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忙着整理晚上全體教職工會的工作安排要點。這些年，從趙主任口中，聽到的新領導走馬上任的故事太多。有的人，生性張狂，上任伊始，全盤否定前任工作，否定歷史，唯我獨尊，對教師頤指氣使，專橫霸道。也有人屁股沒坐熱，基本情況都未搞清楚，就搞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十條改革創新舉措，到最後是一年亂彈胡整，二年偃旗息鼓，三年聲名狼藉。當然也有人新官上任不理事，不在狀態，工作不安排，不佈置，玩深沉，實則庸庸碌碌無所作爲。白秋知道，學校校長肩上的責任。三四天來，準確的說從教育局與他談話後，他就不斷思索，不斷分析，不斷研究，基本釐清了今後工作思路。
晚上八點，會議室教師已經到齊。白秋沒有客套話，開門見山宣佈了各年級組長，各班班主任，後勤各方面工作人員名單。安排報名註冊，開據收費，書籍副本發放，學生生活、寢室管理等工作後，講了三條工作基本要求：一、新學期，所有學生的公共行爲，要有時間空間詳盡要求。學生到校千頭萬緒，各時段要做什麼，部門負責人，班主任要安排清楚明白，並督促檢查。二、學生的所有公共行爲，要有行爲的程序順序。各方面事務，先做什麼後做什麼，既要對學生講清楚，自己也要心中有數。三、學生的所有公共行爲，要有規則規範。要加強指導，親力親爲，實實在在，便於實施，不能含含糊糊模棱兩可，此者謂之“三有”，學校將視五溝中學當前及中長期工作進程、教育實踐效果，不斷予以充實完善。9月1日下午，各班按臨時課表行課，9月2日上午全校舉行開學典禮，等幾天就是教師節，9月10日上午，舉行慶祝教師節大會，今天散會後各部門負責人討論學校“三有”活動實施詳盡方案及教師節慶祝各項具體事項，各部門要按照會議要求，做好學校安排佈置的開校上課各方面工作。
大會後又是小會，會議一直開到十一點半。散會後回到寢室，很是疲倦。武東坡從成都打來電話，詳細彙報了這幾天找人的經過，他說他問了很多人，碰了多少壁，吃了多少白眼，就是找不着舅爺。他還說他約上尤茂華，明天到省政府省直機關事務管理局再查查再找找，如果還是沒有，看哥有什麼辦法。白秋說，這麼多年對舅爺的情況基本是一片空白，一切都拜託老弟自拿主意了。
白秋相信，這些年的武東坡沒有做不到的事情。武東坡除了讀書不行書本知識欠缺外，做其他任何事情，不比高中、大學畢業生差。八十年代，鎮政府食堂吃飯就餐的人員少了，包產到戶後人們習慣於自己置辦炊事用具，自己弄飯，一合口味二省錢。上級領導和外地來客又不屑於吃食堂，許多時候武東坡無所事事，他結婚後，靠政府給魯小華的幾百元救災補助和自己爲數不多的積蓄做底本，瞄準農村人爬過溫飽線後拆舊房建新房方興未艾的大趨勢，把五溝周圍，準確的說，把鳳凰嶺一帶山裡的又大又端正舊房料運到田多樹少的平壩裡，狠狠賺了些票子，同時向木料販子學了許多識別老舊木料的知識。與他同院居住十三戶人家，討厭大地主武明齋的大四合院老舊，人多姓雜，常因翻曬糧食爭奪院壩雞兒狗兒貓兒跑錯了圈等雞毛蒜皮小事吵吵鬧鬧，先後搬出另建小樓房，武東坡靠與信用社主任的哥們關係
，輕輕鬆鬆貸了十五萬元款，把一個大院兩個小院的房子全部買下，又一夜之間拉回來兩條機械採砂船在涪江裡採賣沙石。機械沙相對規格乾淨受用，他的沙石供不應求，十幾年來，還清了所有貸款，買了五輛大運沙車，買了五溝供銷社廢棄酒廠，在酒廠原址修起五間五層樓房並辦起了茶旅店。他買下的老四合院閒置了十幾年，五郎溝窯坪場的人把他笑了十幾年，說是花錢買了一攤朽木碎磚瓦。時下非常時興卡拉ok跳舞泡小姐，城裡隔三差五就來個真真假假打黃掃黃，運氣不好抓着了罰款動輒七八千、一萬兩萬，據說平縣南北大街的水泥路面的八百萬建設資金，就是平縣縣政府全年在歌舞廳裡的罰沒款修建的，平縣人調笑說，我們走在大街上，踩的是小姐的肚皮，踏的是嫖客的屁股，縣城內內外外都姓“黃”。武東坡估摸現在村村鄉鄉道路通暢，“小姐”生意要向鄉下轉移，山裡歌舞廳會雨後春筍般發展起來，五郎溝以其得天獨厚的環境氣候和山裡人少熟人少的優勢，會吸引多少城裡人進鄉村逍遙。他花了近三十萬元，按照老屋建築風格，碼脊坐檐，換了糟朽的檁椽換了瓦，漆染了門窗和古舊傢俱，補換了屋內院壩裡的青石板，在成都拉回一對大石獅安放在朝門口，完善大院周邊綠化，自建了水塔用上了自來水，改造了供電線路增設了電氣設備。