到如今,阿黃幾乎開始本能地避開那個小嬰兒可能出現的地方,甚至自動放棄了傍晚的「覲見巡視」。它已經有十多天沒有去「臨幸」林石鎮上的「美人們」了,哪怕是樂觀估計,自己腦袋上的綠帽也足夠供應一支軍隊了。

這絕對不是一個好現象,也絕對不是一個正常現象,鬱悶地回頭把一旁的肉骨頭拖到面前啃咬着,阿黃泄憤似的撕咬着骨頭上的肉塊,那種粗獷豪邁的氣質,立刻引來不遠處街口的幾個「小美人」炙熱的目光,不過現在阿黃卻沒有心思勾引更多美眉們的歡心,它努力地回憶着,希望能夠從記憶中找出自己什麼時候對那個軟軟的小嬰兒有了恐懼感。。

阿黃記得:第一次見到那個小傢伙,是在一個半月前。

那天天氣也異常得很,早晨的時候太陽才探了個頭就被一層黑色的霧給遮了去,公雞還沒打鳴,天上的雷就一個接着一個,發了瘋似的打了許久,天上電閃雷鳴地,彷佛裂開了一個老大的口子,那氣勢簡直嚇死老百姓,害得它都沒敢出門去巡視地盤。不過總算是乾打雷沒下雨,等鬧騰一陣之後,也就沒事了,不過天色一直陰沉沉地,街上的人都說看樣子早晚會下大雷雨。不過這些對阿黃來說都沒關係,爲了它的『小美人』們,就算是下刀子,它也是要去的。

所以晌午阿黃就出了門,先是在鎮子上例行地巡視了一番之後,就流到鎮後的林子裡,和衆家美眉們好好地親熱了一番,其間還和幾隻不長眼的草狗大戰三百回合,在美眉們的心中留下了雄壯無敵的形象之後,迅速地離去——這麼做當然是爲了保證形象的完美,那幾條草狗雖然不堪一擊,但是所謂的「雙拳不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在羣毆戰中,阿黃也多少有點傷了元氣,狗王的尊嚴是絕對不會容許阿黃在美眉面前做出舔舐傷口的示弱動作,所以阿黃邁着堅定的步伐消失在樹林的陰影裡,然後沿着光的死角,一路小跑,打算到不遠處的一所荒廢的土地廟前,休息一下,整理整理儀容。

偏偏這個時候,陰沉了一整天的天空開始落下瓢潑般的大雨,瞬間就把阿黃淋了個透,雨水沖刷着被咬傷的傷口,鮮紅的**順着雨水淌落在地上,其他的傷口還好,偏偏後腿上有個傷口過深,沾了水之後,刺痛讓阿黃走路都走的發抖,原本不遠的路途,在迷濛的大雨中顯得異常地遙遠,等好不容易捱到小廟,阿黃已經累得不想動彈了,在沒有雨水的房檐下,顧不得抖動身子甩乾雨水,就直接趴在了地上,溼漉漉的皮毛緊貼着身子,冰冷的雨水快速地奪取了身體裡的熱量,阿黃這時纔有些後悔自己太過於逞能了——美人果然是禍水啊。

不過還沒有等阿黃後悔多久,土地廟裡卻有了動靜。阿黃立刻擡起了身子,露出獠牙,用恢復了銳利的目光,瞪視着昏暗的土地廟內,如同一個進入了戰備狀態的高手,隨時等待敵人的攻擊。隨着「沙沙」聲逐漸靠近,一條小小的身影出現在阿黃敏銳的目光中,出乎意料,在這個破敗的山廟裡的,不是兇殘的猛獸,而是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小嬰兒。

小嬰兒身上穿着的衣服有些凌亂,身後還勾着一件大人衣服,不知是不是因爲在地上打過滾,渾身上下都是灰泥,白嫩的四肢在地上爬動着,看到阿黃注視着自己時,這個小東西居然沒有半點害怕的意思,反倒是睜大了那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阿黃,清澈的目光,猶如一潭碧波,靜靜地看不到任何的陰影。而最爲奇特的是,小嬰兒的額頭隱約閃爍着一個牡丹形狀的圖紋。

