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神頌&木傀霖

今年註定是一個多事之秋。這一點不僅表現在變化反覆無常的天氣上,更表現在最近塞族不太穩定的民心上。而根據我多年來擔任塞族大祭司的經驗,局面越是混亂,聰明的腦袋才最有機可乘。

千百年來也不知是託誰的福,塞族從來沒有像今秋這麼亂過。先是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個尊王出來,後是還未殯天的老王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自己牀上。最莫名其妙的是,老王還是被一個殘廢殺死的,而指示這個殘廢的,還是向來德高望重的另一位尊王陛下。嘖嘖嘖,這麼錯綜複雜的劇情,東方的那些個最富有經驗的說書人也不見得能編的出來,卻叫我這已經一大把年紀的老頭給演出來了。嘿嘿,不是嫌它亂,而是嫌它還不夠亂,等哪一天把這幫人統統都攪到一鍋粥裡了,那時好戲纔剛剛開場呢!

我躲到一個僻暗的角落裡去,將遮在頭上的帽兜摘了下來。午間的太陽還是有些微的毒辣,撿着陰影處的小道,朝着寒熄堡的後山蜿蜒向下,掩藏在乾枯雜亂的幾叢乾草裡的,是一個半人高的山洞。我撥開乾草爬了進去,畢竟今時不同往日,剛爬了一小段路,就已經氣喘吁吁的了。

山洞裡陰暗潮溼,煙霧繚繞,不一會兒我就萌發了一陣強烈的睡意。不能睡,我告訴自己,一邊用指甲去摳巖壁上焦黑的泥土,不能睡……睡了就再也醒不過來了。依靠殘存的幾絲意志,又摸索着前行了幾十尺的距離,終於濃霧漸漸稀薄,前方出現一片潮溼的空曠地。

這是一個大自然鬼斧神工下的天然巖洞,巖洞四壁有被人挖鑿過得痕跡,每一個小的凹洞裡都供奉着一個小小的神龕,像是一隻只形態各異的眼,正在透過乾癟耷拉的眼皮向外窺探。巖洞中部是一個天然的地下湖泊,湖中有幾片僅供一人站立的嶼巖,我知道這些岩石在湖的底部都是互相連接的,能看到的也只是浮在水面上的部分而已。

我終於忍不住在心底冷笑起來。殤昭啊殤昭,虧你藉着一個可憐的魂魄苟延殘喘的躲藏了這麼多年,最後還不是這麼容易就被我給找着了?我邁着貓一樣的步子前進,仔細觀察着四周的動靜。

“唉……”

不提防突然自巖壁中傳來的一聲深沉詭異的嘆息,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隨即要求自己鎮定下來。

“殤昭?”我對着空曠的牆壁喊道:“是你嗎?”迴音在四壁彈來跳去,製造出異常詭譎的氣氛。但是除了那一聲嘆息外,就再沒有人答話,空氣漸漸平和了下來。

“殤昭?”我再次開口,此刻語氣中多了一絲不耐:“我知道是你躲在這裡,這麼多年了,就不要再跟我躲躲藏藏了,出來吧!”

出來吧……來吧……吧……我的說話聲在空曠的巖洞裡來回彈跳重複,那回音似嘆息,又似詛咒般在空氣中不停的遊蕩。

“你還是來了。”我豎起耳朵,這次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像是從另一個時空傳來,遙遠而不真實。“阿霖,這麼多年了,我還以爲你已經把我徹底給忘記了,沒想到你還是來了,你來用質問的語氣跟我說話,你的聲調中我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恐懼……阿霖啊,難道你真的不害怕嗎?你不害怕我會找你報仇嗎?”

“你到底躲在哪裡?”聽了他這話我反而放鬆下來,桀桀笑道:“你現在只是一個鬼魂,鬼魂有什麼好怕的?而且你也殺不了我,就算是你想你也殺不了我,沒有人殺得了我,哈哈哈,沒有人動得了我!”我仰天大笑道,笑的我肚子都有點疼了:“你到底在哪裡?”

“朝前走,再向下看,你就能看到我了。”那個聲音並沒有理會我狂躁的喜悅,依舊是平穩而低沉的音調。

“向前走?”我喃喃道:“再向下?”我狐疑的看向面前的碧波,再往前就是湖裡了?難不成他還躲在湖裡?

