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破焰&夕烙

跳躍的火舌將身後炫藍的天冥染成夢中的橙色流彩。鮮血與生命在高唱着悲與喜的交響笙歌。

像是又做了一場噩夢般的,倖存着的人終於從劇烈燃燒的房屋裡面逃了出來。成千人被關押,到最後逃出來的卻只有寥寥數十人。然而生命的永恆主題是活着。我們一行人都在用跟死神競賽的速度向東逃去,沒有人敢停歇下來。

由於最後的那場大水撲熄了大半火勢,逃出來的人受的傷並不嚴重,除了幾人的頭髮和衣服被火舌捲走以外,沒有什麼更加嚴重的傷勢。但是聞人茜的臉色卻愈發的蒼白,我知道她一直在強撐着跟我在前方帶路,但我卻不能保證她什麼時候會突然倒下來。

所有的流民都在跟着我逃跑,他們看我的眼神堅定而固執,我從那裡面讀到了渴望,憧憬,勇氣和希冀。聞人茜說我不能讓他們失望,因爲自我決定救下那個將要被巨石壓死的少年的時候,我的肩上就承載了他的希望的重量。

我聽從了聞人茜的建議朝東方行進,那裡是唯一可以擺脫塞族劫禍的地方,希望是如此。但是由於逃難的人個個已近乎精疲力竭,我們向東行進了一個多時辰,依舊看不到她所說的去往東方的黃色河流和橫架在河上的石頭巨橋。眼前除了一望無際的黑影丘陵還是一望無際的黑影丘陵,偶爾有被聲響驚動的無名夜鳥低空飛過,除此以外袤大的原野上就只能聽見我們粗重的呼吸與踉蹌的腳步。所幸的是,沒有追兵追襲上來。

又翻過了一道小丘,後面勉力跟隨的幾個流民支撐不住軟倒在地上。我和聞人茜過去查看,仆倒的三人都還有鼻息,只是他們真的太需要休息了。剩下的人眼見隊伍停了下來,也都各自鬆懈,三三兩兩尋了平坦的地方坐下來休息。看到這種情形,我心想只怕今夜是不能繼續趕路了。

我彎下腰手扶着膝蓋,擡眼看向一旁神情憔悴,鬢髮凌亂,臉色煞白的聞人茜。她看到衆人都停下來後皺了皺好看的眉,又看到我也停下里在看她,於是蹲下來尋了一塊兒手掌般大小的石塊兒,在鬆軟的泥地上畫出了一個圓圈,又在圓圈內劃上幾道蜿蜒但規則的曲線,隨着她不知名咒語的輕聲吟唱,我似乎可以聽見神祗低語的沙沙聲在和她輕聲對話。

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看到她占卜,四周也有幾雙好奇的眼睛圍過來查看,他們對着被微風揚起來的沙粒指指點點,輕聲嘀咕,但是這些都沒有影響到她。時間過去了好久,聞人茜突然睜開緊閉的雙眼,她眼中有釋然的喜悅。

“怎麼樣?”儘管我隱約已經知道了答案,但還是想聽她親口說出來。

“我們的危險已經解除,”她朝大夥宣佈道;“我們的敵人被真神引去了錯誤的方向,他們此刻正在黑暗的岩石上搜尋我們的足跡,但他們註定徒勞無功!今夜你們可以在此地紮營,充足的休息後,我們明天一早再繼續出發。”

沒有人提出異議,大家都三三兩兩散了開去,各自尋找合適的地方停下來休息。安撫了衆人後聞人茜緩步走過來坐在我對面,臉上帶着優雅的神情。

我揚起眉毛看着她,語氣中有佩服和訝然;“你知道你剛纔說話的語氣像什麼嗎?”我問道。

“像什麼?”她微微眯起眼睛。

“像是一個領導者……或者說是……女王!”我憧憬道。

“呵,”她笑起來,“你以後也會這樣的,你纔是天生的王者,從出生就註定要是統御天下的帝王。”

我不以爲意的低下頭顱,“不,也許是我運氣好呢?”我喃喃道:“你有注意到在火場裡救我的那個女孩子嗎?她纔是我們今夜的恩人,不知道爲什麼,我對她總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熟悉的好像這樣的場景在我的世界裡已經上演過無數遍似的。”

我擡起頭來看她,她笑着點點頭,但是反駁道:“沒有你自己的勇氣,是沒有人會出來幫助你的,我不是跟你說過麼?只要你想,這世界上沒有你做不到的事,當你下決心要去做的時候,全世界的人都會來幫助你。”她跪下來翻撿出散落在我們周圍的一些細小潮溼的枯枝,堆到了我的面前,然後擡起晶亮的瞳子看着我,“試試看徒手將它們點燃!”

