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這是你的命
旅館。
“咚咚咚”的敲門聲響起。
路奇打開門後，便看到門口站着的辛德拉，略微有些意外：“你是怎麼找過來的。”
“你的特徵很明顯，稍微一問就知道了。”
辛德拉低着頭道。
“是嗎，進來吧。”
路奇撓撓頭，將少女帶進了屋。
進屋之後，辛德拉便沉默的抱着膝蓋，坐在了牆邊，情緒明顯低落。
路奇收拾着被褥，見狀問道：“我也不想哪壺不開提哪壺，但你不陪家人了嗎？”
辛德拉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路奇也就沒再問下去了，想起少女上午時提到家人期待的眼神，此刻的落差就顯得更爲明顯。
走了一遭後，他能明顯的感覺到，那家人是如何看待辛德拉的。
明明是自己的女兒，但眼神就像是在看什麼不想見到的人一樣。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卻連少女容身的一點縫隙都沒有。
此刻的她，或許也已經意識到了。
也許在三年前，她珍視的家人，就早已將她拋棄。
離開家後，她沒有去的地方，這廣闊的天地，似乎沒有一處是她的容身之所。
當心中的依靠不再是依靠的時候，她發現，她就像是被世界遺棄了一樣。
她最後能想到的人，只有路奇。
好在，他並不難找，只是稍加打聽就找到了。
凡是問起來的人，皆是印象深刻。
“既然如此，那就在這休息一晚吧。”
路奇鋪好了牀單，並沒有多說什麼，想了想又道，“時間還早，下會兒棋？”
辛德拉點了點頭，站起身來。
她並不是來尋求安慰的，只是想不孤身一人。
二人合力用魔力交匯出了一個棋盤，接着便開始了落子。
路奇難得的認真起來，彷彿根本不顧及小姑娘低落的心情，盡情的虐着菜。
辛德拉抿着嘴脣，不服輸的勁全寫在了臉上。即便被殺的片甲不留，也硬是一聲不吭。
漸漸的，她也全身心的投入了博弈之中。
二人就這樣無聲的對弈着，時間緩緩流逝。
忽然，辛德拉開口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聞言，路奇想了想道：“很大，廣闊無邊又充滿了奇妙。各地都有不同的風景，不同的人文情懷。”
辛德拉眸子閃了閃：“可以和我講講嗎？”
“嗯那就先從哪說起呢。”
路奇一邊落子，一邊思索起來，隨即緩緩開口，“就先從我的故鄉，德瑪西亞開始講起吧”
雖然下午時也有提及，但卻不是全部。
此刻，他又講了銀翼龍禽、講了高勇巨像、講了爍銀山脈、講了英雄屠龍、講了拿錘子的約德爾人尋找着英雄。
許多許多的故事，一個晚上都講不完，所以他都是挑着精彩的講。
辛德拉最開始安靜的聽，後來也產生了嚮往，時不時會主動問些什麼，路奇也會一一回答。
不知不覺中，她眸中的光，早已明亮的閃爍着。
直到時候已經不早了，路奇打了個哈欠，這才停了下來：“差不多該睡覺了，有時間我再繼續講。”
“嗯。”
辛德拉也不貪心，聽到這裡已經很是滿足。
不過她沒有急着去睡，而是起身，找到了自己帶來的行李，從中取出了一些藥材。
路奇見狀，有些好奇道：“這是做什麼？”
“一種藥。可以幫助我更好的控制魔力。”
辛德拉如實的回答，她找來一個罐子，將藥全都磨成粉末。
路奇卻摸着下巴思索起來，伸手道：“拿過來我看看。”
辛德拉聞言，便將罐子遞了過去。
路奇捻起其中的一點藥渣放進嘴裡，眉頭微微皺起：“寒血草，冷樹根，紅暮葉，柳兒草.”
