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真好,和風日麗。翠姑攙扶着李明青來到屋外,坐在屋檐下。
“李大哥,你真的要走嗎?”翠姑再三問李明青,似乎有些捨不得他離開。
李明青點頭,說道:“嗯,這段時間,太麻煩你們了,你看我這傷勢也好得差不多,我們有紀律,我也該回去了。”
“可是......”翠姑話還沒說出,臉就先紅了。懷春年紀的少女,怎麼能沒有心上人呢?即便沒有,那該是還沒遇到。現在,她遇到了,可她不知怎麼開口。是啊!一個女孩子又怎麼能說出口這些話。
李明青似懂非懂,或者是懂而不懂。他扯開話題,輕鬆說道:“翠姑,你去過黑河沒?那裡好啊!與老毛子相隔一條河,冬天封凍,可以坐着爬犁滑過去。”
翠姑低頭沒吱聲,想到眼前的李大哥就要離開她,她就覺得很揪心。李明青看翠姑不說話,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空氣好似凝固了。突然,翠姑歪過頭來,趴在李明青腿上,哭着說道:“李大哥,我不想你走,你要走,我心就像被刀割了一樣,你說怎麼辦?”
“傻妹子,你還小,等往後有時間,我再回來看你。”李明青說道。這些日子,他何嘗不知道翠姑心思,可又能給予她什麼呢?翠姑還小,而他有家有孩子,家中賢妻還苦苦等他回去。他不能傷害翠姑,不能恩將仇報,他不能這樣,也不會這樣,即便沒有紀律,他也不會這樣,這是他的原則。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你走,李大哥,要不你帶我一起走吧?”翠姑哭得梨花帶雨,讓人分外心疼。
“唉......”李明青長嘆一口氣,說道:“好妹子,我知道你對我好,可這世道......我也想和你們一起生活,過男耕女織打魚曬網的日子。可我不能,我還有沒完成的任務。”
“那你就留下了吧,留下來我們遠離戰禍,再說,聽說也快解放了,我們好日子就要來了。你留下來,和爹一起打魚,我給你生兒育女照顧你!李大哥,你就留下了好不好?”翠姑面露乞色說道。
李明青沒有回答,他看着江面,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翠姑描述的生活,何嘗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可,真的要來時候,他又不敢應許。這些日子來,是他這些年,過得最安心最溫馨的日子,他好想把這一刻永遠的留住。翠姑看到李明青許久沒有回答,彷彿明白他的意思,她不再追問,默默地走開。
離別那天,翠姑沒有出來送李明青,中年漢子伍大哥划着小船把他送到對岸。李明青看着逐漸模糊的小屋,感慨萬千。這時,他看到江邊多了一個嬌弱的身影,正拼命的向他揮手。這一刻,他淚流滿面。
“李兄弟,有空回來看看,別忘記你伍大哥,還有翠姑妹子。”中年漢子接着說道:“翠姑自小沒媽,難得她這麼用心待你,你不願留下,想必有你的理由。俗話說,‘君子不強人所難’,但願你們還有相聚的日子,一路珍重!”
李明青強忍離別傷悲,他不敢回頭,他怕自己一回頭,就控制不住了自己。當年,他也是這樣離開嗷嗷待哺的孩子和妻子。
“翠姑?翠姑......咋覺得這名字這麼熟悉的?”俊平嘴裡唸叨着,“噢!翠兒,爹,你還記得翠兒不?”
