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身上背了一樁大麻煩,李欽載居然還有閒心計算唐朝弓箭的射程,實在是心大。
前世零零碎碎看過一些央媽的科教片,裡面說起古代的弓箭射程,較爲原始的都是一百米出頭,經過宋人的改良後,射程纔有了長足的進步。
而如今唐朝的弓箭射程,顯然還停留在比較原始的階段。
李欽載依稀記得,如果在弓弦和弓臂之間加裝一個小玩意兒,射程至少能翻倍。
射程能翻倍的弓箭,若被如今大唐的君臣們知曉,應該……或許……能抵罪……吧?
如今的大唐正是生機蓬勃的時候,軍隊鋒芒畢露,李治更是野心勃勃,暗暗憋着一股勁兒誓要超越太宗先帝,走出父親文治武功的影子。
軍中將士對開疆擴土的渴求甚至大於貞觀朝時期,若是戰場上了多了一件射程翻倍的遠程利器,對天子和軍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對這個世界不熟悉,李欽載不確定如今弓箭的射程是否真的只有百步。
“百步是軍中所有弓箭的射程?有更遠射程的弓嗎?”
劉阿四想了想,道:“有五石強弓,數量不多,皆是軍中壯碩之士所執,射程可至一百四五十步開外,不過百步以後的準頭……”
劉阿四搖了搖頭,笑了一聲。
顯然百步以外的準頭,只能靠運氣了。
“確定沒有百步以外兼具準頭的強弓?”李欽載追問道。
劉阿四堅定搖頭:“確定沒有,小人不敢與五少郎妄言。”
李欽載呆怔半晌,久久沒出聲。
劉阿四不自在地咂了咂嘴。
今天的五少郎表現很奇怪,上火的少主人不去吃藥,反而在大門口與他們這些行伍軍漢乾巴巴地聊着沒有營養的天。
“咳,五少郎,聽吳管家說,曬乾的菊花和甘草每日少許泡水,服之可令……嗯,可令貴尿清澈如泉。”劉阿四遲疑着建議道。
李欽載回神,愕然道:“啥貴尿?啥尿那麼貴?”
劉阿四尷尬道:“小人不知,是吳管家說的,府里人皆知吳管家前些年不知結識了哪位高人,授了他一手治上火的皮毛本事,從此以後吳管家在府裡四處尋摸,專找上火的人下方子……”
李欽載點頭,難怪那個老不正經的偷看他撒尿,也不怕長針眼……
沒營養的聊天結束,李欽載與劉阿四招呼了一聲後,轉身回了後院內宅。
劉阿四長鬆了一口氣。
這位五少郎自從闖了大禍被二郎斷斷續續教訓數次以後,無論性情還是爲人都變得好奇怪,彷彿換了個人似的,令人難以適應。
看着李欽載的背影,劉阿四搖了搖頭。
不知五少郎爲何性情大變,這種變化對他們這些部曲家將來說,自然比以前平易近人多了,他們也欣見其成。
然而,五少郎終究闖下了彌天大禍,牽累了整個李家,連老國公都被朝臣們參得灰頭土臉,不知如何應對。
這兩日府裡下人之間流言四起,這樁劫難五少郎怕是躲不過去了,或許過不了幾日,便有天子的旨意下來,五少郎流徙千里的結局斷難改變。
盯着李欽載快要消失的背影,劉阿四嘆了口氣,低聲嘟嚷道:“可惜了……”
…………
回到內宅自己的臥房,李欽載命人取來紙筆,然後關上房門,整日未出,連膳食都是丫鬟送進去的。
一直到深夜,李欽載都在房內寫寫畫畫,沒人知道他究竟在畫什麼,有膽大的下人小心貼在屋外聽牆根,只聽到屋子裡的李欽載忽而低笑,忽而暴躁如雷,將紙撕碎揉成一團扔出窗外。
膽大的下人貓着腰撿回李欽載扔出窗外的紙,展開拼湊後,發現上面畫了一堆稀奇古怪的東西,似乎是某個部件的圖紙。