看着他一一念出名字，辛德拉感到驚奇。
雖然有些名字和她知道的不一樣，但也有一些發音很是相似，應該是一樣的類型。
她忍不住問道：“伱還會醫術？”
“我可是我們村出了名的神醫。”
路奇毫不謙虛的笑了笑，隨即又收起笑容，“你知道這些藥的成分嗎？”
辛德拉心中閃過奇怪，搖了搖頭：“不知道。”
“喝了多久了？”
“三年了。”
辛德拉如實回答。
“是嗎。”路奇思索了一下，看着辛德拉不解的眼神，還是實話道，“這些都是屬性爲寒的藥類，你每次喝完之後，是不是感覺身體發涼？”
辛德拉立刻點頭，又忍不住問：“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了。這些藥要是單獨分開，就沒什麼。但全都合在一起，就說不上是藥了，而是寒毒。”
路奇將藥罐子放在了桌上，解釋道，“服下後會對服用者的精神和身體產生雙重影響，一是削減精神力，讓服用者處於精神虛脫的狀態。二是降低身體機能，減少血液的循環，對魔力的促生產生影響。”
這種藥，路奇其實很是熟悉。
因爲德瑪西亞曾經就盛產這類的禁魔藥劑，藥方略有不同，但基本大差不差。
爲了削弱法師們的力量，要麼逼他們服下禁魔石灰藥劑，要麼就是這種禁魔藥。
總之，對法師都是百害無一利的。
辛德拉卻已經連續服藥三年。
聽完路奇的解釋，辛德拉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忽然感覺到遍體的寒意涌現。
“這是爲了削弱魔法力量的藥嗎”
她看向藥罐，身體愈發寒冷。
“差不多。”路奇點了點頭，繼續道，“喝完之後，你是不是感覺精神不足，同時對魔力的感知變弱。”
辛德拉點着頭，聲音開始有些顫抖：“可是老師說，這是魔力控制精進的表現.”
她自己說完，卻是自己也都不相信了。
因爲是自己的魔力，所以她能感受到，三年來，她不但沒有學會掌控這種力量，反而魔法開始變得衰弱。
她本以爲，是自己的問題，爲此更加專心、認真的修煉。
只爲了不辜負家人，不辜負老師。
只爲了能夠掌控自己的力量，讓大家不再害怕。
可卻沒想到，會是這樣。
辛德拉沉默下來，然後側躺在了牀上，將自己蒙在了被子中，任由黑暗將她籠罩。
路奇看着，卻也不知該說什麼。
房間陷入了難言的寂靜。
半夜時分。
辛德拉從牀上坐起，在黑暗的房間中她卻可以清楚的看到一切。
看了一眼旁邊的牀上躺着的路奇，她無聲的下了牀，用魔力安靜的打開了房門，然後離開了房間。
從始至終，都極爲的安靜。
不論如何，她必須從老師那裡得到答案。
但也不想這件事牽扯到路奇。
清晨時分。
辛德拉已經站在了神廟的入口。
神廟籠罩在一片祥和的光彩中，被附近的人們譽爲聖所，聖所的主人柯尼根長居於此，待人和善，受人尊敬，受人愛戴。
辛德拉本以爲這樣的大師，從不會騙人。
她推開以往推開無數次的神廟大門，朝着柯尼根的院落而去。到了地方之時，便看到柯尼根在院中打坐，身體離地漂浮，渾身被冥想之力包裹。
似乎是察覺到了來人，柯尼根睜開眼來，落在地上：“不是說了，這一兩日不要來打攪我。”
很快，他便發現了辛德拉身上濃郁的黑暗能量，然後意識到了什麼。
他平靜問道：“所來何事？”
“那些藥，是爲了抑制我的魔力，削弱我的魔法，對嗎？”
辛德拉擡起頭，她早已不再怯懦，目光直視柯尼根。
柯尼根聞言，問道：“是誰告訴你的？”
“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不是。”辛德拉的語氣中，帶上了壓抑的憤怒。
從這一問中，她或許已經知道了答案。
“是。”柯尼根並沒有否認。
辛德拉身子一顫，握緊了拳頭，質問道：“爲什麼？你明明可以教會我正確的辦法。”
柯尼根輕嘆一口氣：“你的力量太過於強大，無時不刻都在增長。你是無法真正掌控它的，所以我只能用這種辦法來削弱。”
