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霧一改之前的溫和,猛地朝我襲了過來。
我急抖手中牽香,同時一手下意識地擋在面前,捻訣祭起結界,頭偏向一側避開這一股風波。
電光火石之間,我只覺周圍物換星移,耳邊風聲呼嘯不斷,強有力地撞擊在我的結界上。
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斷施法加強先前匆忙中祭起的結界,直到一個如淙淙溪水般悅耳動聽的聲音帶着笑意在前方響起,我才鬆了口氣。
“回來了?”
——這個聲音是……
“沉新?”
彼時我尚未睜眼,但這聲音在經過了這許多風波後勢必會成爲我此生最痛恨的聲音沒有之一,是以我想也未想地便脫口而出。
“誒?不錯嘛,居然還記得我的聲音。我看你陷在洛玄的記憶裡遲遲不出,還以爲你已經溺死在這一段記憶裡了呢。”
果然不出我所料,輔一睜眼,就是這傢伙明晃晃到刺眼的笑容。
“你才陷在裡面出不來呢!”這傢伙說話的調調還是這麼地欠揍,聽了就讓人不爽。“洛玄的記憶結束了,所以我就出來了,有什麼不對?”
我邊說邊往後退了幾步,和他拉開了一些距離,環顧着四周。
看清楚周圍的景象後,我就愣住了。
“這是……”
沉新看向我,不知何故地輕笑着抿了抿脣。
“深淵啊。怎麼,去了一趟別人的記憶,出來後就變得不知今日何時何地也了?”
“胡說什麼,我當然記得這裡是深淵,你真當我和我那十九妹一樣啊!”我瞪了他一眼,繼續環顧着四周,順着道道開裂的大地一寸寸地看過去。“只是這裡怎麼變成這樣了?我記得剛進來那會兒不是挺輝煌的嗎,怎麼,怎麼就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了?”
雖然我不知道這深淵到底是幹什麼用的,一路走來也是陰森森的寒意滲人,但我們進來時好歹也是富麗堂皇的,什麼明珠什麼穹頂啊,活脫脫就像一個宮殿一樣。怎麼我一出來,原本銀燦燦的南海鮫珠山頂就像被盜賊光顧了一樣什麼都沒留下,四周幽幽燃起的長明燈也被不知哪一陣風給吹得東倒西歪,滅了不止一盞兩盞,更不用說這腳下的大地了,跟被先前的蝕龍用了一招山崩地裂一樣,而且還裂得有點開,連血河裡的水都漫過來了。
這這這……這是被什麼人給打劫了還是真天崩地裂了?
難道在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裡,沉新這傢伙還真去偷四方玉璽了?結果被洛玄發現,兩人就打起來了,造成了現在這一幅風捲殘雲的鬼樣子?
“……”
“你那是什麼眼神?”見我懷疑地看向他,沉新臉一黑,有些鄙夷地看了眼地上道道裂開的溝谷。“我像是這種人嗎?取而不告是爲偷,我可是蒼穹弟子,怎麼會去偷東西?”
“那就奇了怪了,這裡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他聳聳肩,一挑眉,星芒般的眼眸往右瞟了瞟。
那裡?
我順着他的動作看過去,就見山壁一角的凸起上正坐着個人,因爲那兒比較隱蔽,加之這山壁裡的長明燈和鮫珠又滅的滅沒的沒,如果不是特別仔細地去找的話,很難發現那邊會有個人坐着。
那坐姿我很熟悉,我在剛剛的那段記憶裡就看不下兩年。
洛玄。
他一個人呆呆地坐在那裡,懷中抱着長冥,下巴抵在劍柄上,隔得遠了,我無法看清他的神色,但就他這一動不動的身影來看,不是在發呆就是在沉思,亦或者,後悔。
收回目光,我小聲問向沉新,生怕驚動他:“他怎麼了?”
沉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他從剛纔開始就跟走火入魔一樣地胡亂攻擊,氣勢要多恐怖有多恐怖。要不是我跑得快,腦筋也轉得快,我們兩個就得死在這了。”
剛纔?那就是我回來不久前了?
他這般反應……也就是說,蘇晉說的,都是真的?
真的和我在記憶中看到的一樣,洛玄口中念念不忘的若言,其實是周言,而他因爲和蘇晉的一個約定,就記錯了三萬年的人?
