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名家高手厲魄

躲在雪坑中,不知時刻,不知身在何處。

飢餓,是除了死亡之外,該算是最令人害怕的大事,那會令人的肉體和精神趨向崩潰邊緣。

也許,可以從飢餓中,估計飛逝的時刻。

周凌雲曾經有過捱餓的經驗。據他的估計,從跳下雪坡,隨積雪滾滑至坡底,躲在天然形成的雪坑內,至今該有兩個時辰以上。

目下,可能已是午牌正末之間。

這座雪坑躲藏相當理想,位於樹林內,積雪覆蓋了不少參天古木,古木折斷倒下,下面便形成一些坑洞。

面積雖不大,但有空隙可以透氣,短期間死不了。

躲在雪坑中,反而沒有外面冷。

他倆從冰凍的大地震動中,知道曾經有人在左近走動、奔跑。搜尋,幸運地沒有人接近至百步內。

就算有人搜近,也不可能發現他們所藏身的坑洞。

周凌雲已在爬入坑洞之後,技巧地用冰雪封住了坑洞口,除非有人恰好踏入坑口,不然他們是安全的。

金牡丹一直就蜷縮在他懷中,似乎把他當成保護神,開始時不住發抖,冷得渾身發寒顫。

但不久之後,他的體熱因默默行功而發散,寒氣不再成爲威脅,漸漸被倦意所擊倒,在他懷中悠然入睡。

死亡的恐懼,排除一切心理生理的威脅。這期間,已沒有男女之別,沒有異性之防。

災禍困難,常會把同陷困境的人緊緊地結合在一起,也常會暴露出人性的弱點。

現在,他們倆真正是生死與共,緊緊結合在一起的難友,誰都不曾想到大限來時各自飛的人性弱點。

久已聽不到踏雪的震動聲,但他倆不打算冒險出洞坑找活路,大白天在雪深及腰的山野裡走動,絕難逃過隱伏在各處搜尋目標的爪牙耳目。

坑洞僅能容下兩個人蜷縮,空間窄小,稍一大意,上面覆蓋的冰雪就會崩塌,無所遁形。

“天趕快黑吧!老天爺慈悲些好不好?”

他在心中狂叫,與其說他向老天爺禱告,不如說他拿老天爺開玩笑來得恰當些。

他從不向天地鬼神祈求什麼,因爲他相信老天爺太忙,人間的慾望太多,老天爺哪有閒工夫傾聽千千萬萬個愚夫愚婦的禱告祈求?

當然,他知道天老爺絕不會因爲憐憫他受苦受難,而大發慈悲把太陽早些送下西山頭去。

他感到懷中的金牡丹在轉動,似乎想睡得舒適些。

坑中明亮,上面覆蓋並不厚,光線可以大部份透入,金牡丹蒼白泛青的臉,沒有往昔那麼紅潤可愛,但五官的線條,依然流露出動人的風華。

他以爲金牡丹仍在睡,飢餓過久,所謂餓過火了,反而像是忘了飢餓,入睡是正常的現象。

“我們可以走了嗎?”金牡丹突然低聲問。

“我想,他們正希望我們認爲危險過去了。”他鄭重地說:“他們找不到屍體,肯乖乖回去向郭園主說謊,說我們被雪埋了,死了?”

“這……這是什麼地方?”

“老實說,不知道。”他臉上有無奈的表情。

名義上,他在鄰山擁有別業,是盧師山青龍谷孤雲別業名義上的主人週二爺,但常年在天下各地奔波尋仇,連過年過節也很少在家,不僅對盧師山所知有限,對鄰山與鄰居更是陌生。

所以,才冒充無常公子冒險探黛園的虛實,惹起了這場死傷無數高手名宿的風波。

“我們真……真有希望嗎?”金牡丹的話包含對死亡的恐懼。

“我這人活得非常頑強。”他笑笑,笑容令金牡丹感到他的堅強自信,充滿希望:“我經歷過無數挫折,但絕望絕不可能擊倒我,即使面臨死亡的威脅,我也會勇敢地面對死亡挑戰,死而後已。