我挪到湖邊向下探頭,漆黑幽深的水裡,果然漂浮着一個透明水母般的白色人影,在光影浮動的黑色粼粼波光裡隨着流淌的水流緩慢的漂浮。腳底一涼,我嚇得立時跌坐在了冰冷的石岸上。

“呵呵。”水裡傳來遊魂輕蔑的嘲笑聲:“你不是說不怕我這個卑微的鬼魂麼?爲何還被嚇成了那副樣子?”

我強自穩下心神,逼迫自己看向水下,惡狠狠的道:“我當然不會怕你,當年我親手將你碎屍萬段時都沒有怕過你,更何況是現在?”

水下的白影沉默了,像是陷入到某種深沉的回憶裡面去了似的,一動也不動,好像四周的水流也靜止了一般。過了不知道多久,他又開口了,語氣裡有沉重的悲涼:“阿霖,這麼多年來我始終不明白,爲什麼當年我對你那麼好,你卻忍心親手餵我吃下毒藥,而且還將我挫骨揚灰,丟棄深山老林,難道說真的只是爲了那頂祭司冠冕麼?”

我坐在湖邊,四周冰涼的水霧四溢,我也冷靜了下來,慢慢地回憶道:“可不是麼?難道你還能想到什麼別的理由麼?你我都是一出生就沒了父母的孤兒,不過這種事在塞族也屢見不鮮。你我同樣出身卑微,同樣在野外靠乞討長大,同樣武力一點也不出衆,憑什麼到最後你突然就一步登天,成爲了上天選中的大祭司?從此可以錦衣玉食,安享榮華,一輩子受人愛戴。我卻只能繼續做個卑微的小乞丐,等一過了十二歲就會被人強行拖上罹生臺,默默無聞的慘死在別人手裡?你可曾想過,這一切對我來說是多麼的不公平麼?所以我嫉恨,所以我要殺了你,所以我要把屬於你的東西都搶到手……”

“那你快樂嗎?”水下的白影突然哀慼的打斷了我。

“什麼?”我以爲自己聽錯了。

“你快樂麼?阿霖?”水下的殤昭用他那雙無神的空洞的眼看向我,對我道:“這麼多年來你拿走了本不屬於你的東西,你當上了本不該由你去當的大祭司。你穿上了你所渴望的華貴袍子,戴上了沉重的黃金冠冕,也活到了大多數塞族人做夢也活不到的年紀。可是,你心裡是真的快活嗎?”

我的心臟驟然一陣停頓,像是突然間被挖空了似的。我快樂嗎?這個問題在我空缺的心臟那裡打轉,卻總也找不到答案。

“也許你心裡根本就不敢也不願意承認那個你其實早已瞭然於胸的答案。”鬼魂道:“阿霖,你雖然得到了很多東西,可是註定不屬於你的就是不屬於你的,你搶走了也沒有用。大祭司的世代傳襲不是沒有它的道理的,想必這道理你也是想明白了才趕來找我的。你知道我殺不了你,也耐不了你何,所以你纔敢貿貿然的來找我。”

“也許這道理你明白的有些太晚了……”鬼魂的聲音虛無飄渺的在四周遊蕩,我只當傳進耳朵的是一聲聲咒語。“如果你早些明白,早些來找我,或許我還會幫你做很多事情。”我曾經最好的朋友殤昭嘆了口氣:“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我早就預言出塞族總有一天會經歷一場毀滅性的災禍,卻不料這樣的毀滅卻是從它自身開始的。”

他牽起嘴角似乎是笑了笑:“阿霖,還有一件事,你知道爲什麼羊皮書上規定大祭司一生都不能娶妻誕子麼?那是因爲承襲這一職位的人天生就沒有生育後代的能力啊!與其說法典上的那一條例是一個限制,還不如說它是一種掩蓋。掩蓋我們根本就不能夠生育後代的這一殘酷缺陷……”

“不!別再說了,別再說了……”我痛苦的捂住額頭,那裡傳來一陣尖利的刺痛,我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好像幾十年來花費了千辛萬苦佈置起來的世界在瞬間坍塌了一樣。

