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明明是這牛大根因爲爛賭輸了錢將女兒賣與下官,這牛大根輸完了賣女兒的銀子便耍賴到下官府上敲詐銀子,下官見他年老可憐並未與他計較,卻不想這刁民竟然受人蠱惑,膽大包天告了下官的刁狀。大人明察秋毫,此等刁民一定要嚴懲。”李萬忠說着乜斜着看了盧子秋一眼。
“你胡說,就是你搶了我的女兒!”
“哼哼,牛大根,你說我搶了你的女兒,你可能拿出證據?”
“我親眼看到你把我的閨女搶走的,小老兒阻止卻被你的人暴打一頓,暈厥過去。”
“那你就是沒有證據了?可是本官這裡卻有證據!竇大人,這裡當初牛大根賣女兒的契約,請大人過目。”李萬忠從袖中抽出一張寫滿字的白紙。
“呈上來。”竇山接過看了一遍,確實是買賣契約,上面按了一個碩大的紅手印。又分別遞給張寶村和盧子秋看了看:“來呀,將此手印與牛大根的手掌覈對。”
衙差將牛大根的州長放與手印之上,竟然分毫不差!盧子秋嘆了一口氣,這李萬忠是有備而來啊。
“大人,這不是真的,小老兒從來沒有簽上面賣契啊,一定是李萬忠趁小人昏厥只是強按上去的。”
“哼!事實俱在,由不得你狡辯!竇大人,不用下官教你怎麼判了吧?”
竇山左右爲難啊,皇上弄了個三司會審,把動靜搞的這麼大,如果自己這樣草草收場,不要說民怨就能把自己活埋,就是皇上也饒不了自己啊,這不是出皇上的洋相嗎?可是如果硬要判李萬忠,一則李萬忠留有物證,再則申首輔也不會答應啊,到時候他參自己一本徇私枉法,那麼自己好容易掙來的刑部尚書的烏紗恐怕就要換主了。
“張大人?要不你來問問?”竇山小聲問大理寺卿張寶村,張寶村又怎麼會接這個燙手的山芋?連忙說道:“竇大人,這是刑部的大堂,大人又是主審,一切還請大人做主。”
竇山又轉向盧子秋,他本來就看不起嘴上**的盧子秋,一個小小的同進士,本大人還是萬曆三年的一甲第二名呢。不就是得了皇帝的寵嘛?但是眼下這關又實在不知道怎麼過。
“竇大人,下官看還是押後再審吧。”盧子秋建議道。
“好,好,此案頗多疑點,押後再審,退堂。”
排場巨大的三司會審第一次竟然如此草草結束,街市上到處都是在議論剛剛結束的三司會審,李萬忠日常橫行霸道,受害的人並不少,可是懼於他勢大一直不敢聲張,這次愣頭青盧子秋把牛大根的事捅道了皇上那裡,皇上又弄出個三司會審,人們本來是抱着很大期望的,可是沒有想到是這個結局,自古民不與官鬥,所有人一邊議論一邊搖頭嘆氣。
“這個主審官也真夠混蛋的,小姐,爲什麼盧先生一句話都沒有說呢?要是盧先生來審,肯定審個水落石出。”香芷憤憤不平的說道,剛纔的會審她也是到現場看了的。
“小丫頭不要胡說,盧公子只是副主審,他不能僭越的。這件事,他一定會想辦法解決的。”
“顛倒黑白,簡直是顛倒黑白啊,可是明明知道那張契約是假的自己竟然也無法破解啊。”盧子秋一邊走一邊想,剛到家門口,宣旨的太監也到了,萬曆皇帝召見。
盧子秋不敢怠慢,連忙跟着小太監進宮。
“看看你做的好事!”萬曆皇帝將一本摺子摔在盧子秋的面前:“刑部尚書竇山上摺子說頭疾發作,審不了案了,好一個三司會審啊!竟然是這樣一個結局,盧子秋,你讓朕成爲了天下百姓的笑柄!”
“臣有罪!”
“一句有罪就完了?你讓朕怎麼收這個場?如果朕讓你作主審,你敢不敢接旨?”
“臣不敢!”
“哈!大名鼎鼎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愣頭青竟然說‘不敢’?”萬曆皇帝怒極反笑,“你既有膽捅這個馬蜂窩,現在倒知道怕了?”
“回皇上的話,臣並非懼怕。”
“不怕?”萬曆皇帝奇道。
“臣爲民請命,爲的是忠君愛國,即便是身首異處都在所不惜,又何怕之有?”說起大話來盧子秋確實有一股慷慨正氣。
“你既不怕,又爲什麼不敢接旨?”
“如果讓臣作主審,臣有兩個請求請皇上恩准,否則即便臣接了這主審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徒增笑柄而已。”
“說出來吧,朕儘量滿足你。”萬曆皇帝沉吟道。作爲皇帝,他的權威不容侵犯。
從皇宮出來,盧子秋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羽希的花府。前些天羽希給他推薦的叫盧喜的門房已經正式“上班”了。不過這次去不是爲了感謝,而是依舊有求於她。
盧子秋在路上買了些廉價的胭脂水粉——他知道羽希根本看不上眼,可是又不好空手上門。
從羽希的花府出來已經是掌燈十分了,回到家門前卻發現家中等了個人,一問才知道是王錫爵的家人!王錫爵是正二品的禮部尚書,也是金科主考,是他點中了盧子秋,照理說是盧子秋的老師,盧子秋入仕之後也上門拜訪了幾次,可是這倔老頭竟然因爲皇帝對盧子秋的寵愛對他根本不假辭色,今天竟然打發家人相請也在盧子秋意料之外。
盧子秋不敢怠慢連忙又去拜訪王錫爵。王錫爵依舊是一副老氣橫秋的淡淡的態度,“子秋啊,你年少得志,老夫本來擔心你忘乎所以,亂了章法,近日看你爲民請命,不改忠君體國的本色,這很好。”王錫爵難得的說了幾句好聽的話。不過熟悉王錫爵的人都知道,能讓着老頭說一句“很好”實在不太不容易了。
盧子秋摸不清王錫爵的意思,不該多說,唯唯而應。
“自古文死諫、武死戰,也算是各得其所,作言官的便應仗義執言,無懼權貴,萬事大不過一個‘禮’字。明天的案子,你準備怎麼審啊?”王錫爵終於說道了正事了。
原來是關心明天的三司會審,盧子秋心道,聽王錫爵的這番話看來這老頭和申時行的關係應該不咋地,這是來堅定自己的決心來了。
“恩師,自古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學生一定會秉公辦理,當官不與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如果學生不能將此案審理的水落石出,還一個公道人心,本官要着烏紗何用?”盧子秋秉持着一貫的愣頭青本色。
“恩。當官不與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花粗理不粗啊。”王錫爵點了點頭,端起了茶杯。盧子秋見機告退,王錫爵點了點頭。
當盧子秋走到門口的時候,王錫爵淡淡的說:“刑部左侍郎劉毅是老夫的學生。”盧子秋暗暗的記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