人如果沒有希望,活得太苦太無聊。姑娘,不要問是否有希望,你必須盡其在我,去爭取,不要認命。能否達成希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有勇氣面對危難。有時,不妨用些心機手段,千萬不要像懦夫一樣聽候別人擺佈你的生死。”

金牡丹沉默久久,似乎思量他的話中含義。也許,想的是另外一些事。

“你和雄風堡的姑娘結怨,是怎麼一回事?”沉默已久的金牡丹突然問。

“無聊的事。”他苦笑:“起初我以爲她是東方堡主的妻子,所以不和她計較,我不是好勇鬥狠與豪霸們爭名利的人,沒有與豪霸們結怨的興趣。”

“她來黛園,恐怕是專爲你而來的。”

“也可能是派來臥底的,郭園主查出共有四個臥底的人,清出兩個,還有兩個不知底細,誰敢保證她不是其中之一?她找我,恐怕只是藉口。”

“我曾經警告她,要她遠離花花雙太歲,沒想到適得其反……”

金牡丹將遇見東方纖纖,與俞柔柔交手的經過一一說了。

金牡丹並不知道俞柔柔姓甚名誰,所以說及時只稱另一位帶了女從人的姑娘。

但周凌雲心中明白,那位姑娘必定是俞柔柔。

“她們真是冤魂不散呢!”他不禁搖頭苦笑:“像她們那種惟恐天下不亂,雞毛蒜皮的事也斤斤計較的個性,在江湖闖蕩是極爲危險的事,早晚會下場悲慘的。”

“你還沒看出來嗎?”金牡丹的腔調怪怪地。

“看出什麼?”他訝然問:“沒頭沒腦的,你說話似乎充滿玄機呢!”

“她來找你,並非是爲尋仇。”金牡丹碰碰他的手臂:“你真不懂啊?”

“廢話!”他是真的不懂,對一個自以爲可以仗劍管閒事.卻又輸不起,不肯罷休的女強人,追蹤不休,怎麼能說非爲尋仇?

“我想,你很少與姑娘們打交道。”

金牡丹是扭頭低語的,有意迴避他的目光。

“浪跡天涯,奔波勞碌,少與姑娘們打交道,不是我的錯呀!”他灑脫地說:“多接觸一個人,便多一分牽掛,何況我所見過的姑娘們,似乎都是想將男人踩在腳底下的女強人,實在令人反胃。”

“你……你在罵我嗎?”

金牡丹扭頭白了他一眼,蒼白的面龐突然有了血色,似乎精力已經恢復,平添幾分動人的風華。

“你不是女殺手嗎?”他笑問。

“這……”

“女強人中的女強人。”

“不和你說。”金牡丹又白了他一眼,扭轉身不理他,嬌嗔的神情十分動人。

他一怔,眼神在變。感黨中,緊倚在他身側,像是擠在他懷中的女人,體溫突然升高了許多,不再是冷凍的冰美人。久久,金牡丹扭動幾下。“你怎麼不說話?”金牡丹的語音低柔,柔和十分悅耳。

“你不是說不和我說嗎?”

“你……”金牡丹突然在他的手臂上擰了一把。

“這不是霸道嗎?”

