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絕醉得並不厲害,所以只睡了半個時辰就醒了。
他醒來後發現自己躺在軟紅銷金帳裡,身底下是柔軟的牀,身上蓋的是繡着“龍鳳好合”圖案的粉紅色緞被,一時間他忘了自己是在哪裡,幾疑置身天宮。
想了半天,他纔想明白自己是在海盜船上,可是怎麼到了這屋子裡他就不知道了。
他感到頭痛、口渴,嗓子快要冒出青煙了,便起身撩開帳子,下了牀,來到一張寬大的八仙桌前。桌子上放着一個茶壺,四個茶杯,他端起茶壺,裡面是滿的,他也不用茶杯,直接對着壺嘴,如鯨吸水般把一壺冷茶喝的乾乾淨淨。
“公孫大爺,您醒了?”
公孫絕循聲望去,卻見從右面的一個門裡走出一個姑娘,珠翠滿頭,一身湖綠色的衣裙。
“姑娘是……”
“我就是這間屋子的,我叫嫣紅,今晚公孫大爺就是我的客人了。”
“原來姑娘是這屋子的主人,在下失敬了。”公孫絕站起身來。
“公孫大爺真會開玩笑,我哪裡會是什麼主人,我還是人家的哪,只不過被安排在這間屋子裡,到這兒來的大爺便都是我的客人。”
公孫絕明白了,這就是海盜船上的勾欄,每間屋子都安排一個姑娘接客。自己則是被安排到這間屋子歇息。
“公孫大爺,您一定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吧?”嫣紅問道。
“姑娘怎麼這樣說?”公孫絕詫異了,心中暗道:
我前些天還不過是條四處亡命的喪家犬,如今卻變得連臭蟲都不如了。
“是上頭吩咐下來,讓我好生侍候公孫大爺。
“凡是這樣吩咐的,就說明是上頭的好朋友,也一定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上頭是誰?”
“上頭當然是老闆了,這還用問。”
“老闆是誰?”
嫣紅不說話了,用染着豆蔻的紅指甲敲着桌面,很曖昧地看着公孫絕。
“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嗎?”
“公孫大爺是第一次到船上來吧?”
“是的。”
“公孫大爺既進了我的屋子,就是我的客人,您千萬別怪我多嘴,您在船上吃喝玩樂都請盡意,就是千萬別有任何好奇心。
“在這條船上,好奇心會害死人的。”
“多謝。”公孫絕喝下去的一壺茶都化成冷汗了。
“公孫大爺,上頭吩咐過了,您需要什麼就和我說,不論您有什麼要求,都會滿足您的,您如果不喜歡我,也別勉強,您可以選您喜歡的姑娘伺侯您。”
“不必,就是姑娘了,在下初來乍到,凡事還求姑娘照應一二。”
“這怎麼敢當?”嫣紅嬌笑着,眼角現出幾條魚尾紋,“您只要別問東問西,就是船上最尊貴的客人,洗澡水已給你備好了,酒醉後洗個熱水澡是最舒服的了。”
公孫絕早已聞到自己身上的酒臭和汗臭了,三個月來他還沒洗過澡。
他跟在嫣紅後面,進了屋子裡的一間小小浴室,一個大木桶裡盛滿了熱氣騰騰的水。
海盜船頂層的平臺上,輕歌曼舞已經開始了。
李實幾乎每晚必來,所以他的位子是固定的,也是最好的。
平臺上除了
柔靡的歌聲和曼舞的身姿外,靜的出奇。
所以男人們劇烈的心跳聲和粗重的喘息聲也就顯得格外清晰。
李實躺在寬大的太師椅上,雙眼早已眯了起來,看上去好像睡着了。
“大人,有人送了您一件禮物,請您去查收一下。”一個幽靈般的人悄悄出現在李實身旁,俯身低聲說到。
“什麼禮物?”
“是個大活人。”
“什麼?”李實的眼睛睜開了。
“是個女人,就是下面賭室裡的玉翠姑娘。”
“誰送的?”
“就是那位輸給您的馬如龍馬公子。”
“人在哪裡?”
“甲字房。”
李實站了起來,轉身從一個個圓睛凸目、嘴角流着涎水的男人身旁走過,往下面的樓梯處走去。
“舒服嗎?”