“所以你欺騙了我整整三年？”
辛德拉臉上露出一個悽慘的笑容，“我是那麼的相信你，我曾一度以爲你會帶我走向正確的路。”
“我本來也是這麼想的。”柯尼根注視着辛德拉，道：“我本來以爲，我可以慢慢的引導你。然而你身體裡的黑暗，太過於恐怖，只有這個辦法纔可以保證你的安全。”
“呵呵.”辛德拉聽懂了，他從沒有任何一刻相信過她，“你從沒將我當做學生看待是嗎？”
“你代表黑暗，與神聖所不容。”柯尼根依舊用一種俯視的目光看着辛德拉，“但我的確將你視作我的學生。”
“謊言凝聚而成的一切有什麼意義？”辛德拉心情不可控的感到消極，她的聲音有些發冷，身上的陰鬱能力開始瘋漲。
三年來的藥劑，並沒能削弱她的力量，在這一刻，被壓制的所有力量全都回來了。
“你已經在失控的邊緣了。”
柯尼根聲音依舊平靜，他雙手擡起，開始結印，“本來我不想這麼早就用這招的，但似乎沒有餘地了。你的力量增長的過於迅速，最終的失控是必然的，你根本無法掌控，如果再放任其繼續成長下去，只會害人害己。”
他的目光漸凝，後面的話又像是說服自己一樣。他不再猶豫，渾身上下開始翻涌起大量的魔力，隨之大喝一聲。
“縛靈之陣，起！”
喝聲落下，從四面八方，亮起數道光束，形成了一個立體的屏障，將院落罩在其中。
而在腳下，一個早已準備好的陣法驟然亮起，密密麻麻的咒文流淌。
一瞬之今，辛德拉感覺到自身的魔力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所壓制，她的身體感覺到了數倍的沉重，不由得跪在了地上，強撐着不趴下去。
“老.師.”
她從牙根裡擠出這兩個字，一雙眸子淒涼的望向柯尼根。
柯尼根對這二字視若無睹，面色冷然：“這個陣法，是專爲你而設立。在此陣中，任何魔法都將被壓制。目的是爲了防止力量失控，它不會殺死你，而是會抽走你的黑暗力量。你不要抵抗，相信我，陣法結束之後，你會成爲普通人。”
辛德拉的確感覺到魔力從身體上被一絲絲的剝離，但那感覺就像是在抽她的血，挖她的肉，徹骨的痛楚伴隨而來。
她清楚的意識到，當這些力量徹底離開，她會這樣死去。
她出生起，這些力量就伴隨着她，像是一體的一樣。
“我不會再相信你的謊言了。”
辛德拉咬牙起身，釋放出黑暗的力量，想要衝破身上的禁錮。但卻在下一秒，遭到了更強大的壓制。
“你的抵抗是無用的，在縛靈大陣中，再強大的魔法力量也會被壓制。”柯尼根輕輕的嘆了口氣，“你的抵抗，只會加劇你的痛苦，不妨相信我這一次，我從未想過傷害你。黑暗力量爲神聖所棄，淨化黑暗便是神廟的職責。你身爲我的弟子，理應明白這份責任。”
“那不如殺死我。”
辛德拉死死的咬着牙，但又想到什麼，抵抗有一剎那變弱，她懷揣着最後渺小的希望問道，“這一切，他們都知道嗎？”
“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三年前，他們找到我，本意便是想讓我對抗你的黑暗力量。那時你的黑暗力量還不像現在這般強大，若是那時我便心硬一些，或許今日的你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柯尼根對這個問題並不意外，他也不想再欺騙這個孩子。
或許在這最後一刻，該讓她知道真相。
三年前，正是那一家人，想要擺脫她，才特地找到了他。
而縛靈大陣，的確會抽走目標的魔力，但這與抽走生機無疑，能活下來的概率，其實極低。
他並不想這麼做，但又不得不這麼做。
他曾經的確有想過，靠自己來引導辛德拉，引導她正確的使用這股力量。然而只是幾天，他就發現，他做不到。
辛德拉是他見過的所有人類中，最爲特殊的一個。
她是天生的黑暗法師，生來便被黑暗所擁抱，是真正的黑暗之女，不詳之象徵。
“呵呵.”