我的眼前就又浮起了洛玄之前在深淵中的神情。那時他雖然也是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可他卻在提起若言二字時雙眼散發着朦朧的光芒,當沉新答應他的要求時,他的臉上甚至出現了一抹期待。
他以爲他愛的是若言,等的是若言。
他以爲他等的那個人不是凡人,是個身有法力的遊洲人,所以他這麼一直地等下去,能夠等到他二人的重逢。
結果卻……
我嘆了口氣。
蘇晉他還真是厲害。
凡是他所到之處,與他有所接觸之人,就沒有一個有好結果的。楊煜死了,南朝滅了,凝木忘了他四百年,在彌留之際纔好不容易記起來。周言死了,君言也被他擺了一道,死了,洛玄則更是絕,在這不見活人的地方硬生生地捱了三萬年,好不容易要熬到頭了,結果卻發現他等錯人了。
他身爲楊煜的臣子,害死了楊煜,身爲遊洲一族的恩人,害死了遊洲的聖女,身爲周言的大夫,又害死了周言。
更讓我膽寒的是,他做的這一切,都是早有計劃。
成爲遊洲一族的恩人,給公子庭豢養戰鬼之法,又給了遊洲人造出鬼將的法子。然後,在適當的時候推波助瀾,完成了一切,拿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爲了這一切,他甚至早在數萬年前就做好了打算,瀛洲草現世,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說不定就連這瀛洲草的事都是他搞的呢。
我是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麼目的,但我知道,此人不除,他日必成大患。
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正當我思考着關於蘇晉的種種時,沉新看了一眼洛玄,又回過頭來看我,有些好奇。“哎,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怎麼一副心都碎了的黯然*樣子?”
“他……大概是一時之間有些接受不了吧。”我也跟着看了眼洛玄,他仍是出神地呆坐着,抱着長冥,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喜歡的並不是君言姑娘,而是公子庭的女兒周言。”
沉新切了一聲。“這我早就看出來了,不然我能那麼快出來?”
“啊?”我一愣。
“啊什麼啊,你不會連——”話說一半,見我一臉的糊塗,沉新一噎,“……聽碧,你不會真不知道我想幹什麼吧?”
“我……”我很想理直氣壯地對他說我知道,但事實是,我真不知道。
“……不知道。”
“……”
“怎麼了啊,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這有什麼好嘲笑的……”看他那眼神又有點像我看十九妹那樣的趨向,我就有些不服氣地頂了一句,只是底氣有些不足。
真是……我就是笨了點而已,又不是不聰明。
沉新看着我,突然之間就笑了,他摸了摸鼻尖,咳了兩聲。“沒,我只是沒想到你還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有話快說。”
“咳,你想啊,就洛玄那一望到底和你相似的智商,他能玩什麼虐戀情深?還不是需要一道光芒在突然之間照亮他從一開始就是一片黑暗的心靈?那周言又是什麼人?凡人!你說凡人能有多少壽數?撐死也就一百有餘,洛玄可是等了她有三萬年之久,不是得了失心瘋,就是這其中有什麼陰謀,讓他也被蒙在了鼓裡。”
“而等到這個陰謀被揭破時,他必定會發狂,到時不好對付,所以我就先出來了。”
“你瞧。”他說着,右手一揚,掌心裡便現出了一樣四四方方、小巧玲瓏的玉器。
我睜大了眼。
“你還真去偷了?!”
“什麼偷,是拿回!拿回你懂不懂!”沉新瞪我一眼,揚眉一笑,頗有些自得。他邊一上一下地拋接着手中的玉璽,邊道,“這本就是蒼穹的東西,不知被哪個龜孫子給偷去了,又不好好保管,輾轉落到了人間,被公子庭當做破爛玩意賞給了洛玄,結果是天道循環啊,最後還是落在了我手裡。”
他不說不要緊,一說,我就想起了一件事。
“沉新,你……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這四方玉璽在洛玄手裡?”
“對啊,不然我千里迢迢地到這見鬼的地方來幹什麼?好玩啊?”
“那你一開始拿了就走不好嗎,非要幫他找什麼人,而且你之前不是說,洛玄設了結界,如果你一動,他就會從入定狀態甦醒過來,到時在他心裡的我就有危險了嗎?”說着說着,我就想到了這件事,不由氣道。“你都不顧我安危的啊?還說什麼護我平安呢!”
沉新眉頭一蹙,睜大了眼看我:“什麼叫不顧你安危?我要是不顧你死活,我老早拿到了東西就走了,還在這等着你回來?”
“那你是怎麼拿到這東西的?”
“我聰明唄!”他毫不猶豫地就道,“想到了個能兩全的法子,老話說得好啊,不趁此時,更待何時?那麼好的時機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再來一次的。”
什……什麼時機?
我怎麼覺得他說的話我都聽不懂啊?
不過這話我當然不能說出來,不僅是爲了我的面子,還有我們龍族的面子。
……對了,我剛剛想說什麼來着?
哦對,蘇晉,蘇晉。
“沉新,我問你件事。”
“說。”
“你……”想到洛玄記憶裡最後那段混亂的對話,我頓了頓,方道,“認不認識蘇晉這個人?”
沉新一把接住落下的四方玉璽。
他揚起頭,看向前方。
“蘇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