這個小東西看上去,滿可口的,只是可惜自己只吃熟食,從來都不吃生食……阿黃惋惜地看了那個小傢伙一眼,在確定沒有其他威脅之後,放鬆了身體,再度趴回了地上。和人類住在一起時間長了,阿黃也明白了很多人類的事情,比如這個在破廟裡的小嬰兒,應該就是說書先生口中的棄嬰吧,這種棄嬰通常不是成了林子裡野獸果腹的糧食,就是因爲飢寒交迫而死去,成爲蟲蟻們的存糧。人類啊,就是這麼一種奇怪的生物,滿口仁義道德的同時,對於從自己身上剝離出來的生命,卻可以殘酷得宛如可以隨意丟棄的垃圾。

人心不古啊!這是說書先生常常掛在嘴邊的話,如今也成了阿黃的口頭禪。

而當阿黃努力地爲人類做出評價時,那個小嬰兒卻似乎覺得阿黃沒有什麼危險,竟然漸漸地爬了過來,甚至在阿黃做出警告性的低吼後,依舊沒有任何猶豫地爬上前,溫熱的小小手掌,撫摸過阿黃的身體,然後出乎意料地費力把拖在身後的衣服外套蓋到了阿黃的身上,爲它擋住了冰冷的寒風。

阿黃詫異地看着那忙碌地在身邊爬動的小東西,一種莫名的感動讓阿黃心潮涌動不已,特別是嬰兒每次看向自己那天真無邪的目光,讓阿黃憑空生出一種俯首相隨的衝動,阿黃的感動,小嬰兒並沒有發現,彷佛是本能地感受到衣服不足以幫助阿黃遮擋風雨,小傢伙居然從角落裡,拖來好些碎木片、枯樹枝堆積在阿黃的周圍,忙活得不亦樂乎。

「你在幹什麼!」許久之後,一個尖細的少年聲音出現在廟宇的門口,阿黃擡頭就看到一個滿身泥濘的小男孩正皺着眉頭,手裡捧着一堆山果子正看着自己,而那個忙碌的小傢伙,在看到男孩後,嘴裡咿咿呀呀地叫着,手腳並用地迅速爬了過去。

是兩個迷路的孩子嗎?阿黃覺得自己的肩頭突然有了一個重擔——把這兩個孩子帶回林石鎮裡,有大人的地方,這兩個孩子纔會被好好照顧。

不過阿黃千年難得一見的好心,很快就化爲滿天的煙雲。因爲那個小傢伙在爬入小男孩的懷中之後,迅速地從男孩的懷中摸出兩塊黑色的石頭,然後一臉興奮地揮動着。如果說阿黃在看到那兩塊石頭時還有些茫然的話,那當那個小男孩奸笑着蹲在一邊,用那兩塊石頭劃出火花,點燃枯枝的時候,阿黃就完全明白自己可能要遭遇什麼。

特別是那個小男孩一邊拿着着火的枯枝,一邊靠近自己,不斷引燃周圍的枯樹枝時,所說的話:「原來你是餓了,想吃狗肉啦,難怪你那麼興奮,連燒烤臺都準備好了啊。」

阿黃看了看越來越近的火苗,再低頭看看被圍在枯樹枝堆裡的自己,最後目光落到了不遠處那個流着口水,一臉微笑,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小傢伙……

疲憊的身體再度充滿了力量,阿黃頭也不回地再度衝入雨幕之中,拚命地往鎮子上奔去。

阿黃決定了,這輩子絕對不要再碰上這個流着口水的小惡魔!

阿黃當時的決定無疑是這輩子最爲正確的,可惜所謂「天不遂人願」,不到半天的工夫,阿黃又在城隍廟的大殿裡看到了這個小惡魔。

雖然依舊是一身的凌亂,被那個小男孩抱在懷中,但是令阿黃瞠目結舌的是,那原本用天真僞裝的邪惡笑容,卻在廟祝和林石鎮諸位聞訊前來探視的老頭老太太面前,化爲一臉的驚恐和無助,纖細白嫩的小手緊緊抓住了男孩胸前的衣襟,時不時偷偷張望着大殿內諸人的小臉上滿是惶恐的恐懼,紅通通的大眼睛裡蓄滿了淚水,始終強忍着沒有落下,彷佛是擔心自己的哭泣會讓落難的兩人再度陷入更加可怕的困境似的,那和年齡完全不相符的表現,在滿頭白髮的老者們的眼中,自然成了令人萬分憐愛的最佳表現。