“你再說,我可要惱了。”金牡丹打斷他的調侃:“在花花雙太歲那些人面前,我不否認我是女強人,所以他們才偷偷跟在我身後不敢放肆……”

“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女孩……”

他溫柔地抱住身軀因激動而顫抖的金牡丹,輕拍對方的肩背以安撫對方的情緒,也表示所說的話言出由衷,以及信任的情意。

金牡丹緊緊地擁住他,情緒逐漸穩定下來。

他怦然心動,有點情難自禁。

感覺中,這一生他從沒像現在一樣,對一位異性產生這種難以言宣的激情,如此親熱地擁抱過一位令他心醉的女孩。久久,時光像是凝住了。

久久,心跳的節拍逐漸慢下來了。

危險還沒過去,目前不是表達感情的時候。

墓地一聲震天長嘯劃空而至,從雪的縫隙中傳入,依然有震耳的威力,可以聽到凋林被撼動,積雪紛紛像暴雨般下墜的聲浪。

“老天爺!有人想造成另一次雪崩。”金牡丹驚恐地說道:“快出去,不然,要被活埋……”

“你真傻。”他拉住要挺身而起的金牡丹:“唯一有崩塌可能的地方,就是咱們滑下來的山坡。目下咱們遠在坡外兩三裡,就算仍然有雪可崩,也崩不到此地來,絕不可能把咱們活埋在這裡。”

“但那人……”

“我猜,不會是黛園的爪牙。”

“怎見得?”

“是示威的嘯聲,但向誰示威?”他肯定地說:“憑見識經驗,這人絕不可能無的而發,很可能是碰上埋伏等候咱們現身的爪牙,雙方將有所行動了。”

果然不錯,遠遠地傳來兩聲怪叫,也許是叫號,以後便一切重歸沉寂。

“再等半個時辰,準備走。”他鄭重地說。

“可是……”

“勝負已分,不論勝負,雙方皆不可能再留下。”

他信心十足:“再不走,敗的一方恐怕會糾衆回來報復,咱們就得苦等天黑才能走了。”

金牡丹的反應一點也不焦急,情緒立即鬆弛下來,像一頭慵懶的小貓,以他的臂彎作枕,蟋縮在他身旁閉上亮晶晶的明眸,真像一頭找對地方睡懶覺的小貓。

夜幕徐張,大地仍是一片銀灰。

好冷好冷,對飢餓的人來說,簡直就像下地獄。

白茫茫不知身在何處,所有的山崗全被積滿冰雪的樹林所覆蓋,人在林下行走,連方向也無法分辨。

天下一片灰白,滿目全是一株株灰黑色樹幹,之外便是令人寒慄的蒼白。

終於,看到山腳林緣出現一座木屋。

“看到房屋了!”金牡丹情不自禁歡呼,把周凌雲抱得緊緊地,喜極欲狂,不住跳躍。

只有一座房屋,狐零零遺世而孤立的山間小屋。

“但願找得到食物。”周凌雲也欣然說:“是看守山林的佃戶,希望人仍然留在此地。

至少,得生火取暖恢復元氣。”

冬天,看守山林的人通常都下山了,人如果不在,就不會有食物留下。

“糟!沒看到有燈光。”金牡丹失望地說。

“外行話,冬天哪能看到燈火?”

俗語說:針大的孔,碗大的風。

這是說,冬天北地的房屋,連一條縫隙也必須填塞,不容許絲毫冷空氣進入,從屋外哪能看到燈光?

土牆、草頂、窄門、土窗,標準的山間典型小屋,孤零零的一間,但仍然分爲兩進,中有小院。

周凌雲跳院而入,破門檢查一番,這才點起竈間的燈明,招呼在外面警戒的金牡丹。

運氣真不錯,草屋的主人大概離開沒幾天,而且可能在近期內返回,竈間里居然留有一些醃製的榜兔肉,甚至還有一條壓制過的羊腿。

屋後半露出地面的地屋內,也有窖藏的蔬菜,唯一遺憾的是,沒有麥面留下。

金牡丹興奮得忘了仍在兇險中,下廚整治食物,肚子填飽,再言其他。

周凌雲正在竈間對面的柴房,準備拖出一些樹樁頭,作爲在堂屋生火取暖的柴薪,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不尋常的聲息。