我怔住,“徒手?”她點點頭,用眼神催促我。

我猶疑的伸出去雙手,攤放在枯枝堆的上空,卻不知道要做些什麼。“用你的意念,用你的靈魂和思想。”對面傳來她篤定的提醒。

我的雙手覆上柴堆,慢慢閉上眼睛,腦中出現了一片熊熊烈焰,他們正在我的周圍濃烈熱情地燃燒,像是在跳起一支絢麗的羣舞,舞姿蔓延向沒有窮盡的高空,但是卻突然間跌落下來,化作了黑色荒原上一片焦黑遺蹟。我心中咯噔一下,睜開眼來,發現掌下的柴堆裡竄出一兩株細碎的藍色火苗,但隨即被夜風吹的慢慢湮滅了去,一縷細微的輕煙在空氣中嫋嫋升起。

“失敗了,”我苦笑着道:“火燃燒不起來。”

“不!”聞人茜卻突然低喝出聲:“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龍裔的力量不可能如此低微的。”她難以置信的搖搖頭,口中振振有詞:“不,一直都不對勁,你之前的身體十分的虛弱,而火焰的力量卻只能使你更強;你也毫無可能讓釘板穿過你的皮肉……”她靠過來翻過我**的右腳掌,血跡在與泥土混合後形成詭異的土紅色,傷口在那裡結痂。

“而火焰卻燃燒不起來……”她的眼中有氣餒,哀傷的光色,半晌卻又安慰我道:“不,你只是太累了,你需要休息。明天一早我們穿過駢橋後,先去一趟聖醫城茗蒿谷。”

“茗蒿谷?”我疑惑道,不知道她所指何處。

聞人茜沒有再答話,她躺下來背對着我,含糊了兩句,就再沒了聲響。我一頭霧水,然而實在是太過勞累,不多時也進入了夢鄉。

夢裡我又變作了那一條湛藍色的飛龍,翱翔於九天之上,俯瞰山川萬物,彷彿世間的一切悲喜愛恨都可以透過一束光聚攏到那幽深幽深的眼窩裡,那裡面有照亮黑暗的明珠,在雲層裡閃爍熠熠光華。我能感受到突然匯聚出的淚水像泠泠山泉,那淚水爲身受悽苦的平民而流,那淚水爲摯愛的親人而流,那淚水撫過愛人的長髮,穿梭變換成激流的瀑海,那淚水悔恨,但那淚水卻又驕傲。我看到雲間有綵衣的女子俯身向我行禮,城堡裡奏出華麗美妙的音樂,舞宴上有精緻的食物和美酒,黃金鋪成的地板,寶石鑲嵌的窗櫺,絲綢編織的帷幕……可是這一切在我眼裡卻好像只是一個華麗的墳墓,一日如千年的墳墓,少了摯愛之人溫柔帶笑的面龐,一切只是無根之果,無源之泉,不久就會幹癟枯涸,成爲祭奠生命最昂貴的祭禮……淚水依舊不停的涌出來,涌出來,涌出來,漫延至廳堂的每一個角落,將世間一切淹沒成哀傷的苦海。

我掙扎着從夢境中醒來,眼睛周圍還有乾涸的淚漬,全身一陣發抖。我擡起眼,發現聞人茜正跪在我身旁看着我,眼睛裡有擔憂和探尋:“你又做噩夢了?”

我點點頭,朝四周望去,太陽已經升起,大多數人也已經清醒了,此刻正在平地上活動筋骨,有的摘採了周圍疏林裡野果來吃,有的正好奇的打量着我們。

聞人茜見我望向他們,扶過我的肩膀,對我道:“從現在起,他們就是你的子民了,也是你作爲龍裔要負的第一份責任,而我和他們一樣,一切都聽從你的調遣。”

“我……”

“別急着反駁”,她扣住我的嘴,“你的父輩們是九原大地上最強大的統治者,而你的骨血裡承載了這一切。”

“好吧,”我嘟囔道,“我會對他們負責。”於是我站起身來,一步一步朝土丘上走去,我能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他們逐漸聚攏過來,站在土丘前,爲首的那個是一襲藍衣的聞人茜。

“從現在開始,”我機械的複誦道,卻意外地發現我的聲音並沒有像預料中那樣顫抖,“你們便是我的子民。我爲龍之後裔,從今後必將護佑你們於我的羽翼之下,必不再將你們暴露於暴力淫辱之中。”

沒有聲音,沒有反駁,沒有噓聲,只有一張張充滿期冀的臉龐和堅定的神色。我感動得聲音都開始有些沙啞:“今日我們此地出發,我們的第一個目的地是位於九原的聖城茗蒿谷。”

從山坡上下來後我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心虛的朝聞人茜低語道:“怎麼樣?”“沒有人能比你做的更好了。”她微笑,由衷的微笑。

***

接下來的旅程枯燥而乏味,只是不停地趕路,朝陽爬上天頂時我們終於度過了聞人茜提到的那一座駢橋。橋樑有些地方已經給燒燬了,但是大體的骨架還在。橋寬六尺,用巨石和銅索築成,如一條臥波長龍橫亙長河兩岸。此時正值枯水之際,水位線很低,河水也顯得緩慢而渾濁,人們撿拾河灘上的容器盛了水帶在身上,然後一行人繼續出發,往東南方向而去。