既然連一個嬰兒都這麼會演戲,那個小男孩自然也不會差到哪裡去,說什麼,兩人本是溫姓人家的一對兄弟,哥哥溫錦、弟弟溫彥,因爲溫彥揹着父母爬上大街,溫錦追出門去,卻誤信了奸人的言辭,幾番輾轉,遠離了家門,被人口販子拐帶到不認得的地方,發現不對勁的哥哥,連夜帶着弟弟冒險逃入山林,然後在林子裡迷了路,後來在土地廟裡看到了阿黃才知道附近有村子,花了大半天摸了過來……雖然聽起來蠻像回事的,但是真要仔細追究起來,其間的內容十有**都是無法查證的那種,不過這話既然被一個不到十歲的男孩口中完整地說出來,其可信度自然不容質疑,再加上小男孩那一身的泥濘和嬰兒毫髮未損的鮮明對比,更是成了最好的補充說明。

於是乎,平日裡精明的老人們在兩個小孩的「可憐攻勢」下,毫不懷疑地全盤接受了這些個藉口,還紛紛出謀劃策爲這兩個已經不知道回家之路的孩子想個安身立命的法子。鬧哄哄地亂了半天,才決定讓這兩個孩子暫時住在城隍廟門正對面的藥鋪子裡,再想辦法看看能不能從他們那模糊的記憶裡,找出家鄉所在。於是那個小惡魔堂而皇之地成爲了阿黃的鄰居。

現實和理想的巨大反差,雖然只是導致阿黃這整整一個月鬱悶心情的原因之一,確實所有鬱悶的起源……那個小惡魔果然念念不忘要把阿黃烤成香香的熟肉,每天一早天亮了不久,就跟着那個小男孩,藉着在藥鋪幫忙的名義,整天趴在門檻上,用那雙大眼睛看着城隍廟大門和旁邊的狗洞,只要阿黃的身影一出現,就立刻興奮得呲牙咧嘴地啊啊啊大叫,口水飛濺,惹得到藥鋪買藥的人,都把它阿黃大爺看成了笑話。

想到這裡,阿黃的鬱悶更加濃重了,將爪子裡乾淨溜溜的肉骨頭甩到一旁的草叢裡,然後用後腿隨意刨了一個淺坑,隨意地埋了,心裡還忍不住哀嘆,本來這個可是勾引美眉的好工具阿,現在都便宜蚯蚓和螞蟻了……

這時,阿黃的耳朵聳了聳,隱隱聽到不遠處的客房裡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那是廟祝經常在香火收入不怎麼樣的時候所發出的,只是最近香火可謂旺盛,光從自己的日常食物上就可以看出,畢竟不是每一條狗隔三差五就能得到肉骨頭的。

那麼,廟祝在嘆息什麼呢?

「這還怎麼得了啊……」陳堪的年紀不大,但是在林石鎮上當城隍廟的廟祝已經是第十個年頭了,自幼入了道教,道號「詰雲居士」,陳堪一心向道,自認看破了紅塵千丈,希望有一日能夠參悟大道,脫離輪迴,飛昇仙界。所以突然被掌教派來林石鎮這個偏遠的山間小鎮時,雖然隱隱明白是因爲自己沒有足夠的後臺在修道門內引得掌教的重視,但是陳堪也不以爲意,在他看來名譽利祿都是過眼雲煙,在這偏遠的地方雖然生活艱難,卻是清秀的好地方。

這十年來,可謂兢兢業業,恪盡職守,每日裡不光參悟大道,閒時還在鎮上爲鎮民們排憂解難,這功業也算是積修了不少。本以爲,自己會在這世外無爭的小山中度過今後的平淡歲月,但是如今看來,恐怕是沒辦法了。