金牡丹正在竈上忙碌,竈內的柴薪僻啪怪響,按理,她不可能聽到不尋常的聲息,但她居然聽到了,超凡的聽覺與經驗,令她察覺出危險的徵兆。

搶出柴房門,他僵住了。

同一瞬間,金牡丹的驚叫聲入耳。

“嘿嘿嘿……”令人毛髮森立的陰厲怪笑,也在同一瞬間傳出。

一個穿了夏季才穿的青衫怪人,已夾背擒住了金牡丹,大手扣住了咽喉,另一手扭轉金牡丹的右手臂,結結實實擒得牢牢地,金牡丹完全失去掙扎或反抗的機會。

“還有一個啊?”青衫怪人看到了他。

他打一冷顫,無助的感覺今他心底生寒,只要怪人所行動,金牡丹算是死定了。

青衫怪人的相貌,也讓他毛骨悚然,那根本不能算是人,至少不能算是活人,只能說是殭屍。

乾枯泛青的臉,深陷的眶眼泛綠芒,鼻癟僅可看到兩孔,乾枯的嘴脣,露出白森森非常蒼白尖利而完整的牙齒,真有七分相似齜牙示威的狼。

青衫怪人的腰帶上。插了一把連鞘劍,明白表示不是殭屍,而是用劍的武林豪客。

他佩了刀,金牡丹佩劍,彼此都有殺人的兵刃,至少該算是武林同道。

“你像鬼一樣出現,擒住了在下的同伴。”

他鎮定地說,投鼠忌器,不敢貿然撲上,必須爭取機會,在神色上他必須保持鎮定。

“我像鬼嗎?”青衫怪人問。

竈間空間有限,彼此相距不足丈二,假使他撲上去,絕難阻止青衫怪人向全牡丹下毒手。

“真的很像。”他笑笑,暗中神功默運:“當然,你不是真的鬼,閣下年紀不小了,發枯鬢斑,應該配在下稱你爲前輩。”

“你很年輕。”

“不錯,閣下也曾年輕過。因此,在下相信尊駕不至於缺乏前輩的尊嚴,挾婦人女子爲人質,向一個晚輩要挾威脅吧?”

“這個小女人很有女人味,是你的什麼人?”怪人不理會他的話。

“同伴,你沒有耳背吧?在下已經說過了。”

他心中一動,似乎這怪人不是黛園派來追殺的爪牙,不然就應該知道他和金牡丹的底細。

“同伴的意義有多種解釋。”

“你想怎樣?”

“老夫在想,該怎樣處置你們。”

“前輩何不說出想法?在下姓周,一個年輕的江湖浪人,請問前輩貴姓?”

“高明。這座草屋,是老夫潛隱三載的居所。”

他大吃一驚,被擒住的金牡丹更是心底生寒。

“厲魄高明!”他脫口驚呼:“你……你不是十年前,被……被江右大豪混江龍,淹死在馬當的大江渦流裡……”

“你看我像水鬼嗎?嘿嘿嘿……”

厲魄高明得意地怪笑,笑容真可以嚇破膽小朋友的膽。

“不像。”他鎮定下來了:“前輩橫行天下威震江湖,在下還乳臭未乾呢!絕非有意佔用前輩的居所,只是飢寒交迫,不得不出此下策。如果知道是前輩的居所,天大的膽也不敢亂闖,不知者不罪,在下以至誠道歉。”

“嘿嘿嘿……老夫一生中,從不饒恕冒犯老夫的人,即使你們是無意的,也註定了命該如此。”

浪跡天下的所謂闖道人物,大半具有玩命亡命的心態,一旦希望已絕,就會產生豁出去的念頭,如果沒有這種心態,還闖什麼道?趕快回家安安份份過日子,至少不會把命送在刀口上。

“哈哈哈哈……”他突然狂放地哈哈大笑。

厲魄高明一怔,被他的神態弄糊塗了。

“你笑什麼?”厲魄高明忍不住問;“小輩,你沒被嚇病吧?”