李老爹想着,難怪他見到翠兒就有種特別親近的感覺。怕是這兩者有什麼關係。
“爹,這麼一說,翠兒出現,既像偶然,又不像偶然?”俊平眉頭緊鎖問道。
李老爹“吧嗒”一口煙,說道:“要是偶然還好,要是故意爲之,這其中就要當心了。眼下,事情一件件冒出來,俊平你們巡邏時候,要打起精神,要十二分小心着。”
俊平點點頭,眼裡露出剛毅的目光。
李明青搭上順道大車來到哈市北城外。城關處一片狼藉,殘垣斷壁隨處可見。昔日喧鬧關口,蕩然無存。他四處張望,進入了主城。街道上出現許多生面孔,敲鑼打鼓行進着,人羣臉上喜氣洋洋,好似歡度節日。他頓時明白了,哈市解放了。他現在無暇顧及,此刻他只想回到家中。過了海島路,來到了二道街,李明青望着前方不遠的家,心裡輕鬆多了。他加快了幾步,道邊行人和車輛,他都沒注意到。
“小心!”隨着傳來一聲刺耳的剎車聲,夾着一個叫喊聲。李明青不明所以,猛然停下腳步,一輛草綠色吉普車車頭離他僅有十公分距離。
“你這同志,走路怎麼這麼不小心?”戴着軍帽的年輕小夥子生氣的責怪說道。
“不,不好意思。”李明青也被這突如其來情況給嚇了一跳,他連忙說道。年輕小夥子怒氣未消的發動車輛,李明青趕緊站在側邊,好讓車輛離開。
“老李,老李,是你嗎?”吉普車後座上有個洪亮的聲音傳了過來。
李明青擡頭望去,一張似曾熟悉的臉龐露了出來。
“你是?”李明青問道。
“不記得我啦?我是交通員老趙啊,趙保強,爲民書店趙保強,往解放區送人的那個,記得不?”
“噢!”李明青一下想了起來,是有這個人,當初他安排人出城的時候,在老姚那裡見過他。
“你這是往哪裡去啊?老姚以爲你犧牲了,都在解放區都給你立了墓碑。”
“哎,一言難盡,老姚現在在哪裡?”
“老姚半月前去了黑河,黑河解放後,他擱那邊擔任地委書記吶。”
“噢!”李明青若有所思的應聲道。
“你要去找他?我讓人送你去啊!”
“不用不用,黑河那邊我熟悉,不用麻煩你了,你忙你的,再說,現在哈市黑河都解放了,沒什麼可擔心的。”
“哦,那成,你要需要幫忙,儘管說話,我現在在......”趙保強從上衣口袋裡掏出本子和筆,飛快的寫着。
李明青接過趙保強遞來紙條,看了一眼便對摺放進自己的口袋,說道:“一定一定,要有事一定去麻煩你。”他和趙保強也就一面之緣,沒有深交,他不敢說太多。和趙保強道別後,他加快回家步伐。
二道街17號大門緊閉,大門上已經被貼上一對封條,上面寫着:二三五旅政治部封存。李明青來到院子西北側,看四周沒人,便翻進了院子。家裡一切擺件照舊,除了少許挪動外,沒有其他變化。牆上的日曆定格在1946年4月10日。
李明青上了二樓上閣樓,閣樓中有個不起眼的暗格,是他收納一些貴重物品的地方。他進了閣樓打開暗格,伸手一摸,裡面物件沒少。他把暗格裡面的東西拿了出來,一些美元、玉器和一些小黃魚。他原本想着撤退時帶去解放區,交給上級算是黨費,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要是他不被邱天河帶上車,也不會落得差點被炸死,要是他那晚從老姚那邊再晚點回家,也不會看到邱天河。現實,沒有那麼多如果,命運就是這麼奇妙。“鐺鐺鐺”一樓時鐘敲了十一下。李明青擡眼看了看窗外街道,真安靜!安靜的讓人覺得時光停止。黑河和哈市都解放了,他現在要幹什麼?能幹什麼呢?他突然找不到方向了。這半個月來,他在伍大哥家休養,思想上也發生了變化。他想退隱,過山居生活,他想頤養天年,他想看着兒子成家立業,他想自己兒孫滿堂......
