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沉新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看着洛玄,近乎殘忍地抿脣輕笑道,“你還要繼續再待在這暗無天日的深淵,來緬懷傷神你不知道是哪一位的愛人嗎?”
洛玄僵直着坐在石塊上,一動不動。過了半晌,他才身形一動,緩緩地擡起頭。
沉新眉峰一挑,拭目以待:“有答案了嗎?”
洛玄沒有說話。他的神色是一片放空的茫然,睫毛微微顫動,右手一下一下地撫着懷中的長冥,如死寂一般地沉默着。
我被沉新護在他身後半步的距離內,此刻我擡頭看着他修長挺拔的背影,喉頭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了,說不出話來。
沒想到他狠起來比蘇晉都要厲害,蘇晉也只是讓洛玄和周言陰陽相隔罷了,到最後好歹還留了點希望給洛玄,可他卻是直接把殘忍的事實剝開,血淋淋地展示給洛玄看。
也不知道洛玄此刻心裡是什麼感受。
是後悔?是痛苦?是憤恨?
我不發一語,沉新也不再說話,而洛玄則更是悶悶地坐在一旁,手裡一下下地撫着長冥,神色放空。
深淵裡一時陷入了寂靜之中,只有血河的緩緩流淌之聲,在這幽幽的深淵腹地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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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遠處飄來一絲神霄殿上的天兵天將才有的氣息,我纔回過神來,扯了沉新一下。
他們這是尋着倒塌的鎮龍門尋過來了,我們兩個要是被發現,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洛玄。”沉新的反應很快,看來他也和我一樣着急,不過他面上卻沒顯出來,而是做出了一副悠閒的姿態來。“我還有要事在身,沒時間在這裡和你磨嘰。你若想見周姑娘最後一面,那就隨我們出去,你若對周姑娘無情……”
他撣了撣手臂上因爲之前山壁震動而落下的塵埃,聳了聳肩,攬過我的肩就轉身離開。
“那我也沒辦法了。天要下雨,人要變心,就算我是神仙,也管不了啦。聽碧,我們走。”
“啊?”我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拉得一個趔趄,好不容易站穩了腳跟,又感到肩上的手一個收緊,被他拖着往前走去。
等等等等,他怎麼就這麼走了?洛玄還沒動靜呢!
沒有洛玄帶路,他這是想和那些天兵天將硬拼嗎?!
“沉新,你等——”
“等一下。”
我一愣,緊接着就回頭看過去,洛玄已經從石塊上躍了下來,只見他一手握着長冥,一手緊握成拳,神色晦暗不明。
“我跟你們去。就算要死……我也要見到言言。”
沉新便對着洛玄微微一頷首,揚起一個意料之中的笑容:“那就請將軍帶路吧。”
洛玄果然知道另外一條進出深淵的道路。
血河!
原來這條血河不僅僅只在深淵內部流動,它居然還與別處的地下河流相通,一直通到了千里之外的皇陵之處。
這萬丈之下的戰鬼深淵在天帝與三位神尊佈下的層層結界和封鎖之下竟還能與外界相通,真是大大超出了我的意料,我本以爲就算這裡有出口,也只會通到深淵前地的十二鎖龍柱那,沒想到是直接通向了外界。
而且據洛玄所說,這並非是自然形成的一條地下河流,而是當年公子庭命無數工匠日夜開鑿出來的,爲的就是讓洛玄順利地帶領他的部下來到這戰鬼深淵,給千里之外的庭皇陵護法。
洛玄帶着我們來到較爲寬大湍急的一處血河湖泊岸邊,堪堪簡略地說了兩句,沉新就看着我哦了一聲。
“外河啊……”他如是道。
我被他這一句意有所指的話說得雙頰緋紅,又氣不過,就直接瞪了過去:“怎麼啦,龍族就該對水氣天生敏感嗎?再說了,這河裡的血腥味道這麼濃,最近的一個出口又在千里之外,我能聞出來這水是活的就有鬼了!”