“哈哈哈!你看我像一個被嚇瘋的人嗎?”他挪了挪腰間的刀,豪情駿發:“在下也曾橫行天下,膽大包天,殺人如割草。你一個曾經死了的厲鬼,一個躲起來苟活的老朽,能嚇唬得了我這種年輕力壯,如龍似虎叱吒風雲的後生晚輩嗎?”

“你……”

“我知道你曾經自命不凡,曾經威震天下,曾經有過一番驚世局面,曾經令一些高手名宿聞名喪膽。但那已是曾經發生過去了的往事了,過去的永不會再來,所以你只能挾婦人女子爲人質,妄想嚇唬要脅我這種江湖後起之秀。

我覺得你老了,所做的事十分可憐。如果傳出江湖,人死留名,你留的卻是笑話,我不該笑嗎?”

這一番話鋒利如刀,句句傷人,即使是一個沒有名氣的混混,也受不了這種侮辱。

厲魄高明心中恨得要死,外表卻毫不激動,一掌擊在金牡丹的背心上,制了身柱的督脈,信手往竈口旁的柴草堆裡一丟,金牡丹渾身發僵動彈不得。

“小畜生牙尖嘴利,不知死活。”厲魄高明居然沉得住氣,不曾暴跳如雷:“你以爲你年輕力壯……”

“你不承認也不行呀!老前輩。”他搶着說,激將法必須搶着說話,讓對方沒有機會發表意見:“你幸運地活了一大把年紀,你得到了你所希望的名頭、利益、聲威,應該心滿意足,應該識時務,應該知道操刀舞劍玩命,是年輕人的事。但你仍然以筋骨爲能,嚇唬我這種玩命的年輕人,實在不聰明不上道,你該和我講理的,是嗎?”

“老夫就和你講理。”

語音未落,身形電閃,一陣冷氣形成氣旋,乾枯的巨手五指屈曲如鉤,似乎一伸之下,手突增長尺餘,眼一花,瓜已迎面扣落,冷氣先一剎那及體。

他吃了一驚,向下一挫,危機間不容髮,貼地倒退入柴房。

厲魄也吃了一驚,十拿九穩的閃電一抓怎麼落空了?一聲厲叫,隨下挫流瀉而退的虛影疾進,毫無顧忌地衝入柴房。

虛影重現,仍然是貼地逸出的,從厲魄的腳旁掠過,旁觀的金牡丹也僅能看到光影閃動,速度駭人聽聞。

那根本就失去了人的形態,有如傳說中的鬼魁幻形,乍隱乍現,形影難辨。

生死關頭,他掏出了真才實學,厲魄的一爪急襲志在要他的命,徹骨陰寒的邪門異學,足以在八尺內勾魂奪魄,臉面所受到的奇勁重壓,幾乎裂了他的臉部五官,是一種可怖的玄陰奇學,除了躲閃之外,他不敢貿然地接招回敬。

厲魄居然沒發現他從下面腳旁逸出,也許真的上了年紀,耳目失靈了。

他出現在金牡丹身旁,順手抽出竈內一根仍在燃燒,火焰熊熊的鬆柴。

大鍋內,一鍋熱水快要沸騰了。

“何處被制?”他急問。

“督脈發……僵……”金牡丹冷得猛烈地抖嗦,語不成聲:“我……我好……好冷……”

已沒有疏解的機會,厲魄已狂野地從柴房衝出。

“老夫要你生死兩難。”厲魄火爆地叫吼:“以爲侮辱老夫者戒。”

“你少吹大氣,在下也打算衛道除魔,除掉你這爲害人間的厲鬼。”他也大聲示威:

“先一把火燒掉你的龜窩,再和你在外面拼命。”

火焰閃動,鬆柴伸向竈旁的柴草堆。

“端起鍋……來,用……滾水澆……澆他……”

金牡丹也竭力大叫:“熱水破陰寒,一……一定可……可以把老鬼燙掉一層皮!”