「師弟,你身在邊遠之地,剛好能夠免了這一劫難,如今盛京已經成爲了妖道肆虐之地,日前他們大肆徵召陰年陰月陰日時分出生的男女,轉眼間已經是不見了蹤影,去追問那些男女下落的十幾個旁系菁英弟子也紛紛被視爲叛徒,要嘛極刑處死、要嘛放逐南蠻荒野,昔日的掌教如今已是判若兩人,如此以往,我道門菁英恐怕將……」陳堪的書桌上,停落着一隻紙鶴,令人詫異的是,隨着紙鶴的嘴巴上下開合,竟然吐出了人言,傳遞着來自千里之外的消息,「爲兄的,恐怕已經在掌教的算計之中,但是爲兄的弟子仍年幼,恐怕會被我拖累,所以我已經將他們逐出師門,暗中命他們尋去你處,還望師弟能夠體念爲兄的一番苦心,收留那些孩子,他們都是些戰場上的孤兒,人生之途漫漫長長,若無人指點,日後怕是要走上歧途,到那時,我雖百死,也難贖其罪了。」

陳堪聽聞紙鶴傳言,心中悚然,站起身,雖然知道對方看不見自己的動作,但還是由衷恭敬地向南方一拜:「請師兄放心,陳堪一定不負所托。」

「臨別慼慼,長言難語,只望師弟保重,你我下次輪迴路上若得幸再遇,愚兄當再行重謝。」紙鶴吐露出最後一句話後,功德圓滿,竟然**了起來,一團小小的火焰在半空中迅速地燃燒,轉眼間,桌上就只剩下一縷紙灰。這一幕在別人眼中也許充滿了驚奇,但是在陳堪看來,卻萬分地凝重,因爲他知道,這火焚的紙鶴,代表着紙鶴的主人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十年分別,還來不及互道安好,就受到這接二連三的打擊,就算是清心寡慾、心如止水的陳堪,也難免新潮浮動。收拾了桌上的紙灰,陳堪長長地嘆息着,舉步走到廟堂上,看着在三支輕煙煙繚繞的供奉下,微垂雙目的城隍,那鍍金箔的泥胎,無論山崩地裂、海枯石爛,終日看着天地輪迴,不知可否看到這人間無數的滄桑變化……

就在陳堪凝視着泥胎陷入沉思的時候,腳下卻傳來陣陣拉動的感覺,陳堪低頭卻險些被嚇了一跳,一個軟軟的小嬰兒不知何時爬到自己的腳邊,正抓着自己道袍下的褲角,努力地拉扯着,一副想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來的模樣,只是跌跌撞撞地試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倒是因爲力氣過大,幾乎要把陳堪的褲子給拉了下去。陳堪趕緊把小傢伙從地上包起來,雖然說讓一個嬰兒在微涼的春日裡趴在地上極易感冒,但是不可否認,陳堪同樣不希望自己的褲子被真的拉下來曝光。

「溫彥,你這小東西又亂跑,小心急壞你哥哥!」看着懷中的小寶寶,陳堪忍不住笑了笑,最初他還有些懷疑一個嬰兒和一個孩子怎麼會輕易地靠着自己離開家門,如今看來,懷中這個小傢伙果然不是一般嬰兒,爬入城隍廟內竟然靜寂無聲,自己心不在焉沒有覺察也就罷了,可連阿黃都沒有絲毫反應,足見小東西亂爬的手段果然高超——其實阿黃不是沒有看見,而是因爲看見了,所以迅速地逃走了。

「啊啊……噗噗……噗噗……」溫彥在陳堪的懷中一陣掙扎,口齒不清噗噗叫,最後看陳堪無法理解自己的話意之後,雙手探出陳堪的懷抱,向供臺方向划動着。

「怎麼了?」陳堪奇怪地順着小傢伙的意,把他放到了寬大的供臺上,上面除了插着三炷清香的古鼎香爐之外,別無他物,真不知道小傢伙看中了什麼。溫彥的四肢才上供臺,就迅速地爬到香爐旁,左右看看,然後出人意料地伸手探入香爐中,一把抓起香爐內的粉灰,丟向身旁一臉詫異的陳堪,被偷襲的陳堪立刻被香灰嗆得咳嗽了起來,而廟堂裡隨着陳堪的咳嗽聲傳出的,還有小嬰兒咯咯得意的笑聲。