聽到這個答案，辛德拉忽然笑了，只是笑容無比的淒涼，一顆心更是沉入了冰冷的深淵。
本以爲離開了村子，可以去往一個沒有人知道過去的地方，一家人生活在一起。
原來他們早就想丟掉她了嗎。
原來，他們從來沒將她當做過家人。
那她這些年的忍耐，又究竟是爲了誰？
在這一刻，天空變色，烏雲籠罩而來，電閃雷鳴中，大雨不由分說的落下。
柯尼根微微色變，感覺到這一切都是受辛德拉的魔力所影響。
她失控的徵兆，愈發明顯了。
縛靈大陣亮起閃光，強行壓制這她的魔力。
“從出生起，就沒有人喜歡我。爲了這微不足道的愛，被欺負，被辱罵，我都可以忍。所有委屈我都可以接受。”
“只要我聽你們的話，你們就不會討厭我。只要我努力的學習，努力的修煉，努力的完成所有人給我的要求，我就能被認可，能真正融入你們。”
“我曾經天真的相信着這一切，我認爲總有一天，你們能改變對我的看法。”
“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謊言。爲了這虛假的謊言，我可笑的努力着，哈哈哈我從來沒想傷害過誰，爲什麼，爲什麼你們都要這麼對我！？”
辛德拉歇斯底里的吼聲在雨中響徹，她不理解，她真的不理解。
爲什麼，從出生以來，所有人就都討厭她？
父母則罵她，長兄譏諷她，同村小孩欺負她，大人嫌棄她。
她走到哪裡，都如同一個避之不及的瘟疫一般，從未感受過任何人帶來的溫暖。
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絲希望，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的拼命的握住它。
然而，就連這一絲希望，都是假的，都是謊言。
大雨落下，從她臉上滑落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她好痛苦。
爲什麼？
究竟是爲什麼？
柯尼根聞言，嘆了口氣道：“你生來便被黑暗所擁，被衆人所棄，這是你的命。”
“命？”
辛德拉仰頭，望着蒼穹，聲音沙啞，“如果一個人生來的命運就被註定好，那這天地間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她站起身，黑暗的力量被不斷的抽離體內，但又有更多的隨之涌現，彷彿無窮無盡。
但這樣，也會讓她的身體越來越痛苦。
伴隨着徹骨的痛苦，她的皮膚上開始出現一道道細細的傷痕，從中溢出鮮血。
就好像是有一把鋒利的小刀，不斷的割破着她的肌膚。
少女的面容是那樣悽慘，眼神是那樣憤怒，那翻涌的黑暗能量，又是那樣的駭人。
心中，無邊的恨意蔓延。
命？
她纔不要被這區區的字眼束縛！
柯尼根見狀，有些於心不忍：“不要再抵抗了，這樣只會加劇你的痛苦。”
“區區.痛苦罷了”
辛德拉雙眼冰冷，猶如幽深的黑暗。
憤怒，憎恨，負面情緒在她的胸腔中不斷的翻涌，濺起無邊的殺意，她的精神正在悲鳴，靈魂正在哭泣，身軀，正在顫抖。
她忍受了一切委屈，然而到頭來，得到的只有欺騙！
夠了。
那就結束這一切。
暴雨落下，像是蒼天都在哭泣，早已覆蓋了她臉上的淚痕。
殺！
殺！！
此刻她的心中，只剩下這一個聲音。
“已經可以了，有我在。”
忽然，一隻大手悄無聲息的按在了她的腦袋上，那即將失控暴走的黑暗魔力，也在這一刻全都消散。
暴雨中，辛德拉擡起頭，看到了身旁的路奇。
他的眼神是那樣的溫柔與心疼。
就像是一道光束，照進了辛德拉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