“住手!”厲魄狂叫:“你敢放火?你……”

“在下不是不敢,而是正在放火。”他不理會厲魄的威脅,鬆柴的火焰即將燃及生火用的乾草束,火舌一動。

厲魄真急了,一聲厲叫,威震武林的玄陰攝魂爪再次攻出。

這一次加了五成勁道,情急行致命一擊,強烈的冷流增強了一倍,竈旁的柴草如被狂風所刮,兇猛地飛拋而起,聲勢驚人。

鬆柴的火焰一閃即滅,已引燃的草束也因飛拋起而同時熄滅。

周凌雲已抓起金牡丹,退至廚門當門而立,間不容髮地避過玄陰懾魂爪的力場威力範圍。

他對厲魄的玄陰懾魂頗感心驚,但並不害怕,護體神功雖受到撼動,並沒造成致命的威脅。

“老鬼,你出手一記比一記歹毒,已經耗掉三四成真力,不久就輪到我擺佈你了。”他將金牡丹背上,右手仍握着冒煙的鬆柴:“我要先火化了你這間龜窩,再和你在山林間玩命,我一定可以宰掉你這爲害人世的惡鬼,你最好相信我的話。”

厲魄忙着拍熄飛散的火星,總算知道碰上扎手的勁敵,兩爪捷逾電閃的猝然攻擊落空,爾後的攻擊必定浪費精力,除非對方無法閃避,不然再神奇的爪力也勞而無功。

迎風一晃,鬆柴火焰再起。

“嘿嘿嘿……”厲魄壓下衝上攻擊的衝動,改變策略,不再衝上,反而背手得意地陰笑。

“你笑吧!”他也臉泛笑意:“似乎,情勢還輪不到你笑。呵呵!你這間草屋,我相信絕禁不起火攻,等火起你仍能笑得出來,我才真的佩服你。”

“諒你也不敢真的放火。”厲魄得意地說。

“真的呀?”

“半點不假。”

“我立即糾正你的錯誤……”

“除非你希望你背上的女伴死。”

厲魄搶着說,真怕他立即展開放火的行動。

“哦!你……”

“老夫在她的督脈下了禁制。”厲魄傲然地說:“普天之下,能疏解老夫的制脈獨門手法的人,得未曾有。再過片刻,你的女伴經脈完全僵死,大羅天仙也救不了她,連老夫也無能爲力,時效一過,必死無疑。”

他吃了一驚,也怒火上衝。

“原來你早已存心要我們的命。”他火暴地放下金牡丹:“對陌生人下手便用致命絕學,你已經違反做人的道德規範,天知道你一生中,殺了多少無辜,留你在世間多活一天,就多一些無辜的人遭殃。死一個,總比今後死許多強,我必定殺你。”

一聲刀吟,他拔刀出鞘。

厲魄大喝一聲,第三爪乘機虛空抓出,威力達到最大限,用上了十成真力,寒濤怒涌而出。

他神色莊嚴,神功迸發,刀光一閃,擊破勁流的嘯風聲,有如天風激盪,大地龍吟。

寒濤一涌而散,無儔的凌厲刀氣乘隙前涌,不但擊敵爪勁,而且逼寒濤反走,刀氣乘勢隨入。

刀光再閃,石破天驚。

厲魄駭然變色,雙袖一揮倒飛而退。

疾進的刀光,被強勁的陰寒袖風所阻擋,衝勢一頓。

“住手!”厲魄急叫,背貼在土牆上,退不了啦!手本能地抓住了劍柄。

爪功失敗,要用劍了。

刀光被袖風阻了阻,火光下光芒更熾。

“我讓你拔劍。’他冷冷地說:“你曾經是威震武林的一代名家,應該在公平的決鬥下去見閻王。”

“你是從黛園逃出來的人?”厲魄沉聲問。

“不錯。”他的刀勢已將對方控制在威力範圍內,隨時皆可能發起狂猛的攻擊:“在下能從無數高手名宿的重重圍困追襲下,殺得出重圍,逃得出天羅地網,哪在乎你一個浪得虛名的老朽?