「溫彥!你又亂跑!」一個正義的聲音緊跟着出現,被香灰眯了眼睛陳堪,立刻就聽出那是溫錦的聲音。

「小錦……快快快,把你弟弟**去……咳咳咳……這菸灰,他一個嬰兒是受不了的……快出去、快出去……」顧不得爲自己伸張一下正義,陳堪趕緊把那個小祖宗請出去,聽着溫錦連聲致歉的同時,快速地從自己身邊跑過的聲音,好不容易等香灰散去,陳堪狼狽地用袖子擦拭沾滿了灰的臉頰,一邊苦笑着看着夕陽的餘暉下,原本乾淨的供臺上,此刻撒了一層香灰,暗中埋怨自己昏了頭,怎麼讓一個滿心好奇的小東西上供臺,萬一他抓了一把香灰往嘴裡塞,那後果可是哭都來不及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迷了眼睛,陳堪發現在夕陽的光輝下,香爐裡竟然隱隱閃爍着一抹柔和的、珍珠般的光澤。

小心地撥開香灰,果然在香爐的底部靜靜地躺着一個圓形的東西,雖然只有一個鴿蛋大小,但是陳堪卻能隱約感受到其中散發出來的是最爲純正的仙力——居然是向來只存在於傳說中的「仙器」,沒有傳說中那種寶物出土瑞氣千條的畫面,也沒有那些寶石啊、晶石啊之類令人眩目的裝飾,那由銀絲經過,自然而簡單的交叉銜接構架而成的仙器,樸實的外表之下隱藏的,不僅僅有純粹令修道者能力大漲的仙力,更多的是其間蘊藏着的先天奧意,這寶貝說出去不知要有多少修道者會爲了得到它而爭破腦袋。

陳堪無比驚訝,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破廟裡居然會出這麼個絕世寶貝,而且還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隱藏了這麼久。就像是被天下突然掉下的大餡餅砸懵了頭,修煉三清至上、無慾無求的陳堪一時間也被打回了凡人姿態,傻傻地站在供桌前,望着眼前這突如其來的寶貝發起呆來,全然沒有發現,鄰牆外那個真實地扮演了一回上帝、並丟出一個巨大餡餅的某人,此刻正不得不面對遺失了餡餅的苦主那陰冷的眼神。

桀梟有足夠的理由發飆。

雖然從理智上而言,他並不反對把那件仙器交到陳堪的手上,因爲即使這件仙器很可能是傳說中的「十大神兵」中最爲神秘的逾天輪,本身擁有着破碎虛空穿越任何空間的強大力量,但是憑着他目前的狀況,要保住這件連仙人們都會眼饞得流口水的寶貝實在是妄想,何況逾天輪在離開沁水內的限制之後,力量大爆發,不但把他和敖彥同時從溶洞地下拋入了人界,而且逾天輪本身擁有的,每隔千年才能使用的三次,類似於召喚術的「虛空之契」也被某尾小龍給浪費了——一次被用來召喚桀梟、一次被用來召喚紅燒肉、最後一次居然是被用來召喚石頭,在桀梟潛入沁水之後一直以爲後背上石頭是敖彥的傑作,事實上這都是逾天輪的「虛空之契」在起作用——可憐逾天輪若是有意識,發現自己強大的、千年才能使用一次的能力被這樣濫用的話,一定會哀嘆自己遇人不淑。

同時在被拋到人界的過程裡,逾天輪內僅存的仙力也被浪費在小龍敖彥的身上,似乎是因爲小龍身上那些誇張的龍族封印和仙力兩者之間有所排斥的緣故,反正當小龍安全地落入人界的同時,逾天輪上的仙力和他身上的封印也消失了。而握着仙力接近枯竭狀態的逾天輪,斷了三根肋骨的桀梟沒有選擇餘地地榨乾了逾天輪裡裡外外最後一絲遊離的仙力爲自己療傷,所以當桀梟和敖彥平安到達人界的時候,這件傳說中的神兵,基本上已經可以當作手工藝品拿去人界的當鋪換真金白銀了。

當然桀梟是不會傻到真的這麼做,事實上這些天來,他一直悄悄地在林石鎮外的某個角落裡用簡陋的陣法佈置逾天輪的新藏身之地,不但耗盡心血,而且還爲了讓這個陣勢能夠正式運作,貢獻出了最近纔剛剛積存起來的點滴妖力,但是就在他萬事俱備、只差把逾天輪放入陣眼的最後一步時,他才發現一直藏在衣櫃角落裡的逾天輪不見了,原本收拾得整整齊齊的衣櫃裡,只留下一片狼藉。