“嗯?我有說你什麼嗎?”他故意睜大了眼,一副無辜狀。
“你!——”
“你們都住口,聽我說。”洛玄在一邊面無表情道,“這條河沒那麼簡單,當年蘇晉用幾件事得了陛下的信任,陛下皇陵的改建和陪葬的主意都是他出的。蘇晉當年說,深淵不比其它地方,危險異常,只有我和我的部下才能壓制住。而我一旦壓制住了這裡的森森鬼氣和無邊戾氣,就能給遠在千里之外的皇陵增加福氣,可以助陛下修行,早日羽化昇仙。”
“羽化昇仙?”我嗤笑一聲,“他不是已經服下了長生不老之藥?怎麼還想着死後成仙?還是君言當初給的藥是假的?”
“蘇晉消去了所有人關於遊洲一事的記憶,所以陛下也不記得長生不老藥的事了。”洛玄說到此處,語速有些加快,似乎不想多說。“總之,陛下信了蘇晉的話,命我……命我控制住我的部下,在他死後進入深淵,給他護法。而爲了防止外人誤入深淵,蘇晉命人在這河水裡下了東西,我不知道那是些什麼東西,但是它們一撒入水中,河水就由原本的清澈見底變成了腥臭無比的血河。我也聞到了很多的死人味道,它們被困在水裡,每一天都痛苦地嘶喊,要我放它們出去。”
說到此處,他看向我們,神情漠然。“我是能從這裡安然無恙地出去的,但是你們能不能完好無損地出去,我就不知道了。”
沉新笑了一聲,在我背上一推:“不勞將軍費心,我這裡可有一位龍族神女,但凡天下水系,就沒有她無法來去自如的地方。”
我正凝神想着剛纔洛玄說到公子庭讓他陪葬時爲什麼神情有些閃躲,想得入神,便也無心顧及外界的情況,此刻冷不防被他一推,差點摔進水裡面去,嚇了一跳。
驚嚇過後,就是驚怒。
“你幹嘛!”
沉新看着我,明快一笑。
然後,他毫不留情地把我推了下去。
“找出路!”
眼前的水面在一瞬間無限放大,我在完全落入水中的同時化出了真身。的確如洛玄所說,這條河裡困着無數怨魂,它們被困在水中三萬年無法轉世投胎,戾氣自然不比尋常怨魂,甚至可以媲美深淵的無邊戾氣了。
只不過我乃仙身,怨魂即便再厲害,也厲害不過我去,因此也不足爲據。真正可怕的,是這水中無處不在的九香草味。
九香草在三清絕對是仙神聞之色變的毒草之一,此草根莖無毒,還可入藥,葉片卻是帶了劇毒,並且會迎風發散,只要中了此毒的神仙,仙元受損還是小的,若是意志力不夠堅定,修爲不夠高,很容易被它引入幻境之中,在幻境中執念、生魔。
和瀛洲草一樣,天帝當年也下旨滅了這一株毒草,只是此草不比瀛洲草,不單單隻生長在一處,是以雖然這三清的九香草被毀了一大半,卻仍是有一小部分在三清的角落裡生長。只是不知道蘇晉是怎麼尋得這些東西的,若是有人想要採下這九香草,就勢必要中它的毒入它的幻境一回,得此一株已是不易,而這水中九香草味甚濃,絕不是一株就能導致的,恐怕得有一大捆,蘇晉竟捱過了這麼多回的幻境引誘?
乖乖,這麼大的定力,他都可以去神霄殿當職了,還在人間遊蕩作什麼?