可是殤昭卻沒有停下來,他的語氣還是那麼幽怨,聲調還是那麼低沉:“你還記得當我得知自己是新任的大祭司的那一晚,你問我爲何收到這麼天大的一個好消息還是如此的苦悶麼?呵呵,我當時只是有苦說不出啊,我還記得我們曾經約定等有了各自的後代也讓他們在一處長大的,可是我卻要早早的食言了。要不是那晚無比的苦悶,我也就不會喝那麼多酒,也就不會嘗不出酒裡有毒,也就不會被自己最好的朋友背叛!南疆旌州的黃米酒糟,口味醇厚,我是一輩子也忘不了那酒液滑入喉嚨的感覺啊,阿霖,只是可惜我在那之後就再也沒有任何感覺了。”

我坐在地上久久沒有答話,衣衫在一層層變得冰涼,我卻動彈不得。他也沒有再度開口,寂寥空曠的黑暗巖洞裡,彷彿一直都只有我一個人在似的。要是那只是一場夢就好了,我沮喪的想到。可是那不是夢!我咬了咬牙齒,我這麼多年來受過的苦痛和唾棄也不是夢!

我掙扎着站了起來,對着水裡的暗影冷冷的道:“殤昭,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現在我來是想向你要一樣東西,你若是不答應我,我保證會讓你下輩子也後悔。”

“你就這麼肯定我會答應你的要求?”

“當然,”我冷笑道:“因爲若是我把自己體內的那一顆靈碣毀了,那樣不僅僅是整個塞族的神閣,還連同你,都會立馬魂飛魄散。你說我確不確定呢?”

水中白影的臉上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無力道:“好吧,我答應你,你要的究竟是什麼?”

我整了整袖子上的褶皺,輕蔑的道:“你不是很會做毒藥麼?我要戲夢散,而且我要每隔五天,就取一劑回去。”

***

從陰暗的山洞裡出來,我的心情明媚了許多。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似乎也不是那麼的惹人厭煩了。我回到寒熄堡後先找到了新任的塞王叵虯,答應他一定會盡快將逃跑了的霰王逮住。然後又馬不停蹄的找到管馬車的小倌,談了幾句後就出發去了焰部的炎灼煉焰城。

路途上很是顛簸,陽光又曬的人懨懨欲睡,我一邊在馬車上打盹兒,一邊想着叵虯那小子乾的蠢事。

抓捕霰王是焰王的意思,這隻狡猾的老狼聽從了我擒賊先擒王的主意,但不肯親自動手,於是就攛掇着叵虯去把霰王給抓起來。本來抓捕過程十分的順利,雖然霰王來時從王城裡帶來近一千的人馬,但哪裡抵得上落日城人多,不多時他們就被殺的殺,虜的虜。霰王身上中了一刀,但是一個人就殺了將近一百個武士,也算是英勇無畏了。就在大家都以爲事情已經辦成,再沒有迴旋餘地了的時候,突然從旁邊的山裡衝出了另外一支霰部的隊伍。最後雖然這幫人也被解決了個乾淨,但是霰王卻趁亂逃跑了。

得知霰王逃跑後塞王和焰王都是又驚又怒,被抓到的俘虜都被嚴刑拷打,後來才得知領兵前來救人的是霰王城那個矮胖的城督。我們都在忙着算計這些尊王和他們的傻瓜兒子,卻獨獨忽視了王城裡的那些個城督,這也算是一個血的教訓。而幸好焰王及時派兵控制住了霰王的老巢,否則一旦等他先回去控制了霰部兵馬,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我望着漸行漸近的炎灼平原,西南方的那個大裂口似張開巨嘴的怪獸一樣想要將人吞進它熾烈的腸胃。怪不得焰王一直以來都會有那麼大的野心,任誰天天生活在這個荒蕪的不毛之地都會被憋出一身臭脾氣來。我捏了捏掌心的那一劑粉紅色的藥粉,焰王想要控制叵虯那小子做他的傀儡,那就讓他控制好了,反正這些個尊王之間明裡暗裡的鬥爭我都十分的樂見其成。而我,也只是適當的點起一把小火,讓他們之間的傾軋變得更加激烈一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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