至於作案者……桀梟從來沒有考慮過外賊的可能性,畢竟這種偷人東西還記得把櫃子門好好地給你鎖回去的事情,只有某個近來越來越無法無天的小混蛋才做得出來。雖然那個小混蛋名義上還未滿週歲,但是桀梟不認爲出了不能說話之外,這個小混蛋全身上下有哪個地方符合一個嬰兒的身份。就像現在這樣,被抓了正着之後,雖然儘可能地裝出一臉傻笑,但是那雙大眼睛卻習慣性地不敢和自己對視,往一旁飄啊飄地。

「我花了五個通宵才把陣勢排好,爲了佈陣我還挖了三四個孤墳、淋了一場雨、勾壞了三件外套……」桀梟並沒有立刻降下憤怒的雷霆,而是一臉陰霾地開始細數這幾天自己付出的辛勤勞動,平和沒有起伏的聲調化爲最爲哀怨的傾訴,字字帶淚句句含血地控訴着某人不負責任的行爲。

兄弟,你混得真太慘了。敖彥打心底同情桀梟,想象一下,一個十歲的孩子三更半夜在荒墳地裡刨屍的樣子,還真是夠淒涼的,不過同情歸同情,敖彥可不覺得自己有做錯,那個逾天輪雖然是桀梟從水底撈出來的,但是追根究底第一個發現的人可是自己,按照「誰先看到誰先得」的原則,這逾天輪的處理權當然是完全歸屬於自己,你桀梟雖然在發掘中出過力,但是把你從溶洞救到人界來,已經是莫大的好處了,你怎麼可以貪心道還想把屬於別人的東西佔爲己有呢?

一想到這些,敖彥內心立刻理直氣壯起來,僅有的一點點慚愧立刻被丟到了某個角落裡發黴,而外在的表情則更加地無辜,忽閃忽閃的大眼睛也彷佛找到了準確的焦距,看着桀梟的臉,努力地開始效仿當年在孤兒院的育幼室裡看到的那些小寶寶們的可愛模樣,伸出雙手一副要求「抱抱」的癡呆模樣,就差沒有往桀梟身上撒童子尿以示清白了。

桀梟的嘴角忍不住一陣抽搐,盯着懷裡扭來扭去的小傢伙,一陣莫名的惡寒從脊樑裡升起,心地突然有了一種預感,如果繼續和這個小東西待在一起的話,難保哪天自己會情緒失控不再顧及那關係自己身軀歸屬大事,一把把這禍害人的小東西掐死。

賣力表演寶寶撒嬌的敖彥,自然將桀梟的表情變化收入眼底,立刻大怒起來:我爲了安慰你在這裡裝白癡,你不領情,嘴角居然還在給我玩抽筋,大過分了!

爲了表示抗議,敖彥撇了撇嘴,毫不客氣地突然從桀梟的懷中竄起,趴在桀梟的肩頭上,對着那纖細潔白的頸子張嘴就是一口,有效地告誡妖王,面對別人的安慰,需要用禮貌的方式迴應,順帶還能磨磨牙……

陳堪從城隍廟裡跑出門的時候,看到的真是這麼一副可笑的情景,顯然那個活潑的小彥兒又在欺負他的哥哥了。陳堪趕緊上前把小傢伙從桀梟的懷中接了過去,生怕做哥哥的不知輕重,一抖手把弟弟丟在地上摔壞了。比起當初在龍王界那如半顆珍珠般小巧可愛的牙兒,敖彥現在的牙型多少有了點長進,細數一下,倒有六七個牙兒露了頭,最初露頭的那幾個,也有了尖銳的原型,咬起人來,估計不會很痛,但是絕對不會不痛,光看小傢伙被抱走的同時,立刻露出了哥哥脖子上那紅紅的牙印就可想而知。

「小錦,你先會店子裡去,今天寶寶我幫你帶好了。」雖然陳堪正打算去迎接快要道林石鎮的那些個徒侄們,但是看到溫錦眼露兇光,咬牙切齒的模樣,不自覺地主動要求帶寶寶,免得眼前這半大的小男孩一怒之下把懷中的寶寶當作了沙包。

強忍着伸手去撫摸脖子的**,桀梟硬生生地阻止自己快要爆發的怒火,瞪着依偎在陳堪懷中,一臉小人得志模樣的敖彥,一字一頓地說:「那就麻煩道長了。」

『敖彥,你有種就在這個臭老道的身上賴一輩子,回頭看我怎麼收拾你!』通過那張冷得快滴水的臉龐所傳遞來的是桀梟**裸的憤怒信息,而給予桀梟的迴應,卻是小嬰兒「咯咯咯」的笑聲。

我纔不會怕你呢!