根據聞人茜的記憶,從駢橋到茗蒿谷的距離,馬隊只需兩天的路程,而我們這一羣精疲力竭的步行者,運氣好的話也需要三到四天。

然而沒有回頭路可以選,這幾日我們風餐露宿,採集野果和野草爲食。夜間休息,白天趕路,馬不停蹄的沿着東南方向走,途中經過廣袤的戈壁,枯黃的草原和乾涸的澤地。終於在第四天的凌晨,一排幾乎是突兀拔地而起的險崖出現在我們面前。

我看向聞人茜,她被曬黑的臉龐掛上激動的淚水,朝我點了點頭,那就是聖城茗蒿谷的入口處。

茗蒿谷是一處谷地,但是谷前卻有險崖形成天塹,除了從正中的一道石頭山門中間通過,方圓千里外再無第二入口。聞人茜在路上向我介紹了茗蒿谷的狀況。谷中或天然生長,或經後世培育着數千種珍稀草藥,谷中幾乎人人注重醫術,家家以行醫售藥爲業。谷主譚氏一族,醫術高超卻傲世,向來不屈從於任何一方勢力之下。

“從茗蒿谷去往更東邊的龍月谷只需要一天的腳程,若是譚老頭肯行行好借我們一支馬隊,那要去往龍月谷就更加方便了。”聞人茜望着漸漸趨近的石頭巨門,咬了咬嘴脣道。

“那我們直接去龍月谷不更好麼?爲何偏要到這茗蒿谷裡來一趟呢?”我心中卻不禁有這個疑問。

聞人茜看了看我,“取道茗蒿谷前往龍月谷,可以節省我們半個月的行程,要不你就只能領着這一羣流民繞過橫亙在我們面前的這座險崖,還要提防去往龍月谷必經的山林子裡的老虎不要將他們都吃掉。”

我閉上嘴,這一點上我在她面前就像是一個白癡,還是不要開口的好了。她看出了我的心思,拉了拉我的胳膊,勸慰道:“這裡也是你的家,以後會慢慢熟悉的。”

茗蒿谷的石門緊閉着,我們一行人聚集在它巨大的山門下就像螻蟻一般渺小。聞人茜走上前去,在石門左邊的一扇上畫了一根竺櫳木的枝杈,右邊的一個邊角處則畫了一隻栩栩如生的小蟠龍。龍眼剛剛點睛,巨大的石門便從裡面洞開,聞人茜笑着回過頭來,做了個請的手勢。

人羣朝前挪動,我扭頭看了看,甚至是身後的夏康城人都沒有流露出我臉上的那種驚疑的表情。我們一行人進了城,隱藏在平整山崖後的果然是一處谷地,地勢從兩邊開始向上緩慢攀升,與身後的高崖相互呼應。眼前則是一望無際的山谷,道路兩側皆是一排排白色茅草木料修成的房舍,馬廄,藥室和廣棚,白衫黑帽的谷地人正在其中忙忙碌碌,對突然闖進來的一席人並無過多好奇。

我疑惑的視線轉向聞人茜,她走在我身邊,在我的耳畔輕聲解釋道:“經年來常常有別處的商隊和求醫者前來谷中,因此他們對外人已經見怪不怪了。”

“那進門要用的那些圖畫又是怎麼回事?”我狐疑道。

聞人茜卻噗的笑出聲來,她掩着嘴道:“這一點你可以理解爲譚老頭青白分明,或者說是勢利眼。”

“這話怎麼講?”

“按着東陸九原,西境,和更西的地區來算,茗蒿谷會給每一處地方配上一種簡易的圖畫來做爲代表圖形,再把這些圖形按等級用一種特殊的草藥畫在他們的石門上。來訪者只需照着他們家鄉的圖形在相對等級的位子上將圖畫畫出來,圖形顯了,石門就會自動打開,要是來人不知道自己所來地方的圖形,或是找不到確切的位置,或是圖案太高夠不着,或是他們那一方的圖形因爲老頭子不高興而顯現不出來,那就算是來者在谷外喊破了喉嚨,也是有門卻不得進的。”

“這些,你和夏康城裡的人,都知道?”

“是,”她眯起眼睛,“夏康城屬於西域南疆,那裡與茗蒿谷常年有商隊往來,整個南疆的圖案是一根稻穗斜斜的放在一本攤開的書上。剛剛我畫出來的就是我們翠子迎桑的竺櫳枝條和你們龍月谷的蟠龍。”

“那,爲何北塞的人從來都不知道這些?”我皺了皺眉,向來知識淵博的姐姐也從來沒有提到過這個奇怪的谷地。

“那是因爲北塞根本就沒有圖形畫在茗蒿谷的石門上,”聞人茜的聲音聽起來冷冰冰的,“塞族在九原,特別是茗蒿谷裡,被看做是蠻不講理的野人,沒有人喜歡和野人打交道,而塞族人向來是不受歡迎的。”她看了看我的神色,皺了皺眉,“夕烙,你並不屬於那裡,你的家在九原,在龍月谷。”

可是我在那裡生活了十八年,布籬,雲笙,甚至是冰王的臉龐浮上了我的腦海,徒留了一片落寞,我用力壓下浮上眼眶的淚。是啊,那個野蠻的民族不是我的歸屬,我從來都不屬於塞族,這不是我一直以來做夢都想要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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