九香草的味道混着濃厚的血腥氣同河水一道席捲而來,若是尋常神仙入水,恐怕此刻早就九香入體,即便修爲沒有大損,卻也是深入幻境,出不去這河了。
好在我本爲龍族,此藥雖對仙元有害,對於龍元卻是無礙。反正這條河歷經萬年都沒被人發現,一定被蘇晉下了隔絕氣息的咒術,我此刻即便化出真身,那些天兵天將也察覺不到。
一旦化出了真身,周圍的血河對我來說頓時由極度的危險之地變成了無上的福地,水流從四面八方涌來,無數的氣息也隨之而來,洗滌着我每一條經脈,梳理着我的每一絲法力。
我在水中遨遊着盤旋,辨別着生氣最濃的一處方向。
嘩啦……嘩啦……嘩啦……
九香……血腥……生氣……
找到了!
一旦尋到了生氣傳來的源頭,我立刻精神一震,顧不得洛玄是否也在,直接龍尾一擺,打了一個巨浪岸邊,把那不知爲何還在岸上待着的沉新給捲了下來,法力一帶就龍身一擺,迅速地朝着源頭遊了過去。
龍行萬里須臾而過,不過片刻,我就帶着沉新衝出了水面。
落到地上,我剛化出人身,還來不及說話,就被沉新拉住了手腕,一把推上了雲端。
“快走,常清就要追過來了!去蒼穹!”
雲端之上,萬里江山在腳下不過頃刻就過。
上古有云:東海過,雲霧隱,極東之南,蒼山脈,頂端穹。這天生清氣不比神霄殿差的蒼穹山脈,就隱匿於東海之後這飄渺不絕的雲霧之中。
離蒼穹山脈不過百里,沉新就把我和洛玄兩個都拎下了雲頭。
“蒼穹最近正封山閉關,不見外客,所有正路都被封死了。”他言簡意賅道,“洛玄是鬼將,若有人在蒼穹發現了鬼將出沒,於我蒼穹有礙,所以我們走小路。”
“隨便。”洛玄只說了一句話,“只要我能見到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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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沉新轉頭看我。
“我當然是沒有意見。”我連忙道,趁着這段時間好好地喘了一回氣。“不過常清神尊真的追過來了?那我們可怎麼辦?”
“他之前入過深淵腹地,熟悉道路,所以比那些天兵天將都要來得快。”沉新撩了一下因爲山風而吹得四散的前額髮絲,“不過我設了結界擋住了他,沒讓他看到我們,但深淵裡有外人的事是瞞不住了,只希望他沒發覺我使的是蒼穹術法纔好。”
一聽這話,我連忙道:“那我們趕快走吧,他若真追了過來,到了蒼穹你也好找藉口。洛玄呢也好去找他的周姑娘,我就回去了啊。”
話一說完,我就鬆開之前一直拉着沉新的手,剛想化成龍身飛得老遠,就被他反手一拉,雙指一搭,扣住了脈門。
悠閒的聲音在我身後緩緩響起。
“聽碧,這冰天雪地的,你想去哪啊?”
脈門被人扣住,我動彈不得,只好扭頭訕笑道:“那個……你不是回蒼穹有事麼?四方——對,就是那個四方玉璽!你們蒼穹不是亟需四方玉璽鎮山嗎?我這要是去了蒼穹,還要勞得你們招待,誤了鎮山的時辰就不好了。”
沉新一挑眉:“招待?我接下來要帶你們走的是小路,不被人發現就是萬幸,還招待?想得美!”
“那我就更不能去了!我貴爲公主,不說去的地方要上下以禮相迎,三天三夜的流水宴是少不了的,你——你拉我幹什麼?喂!鬆手!鬆手!沉新!——”
“今天的風好大,你說什麼?大聲點!我聽不清——”
“你個混蛋!死鹹魚!王八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強搶神女,我、當心我上神霄殿告你去!”
“行啊,順便再把我倆闖深淵的事也說一說,要罰就一起來,這樣才顯得夠味啊!”
“你、你無恥!”
“對付無賴之人,就要用無恥之法,我無恥,無恥得安心吶。”
“你——你不是說你聽不到嗎!”
“哎呀,風又變大了,你說什麼?我聽不清,大聲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