你最好說相些,不要逼我殺死你,我的刀不攻則已。攻則結果只有一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從不在威脅下受人擺佈。”

“你不要猖狂……”厲魄口氣一軟。

“正相反,在下從不仗勢欺人,對仇敵也保持客氣和尊敬,但被逼急了又另當別論。你心中明白,三記玄陰搜魂爪,你記記歹毒也奈何不了我,我一定可以殺死你,現在你可以拔劍了。”

“算起來你幫了老夫一次大忙,老夫不能把你當作仇敵。”厲魄不拔劍,找理由沖淡敵意:“看你的刀勢,必定是黛園那羣混蛋口中所說的百了刀。”

“不錯,就是我。”

“老夫有幾個死仇大敵,一直就躲在黛園鬼鬼祟祟龜縮不出,老夫始終找不到機會進去把他們揪出來。”厲魄說出自己的理由:“由於你們一鬧,黛園成了被戳破的蜂巢蟻窩,所有的人都出來了。不久之前,老夫抽冷子弄死了一個,目下正打算去碰運氣,這間屋子暫借給你們歇息,你得替我好好照料。”

“我的女伴……”

“把她拖到竈旁,我替她解開禁制?”

他大喜過望,抱起金牡丹,毫不遲疑地將人放在竈旁的草束堆上。

“謝啦!”他欣然說,退在一旁。

厲魄將金牡丹的身軀翻轉,緩緩按了兩掌,下了三指,最後徐徐用掌心推拿。

“小輩,你不怕我弄鬼?”厲魄一面推拿,一面扭頭陰森森地問。

相距伸手可及,老鬼只要一伸手,不管是用掌或用爪,任何人也來不及有所反應。

“咦!我爲何要怕?”他似笑非笑地反問,毫無運功暗中提防的跡象:“你厲魄爲人兇殘惡毒,殺人如麻,但畢竟是天下聞名的高手名宿,江湖道上有你應享的地位與聲威,可不是詭計多端,狗都不吃的混混,你答應了的事絕不會食言背信。好哇!我信任你,你竟然不信任我呀?”

“你很了不起。”厲魄長身而起,臉上有令人莫測高深的笑容:“但你這種人死得最快,對老夫不構成威脅。老夫是否能活着回來,難以預料,這座房子,現在由你們照料了。”

不管周凌雲是否答應照料,厲魄向廚門外大踏步走了。

“這老鬼是怎麼一回事?”金牡丹在竈內添柴草,冷得不住發抖:“據說。老鬼從沒饒過冒犯他的人,今晚他竟然反常地示弱,難道另有詭謀?”

“我想大概不會另有詭謀。”周凌雲語氣不怎麼肯定:“人總有改變的時候。”

他重新外出,在四周察看一番。

飽餐一頓,百脈回春。

“你睡竈間。”周凌雲閉上竈口,吹熄松明:“竈間暖和些,我睡柴房。如果聽到異樣的聲息,切記挺伏不動,一切有我處理。”

竈房溫暖,冬天的貓通常作爲睡覺的暖窩。

金牡丹所需要的,就是一處暖窩。

兩三天的兇險歷程,她能像男人一樣捱過了,真是奇蹟。

精神與肉體皆瀕臨崩潰邊緣,一旦兇險消逝,極端的疲倦征服了她,一頭倒入竈口的草窩,幾乎立即睡着了。

別說身畔有個陌生的大男人,就算有一頭猛虎她也不管了。

夜黑如墨,長夜漫漫。

周凌雲起初睡得想當警覺但不久之後,終於倦意襲來,沉沉入睡。

他比任何人都苦,透支了太多的精力,心中雖時時警覺,生理上的需要調節終於鬆弛他夢入華胥。

天快亮了,三個黑影出現在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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