“舒服,舒服得快要死了。”
公孫絕連換了三桶水,洗去了足有二十斤的泥垢,身子輕得都要飄上天了。
熱水泡過的皮膚通紅,就像是一隻煮熟的螃蟹。
他赤條條地趴在牀上,享受着嫣紅一雙妙手的按摩,感到自己的身子都在她指下融化了,他還是第一次領略到“銷魂”的滋味。
外間門上傳來幾聲輕如鳥啄的敲門聲,公孫絕沒有聽到,也沒注意到嫣紅已然離開,那雙妙手的魔力依然停留在他的身體裡,他的魂靈也早已出竅。
嫣紅下了牀,只在赤裸裸的胴體上套了一件細棉布袍子,便走到外間開門。
門開後,她還沒見到人,就見到一隻手遞過一張條子,她接過紙條,那隻手便縮了回去,隨手爲她關上了門。
嫣紅看了看紙條上的字,又向裡間牀上看了一眼,輕聲嘆了口氣,走回來的時候順手把那張紙條在桌上的蠟燭上燒掉了。
“舒服,真的好舒服。我還從未這樣舒服過。”
牀上的公孫絕口中喃喃不絕。
嫣紅脫掉袍子,任由它堆在腳下,然後上了牀,輕聲道:
“公孫大爺,我會讓你更舒服的。”
她的雙手繼續在公孫絕背上揉按着,纖纖十指在公孫絕背上的筋脈骨縫間遊走不停。
公孫絕口中的喃喃自語立時變成了一聲聲呻吟。
“公孫大爺,我會讓你舒服得死去的。”嫣紅一聲嬌笑,兩手驀然用力下按。
公孫絕在銷魂的巔峰也聽到了兩聲脆響,他並不明白那是什麼聲音,也永遠不會明白了,他出竅的魂靈也永遠找不到可以迴歸的宿體了。
嫣紅看着驟然間變成一灘爛泥的公孫絕,又嘆了口氣,眼裡卻流出兩滴淚水,只有她知道,這淚水不是爲公孫絕,而是爲她自己流的。
她用綴滿流蘇的牀單把公孫絕緊緊包起來,如拎小雞般提起來放到牀下,然後扳起繡牀,又把繡牀下的波斯地毯捲起來,抓住地上的一個鐵環,用力一拉,地上便現出一個黑黝黝的洞穴。
她把公孫絕塞了進去,公孫絕便像根木頭般滑了下去。
她並不知道這洞穴通向哪裡。她只知道從這裡扔下去的屍體,無論是在地面上還是地底裡,都不可能被人找到了。
她有時甚至懷疑,這洞穴的盡端是不是有幾頭專吃死屍而且不吐骨頭
的異獸,不然屍體怎會處理得這樣乾淨。
她麻手利腳地把一切復原,又拿出一張同樣的牀單鋪在牀上。
做完了這些,她才鬆了口氣,可她的身體卻忽然間僵了。
她感覺到身後有人。
她感應到的並不是肅殺的殺氣,而是有人在她脖子上輕輕吹了口氣。
“鬼魂?公孫絕的鬼魂!”
她心中駭然,身子卻僵硬如石,好像被茅山道人施了妖法。
四樓的甲字房如同平臺上的座位一樣,也是李實的專用包房。
這裡雖然不過是他尋歡銷魂的場所,卻佈置得奢華壯麗,並不比他宰相府邸的臥室和書房遜色。
把“禮物”送上來的羅三原以爲李實一定會拒絕收下這份“禮物”。
李相爺對女人的挑剔在兩京都是出了名的,他有心看一場鬧劇:
一心想攀高枝的玉翠兩處都攀不着,重重摔在地上。
葡萄是越吃不到的越酸,女人卻是越得不到的越好,卻也越恨。
不料李實不但欣然收下,而且面露喜色,好像別人送他一件無價寶似的,羅三隻好強忍心中的失望,躬身退了出去。
“羅爺,上頭找您。”
他剛退出來,一名青衣侍者便走過來,附在他耳邊說。
羅三沒有問什麼事,在這條船上,疑問和好奇都是最犯忌諱的。
他隨侍者走進那間半明半暗的小屋,“關公”不見了,只有“曹操”還坐在暗影裡。
“你今天輸了?”
“是的。”羅三垂手侍立,並不發慌,賭就有輸有贏,即便是他這樣的賭王,何況輸掉的賭注並不大。
“那個馬如龍是第一次來?”
“是的。”
“江湖上有名的賭徒你都知道吧?”
“知道。”
“馬如龍哪?”
“他不是。”
“可你卻輸給了他。”
羅三沒有回答,他聽得出來,“上頭”並不是在責備他輸,而是說的另外一層意思。
“你覺得他的手法是賭徒的手法還是內家高手的手法?”
羅三仔細回想馬如龍擲骰子時手指的動作,卻也分辨不出是哪一種,這兩種手法只是練習的途徑不同,最後卻殊途同歸,他知道“上頭”實際是問:
馬如龍是賭徒還是內家高手?他還是回答不出。
“他執意要賭贏玉翠,是有意爲之還是偶爾的心血來潮?”
“曹操”又問道。
“看情形應該是一時心血來潮,他先是故意輸給老頭子,老頭子不要,反而把籌碼送給了他。”
“老頭子爲什麼要把贏的錢送給他?他們很熟嗎?”
“他們好像也是第一次見面。”
“老頭子”是這條船上的人對李實的稱呼,其實李實並不算老,在他的同僚中甚至還算年輕一輩,至於“頭子”倒是恰當,宰相本就是羣臣之首嘛。
“所以馬如龍就故意贏一個美女來送給老頭子作爲回報?”
“看起來是這樣。”
“看起來?”“曹操”冷笑了一聲,卻沒繼續往下說,心中暗罵道:
我花費重金,卻僱了些只會說“看起來”的蠢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