彷佛是吃準了桀梟不敢拿自己怎麼樣,敖彥愈發地張狂起來,看着桀梟離去的身影,敖彥狠狠地揮動了一下小拳頭,甚至陳堪都感受到了懷中這個不良寶寶的囂張氣焰,冷不防伸手在敖彥的小屁屁上愛憐地拍打了一下:「小淘氣,就會欺負哥哥,你哥哥對你這麼好,還要鬧你哥哥,該打了哦!」

邊說教着,邊往林石鎮外的碎石徑走去。

窩在陳堪溫暖的懷裡,鼻子前漂浮着一股濃濃的煙香味,這是常年在香火中留連的人才會帶有的味道,其中隱隱地帶着一縷荷葉般的清香。身子被牢牢地抱住,全身上下隔着衣服,都傳來溫暖的味道,讓敖彥不禁想起在龍王的車與內,敖玄那摸着結實、靠着舒服的身子,從來沒有嘗試過那麼放肆地睡在別人身邊,沒有任何擔心或者防範,只是很自然地把一切都安心地交給另一個有着同樣血緣的人。

不知道現在敖玄怎麼樣了?

敖彥睜着雙眼,看着頭頂那一片蔚藍,遙遙地望着另一個空間,自己又不小心鬧失蹤記了,不知道龍王和敖玄現在急成什麼樣子,希望還沒有在仙界造成什麼破壞,那日後自己就有足夠的藉口向仙界索賠,只是不清楚仙界有沒有民事賠償條款之類的規定。

唉!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雖然莫名轉生成一條小龍,不過現在看起來還是蠻有趣的呢,被龍王寵着、敖玄慣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舒坦的日子比起前生真是天差地別,特別是那存在於身體內的妖丹,雖說是無心招災,但是這後果也滿有趣的,想來日後也必然是一路精彩,按照桀梟的說法就是一個移動式**提供機啊,何況現在連龍王下的封印也沒有了……只是有點可惜呢,要是現在這樣的自己回到龍王界的話,一定能夠看到平日裡**淡薄的龍族們被**折磨得失控的模樣,這怎麼也算是萬年奇觀呢……啊,我真是越來越邪惡了。

將小手舉在眼前,暗暗催動體內某種潛伏着的力量,就見粉白的小手手心裡慢慢凝聚出一個猶如蚌珠大小的粉紅色小小霧球,這就是逾天輪和龍王封印抵消之後,意外留給敖彥的禮物,雖然他還沒有辦法更進一步地調動體內妖丹的力量,但是凝聚這粉色霧球的能力倒是日益見長,才幾日就能夠收發自如了。按照桀梟的說法,這粉色的小球就是千瘴牡丹最低級的一種花香,名爲媚骨,但是足以讓一個清心寡慾修行千年的仙人春心萌動了。

「真的很想試試呢。」握着手心裡的粉球,敖彥的眼珠子一個勁地轉悠着,若非先前桀梟千叮嚀萬囑託外加威脅放狠話地一再警告他千萬不能隨意試驗媚骨,再加上龍王對於千瘴牡丹所保持的警戒和防備,以敖彥過去的性子,早就滿地找實驗品了。不過熬到今天,對於敖彥來說,忍耐力差不多也算是到了極限。

既然桀梟說在人類的身上試驗危險了點,那麼在大黃的身上試驗一下,估計不會有人抗議吧,敖彥將手中的粉球又縮小了一半多,只剩下如同米粒般大小,腦袋裡不禁自動開始幻想大黃吸收了這些個媚骨之後的反應……一抹奸險的笑容頓時浮現在嬰兒純真的小臉上,非但沒有格格不入的突兀,反倒是多了幾分惹人憐愛的俏皮感。而此刻躲在林石鎮某個角落正賣力地追求小美人的阿黃莫名其妙地感到頭皮發麻,陣陣陰風從後背吹過,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一個冷顫,連原本的興奮感都受到了影響,被身下的小美人狠狠地鄙視了一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