明天要不要去找老姚,他還在猶豫。找到老姚後,他又能幹什麼,繼續工作?蔣先生都退到對岸了,他還能做些什麼?他不是膽怯,只是解放了,突然間不知道怎麼面對。他就像一個繃得太久的琴絃,突然被鬆開後,一時間沒有伸縮的韌勁了。
上次在黑河遇見兒子俊平後,他心裡久久不能平靜。兒子失去娘這麼多年,不能再失去他這個爹了。當時,他就想等解放後,回去陪兒子一道生活,給他娶妻生子,他也要安享後半生生活。
老姚這些日子特別的忙碌,這黑河雖說解放有段時間了,但這各項生產生活,還在緩慢的恢復中。黑河和老毛子接壤,國內外那股勢力尚有殘餘,匪患也是星星點點,不痛不癢的讓你難受。老姚常想要是李明青還活着,那該有多好。他可以幫他分擔一些工作,自己也能專心做好反敵特工作。說實話,老姚很願意和李明青搭夥工作。這些年來,在鬥爭中積累下來的信任和情誼,已經不是簡單同志情,更多的是兄弟情,生死情。
“姚書記,你看這事怎麼定?”秘書小賈拿了一個文件過來說道。
老姚看了下,還是黑龍山殘匪的事情。他冷靜下來,想了一會說道:“把公安和部隊的相關同志請過來,一會開個會商議下,爭取會後把這件事情落實下去。”
下午2點左右,地委臨時小會議室內坐在一幫人。有老姚,秘書小賈,公安局王海,楚振剛,向天鳴,趙毅同,二十八團的胡天鵬,張治國,錢海天等。老姚把黑龍山匪患情況做了個詳細通報,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着。
二十八團的胡天鵬最先發言,說道:“我個人覺得還是硬攻,這些流匪殘寇說不準早和國民黨殘留分子攪在了一起。光是思想工作,怕是行不通。要知道老蔣和我們打了這麼多年,這能殘留下來的怕也都是老奸巨猾的,不會輕易投降的。即便他們投降,我們也得萬分小心,別投降是假,破壞是真。”
胡天鵬話音落完,大夥紛紛贊同。大家心裡對於這些匪寇,多數認爲還得出硬拳。老姚看到胡天鵬的意見,大夥基本上是一致通過,也認定了這個方案。他輕咳下,說道:“既然大夥對胡團長意見一致通過,那我們就按着這個方案來。具體實施由胡團長主導,公安局同志配合,我們地委負責協調,你們看怎樣?”
胡天鵬聽到他們團擔任主攻,臉上都笑開了花,他高興的說道:“請姚書記放心,請各位同志放心,我胡天鵬在這裡表個態,絕不放走一個頑固分子,絕不給人民增添負擔。”
大夥叫了一聲好。
老姚準備結束會議時,通信員到他身邊,在他耳邊小聲說着:“姚書記,外面有人找你。”
“是誰?”老姚問。
“來人沒說,說你看到自然就知道了。”通信員說道。
“這麼神秘?這都解放了不興這個,他要不說,你就說我不在,去省開會了。”老姚說道。他想拒絕,八成又是哪個鄉親、同誼,或是故人,來求他辦事或謀個差事的人。
“姚書記,他說一定要見你,有重要的東西交給你。”
“噢,來人什麼模樣?”
“約莫40來歲的中年人,身穿灰色中山裝,像是個教書先生。”
啊?老姚心裡暗自一驚,不會吧,他不是死了嗎,城郊山溝中,都發現燒焦的屍體了,難不成......但願是他,但願是他,老姚心裡暗自唸叨着。
通信員看到老姚沒說話,便提醒道:“姚書記,要不要先把他請到會客廳裡?”
老姚回過神說道:“對,對,請過來,請到會客廳,不不,請到我辦公室去。”接着他又像衆人說道:“各位,今天這會就這麼定下了,我有點事,先走一步,小賈,你幫我送送各位。”說着,老姚隨通信員走出了小會議室。
老姚到辦公室,屁股還沒落到凳子上,就聽到有人敲門,接着,通信員的聲音傳了過來:“姚書記,人我給您請了過來,能進來嗎?”
老姚小跑兩步來開門。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龐出現在他的面前。
“明青同志,明青同志......”老姚一把抱住了李明青,梗咽說道。
“老姚,你還好嗎?”李明青說道。看上去,他明顯比老姚平靜多了,想必他已經做好了選擇。
“快,進來坐,進來坐。”老姚拉着李明青的手說道。
通信員看到這情況,悄悄關上門,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