維修完工了，武東坡給成都的涪陽的平縣的窯坪場的稍有臉面大概手裡有幾張票子的朋友和朋友的朋友發了特製大紅請柬包，包裡裝有兩包“中華”煙和兩張百元大票子，請人家到五郎溝作客，說農曆八月二十八是他四十大壽，想在鄉下熱鬧熱鬧，中華煙抽着耍，票子做油錢，來給朋友湊湊熱鬧吧！客人來了，十幾桌的朋友們在五郎溝大吃大喝熱熱鬧鬧了兩天兩夜，五糧液喝了二十幾件，啤酒喝了兩皮卡，又用了現金近十萬。涪陽城裡有人相中武東坡老院子了，談好了以每年二十五萬元的租金租給城裡朋友辦“休閒中心”。籤合同時人家要求一租二十年不變，武東坡說只能籤兩年的合同，要籤二十年可以，必須一次性現金支付二十年租金！人家說我們買了，武東坡說可以，你先看看幾十根柱子是什麼料你再還價，免得有人說你們城裡人不識貨。害得人家只好與成都一個政府部門任職的人跑了幾趟，拉人入夥。雖然簽訂合同推遲了一個多月，但武東坡一晚上進賬五百萬元，這在五溝鎮歷史上絕對是驚天大新聞！過了十多年，租賃老闆說，我們看走了眼，如果買下來，光是柴屋裡兩張爛舊紅木大圓桌三個花梨木雕花大牀修復後至少要賣五百萬，還不說上十六根楠木柱。
他到成都幾天了，一無所獲。給他秋哥打了電話後，再一次來到省政府機關事務局離退休人員管理辦公室，有老同志說，才參加工作時聽說過這個人的故事，現在人在哪裡，真的不知道。看在武東坡大大方方一人一包中華煙的情上，老同志突然說，老弟，你應當到省委組織部找老幹部局，你這位舅爺應當是排得上號的老幹部，也許會有些線索！
武東坡離開省政府機關事務局，又買了一條軟中華放進包裡，東尋西問，找到省委組織部辦公樓，有人帶路來到老幹部局。武東坡很感慨，領導幹部，越往高處走，事情越好辦。人家辦事有程序，大事小事有人管。說明來意，一個領
導口氣的人說：“這很好。老幹部有親人來看望，對老同志老有所依、老有所養有好處，馬上落實。”
不多久，來了一箇中年男人，那人翻了一陣表冊，說：“跟我來。”二人下了樓，武東坡遞上一支菸，那人看了牌子，摸出打火機點燃。武東坡說：“領導，有好遠？招呼出租車麼？”那人模棱兩可的說：“可以。”等車的時候，武東坡看四下無人，把包了黑色塑料袋的中華煙塞給那人。那人斜眼一看煙包裝，“老弟，何必呢？”臉上笑呵呵的。
武東坡說：“領導，我找我舅爺找的好慘。前前後後找了七八次，這回在成都都找了好幾天了。”
那人說：“不找了，馬上就不找了，公交車能夠直達。”
只坐了幾站就下了車，進院上樓，找到舅爺了。武東坡先是大喜，繼而哭了，舅爺知道眼前這個胖乎乎的中年人就是三十幾年前的光屁股小孩，是姐姐的養孫，也哭了。武東坡坐在舅爺的牀上，一口氣問了他舅爺很多問題，他問舅爺爲什麼不給婆婆留真實地址？爲什麼每年給婆婆只寄錢而不講明真實情況？啥子原因受的傷？爲什麼受了傷又不告訴婆婆等一系列問題。他舅爺要工作人員給武東坡倒了開水，他斷斷續續告訴武東坡，說：“六六年三月，組織上通知我回省委組織部復職，從綿竹出發不到半個小時，在沙壩頭，一輛貨車把我們的車子撞到公路旁菜園子裡，老婆孩子和司機當場死了，我在華西醫院做了幾回手術保住了命。躺在病牀上三年多，花了國家一大把錢。我不敢寫信，不敢在匯款單上留言，更不敢也不能到牌坊溝，我不能把真實情況告訴姐姐，我大難不死後第一次寄錢，叫工作人員在“寄款人地址”一欄寫了個‘綿竹朱家巷一號’真真假假的地址，我怕老姐姐知道了我的一切，怕她爲我傷心過度，怕她爲我寢食難安，因爲，她爲我付出的太多太多！東坡，這下子你清楚了吧？”
武東坡吞吞吐吐把婆婆病情告訴了舅爺，朱文森哭昏了過去。醫生來了，打了針，甦醒了。旁邊的領導說：“要朱老革命回鄉下，已不可能。叫人準備錄音機錄好音，朱老革命口述，拿帶子回去放給你婆婆聽比較好。”
朱文森說：“事已至此，只有這樣。”
武東坡宴請老幹局領導，吃了飯喝了茶，唱了歌，用了很多錢，又到療養所，上下樓好幾趟，給舅爺朱文森屋裡買了很多吃穿用的東西，療養所有人很不悅，批評他不該這樣，說療養所有各級各類療養幹部生活必需品配置標準，像他這樣的老幹部，各種物資，完全夠用受用，大可不必。
武東坡說：“我掏錢，又不是國家掏錢。”
人家說：“其他人員心理不平衡。”
武東坡說：“誰叫他們沒有我這個侄孫兒。”一生氣，他索性來到百貨大樓買了個三十幾英寸遙控彩色電視機，把他舅爺房間裡的17英寸黑白電視機換了，舅爺流着淚把武東坡批評了幾回。武東坡說：“找到你了，婆婆、白爸、秋哥嫂嫂，還有你侄重孫都高興。我和白爸秋哥，還要來看你。早些年來找到你，就好了。”
龍門山人曰：
寒門晨昏苦讀經，經天緯地顯精明。
光怪陸離人間事，還看東坡武白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