其形狀又扁又長,中間有凹槽,還有機括,兩端有卡扣槽,一頭大一頭小,平視過去扁平如同鴨嘴,上下之間還卡着一個機簧。
下人不知五少郎究竟在幹什麼,正聚在一起竊竊議論之時,屋子裡的李欽載忽然發出一陣大笑。
然後房門打開,李欽載走了出來,命下人速速尋找軍器工匠。
李家本是將門,家主更是大唐排名第一的名將,國公府與軍器監的官員自然有着良好的關係。
軍器監的工匠很快被請來。
李家前院的一株榆樹下,軍器監工匠恭敬地垂手站在李欽載面前,李欽載手拿一張圖紙正在詳細講解。
前院不遠處的迴廊下,照壁外,堂柱內,李家的下人們三五成羣聚集,盯着不遠處的李欽載和工匠議論紛紛。
一位養尊處優的權貴紈絝,一位樸實業精的軍器工匠。
兩個人湊在一起說事,畫面怎麼看怎麼違和,根本完全不搭嘎好不好。
前院內,李欽載口乾舌燥講解小半個時辰,工匠卻仍然一臉懵懂。
“呃,少郎君恕罪,老朽愚鈍,此物……究竟有何作用?”
李欽載嘆了口氣,道:“當然是增加弓箭的射程,一百步的射程變成兩百步,戰場上兩軍對陣,咱們優於敵軍一半的射程,它不香嗎?”
工匠赫然睜大了眼:“能增一倍的射程?皆因此物?這……少郎君,此爲軍中大事,可不敢戲言。”
“我騙你有錢賺?”李欽載瞥了他一眼,道:“圖紙就在這裡,按圖打造機件,就知我所言真假了。”
工匠將信將疑,礙於李欽載的身份,還是恭敬地應了。
“材料很重要,記住弓臂一定要用山桑木所造,弓弦六材,幹、角、筋、膠什麼的,料要用足,使之至少拉滿八石而不崩,這些你應該懂吧?”
工匠恭敬點頭:“小人懂的,軍器監內有現成的八石強弓,取之稍微改造一番便可。”
遲疑着指了指圖紙上的機件,工匠小心地道:“此物若裝備強弓上……果真能至二百步?”
李欽載信誓旦旦道:“用你項上人頭髮誓,一定能!”
工匠大驚,顫聲道:“小人……的項上人頭?”
李欽載認真臉:“此等機密大事既然被你知曉,你我當立軍令狀,事若不成,總不能用我的項上人頭吧?”
工匠臉色頓時蒼白。
壞了!上了賊船!
此子有口皆碑的混蛋之名果真非浪得虛名,隨便一刨便是個大坑。
見工匠渾身抖如篩糠,李欽載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道:“逗你的,你盡力便是。”
工匠篩糠的節奏頓時鬆緩,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努力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
“少郎君真是……呵呵,風趣得緊。”
李欽載看了他一眼,嗯,“風趣”的評語顯然發自工匠內心,非常的誠懇,他GET到自己的笑點了,他懂我。
“圖紙都明白了吧?回去連夜趕工做出來,想必你知我如今有麻煩在身,很可能被判流徙千里,若流徙千里前你仍未完工,我便拉你一同流徙千里。”
工匠乾笑道:“少郎君又風趣了……”
李欽載嚴肅地盯着他,道:“不,這句是認真的。”
工匠又開始篩糠,身軀顫抖行了一禮:“小人定盡全力!盡死力!至遲明日上午便可造出!”
李欽載正要說什麼,忽聞正門外一陣喧鬧,扭頭望去,原來是老爹李思文從外面回來了。
吳管家和下人們紛紛上前牽馬墜蹬,恭敬地招呼問好。
李思文面無表情,入了側門,繞過照壁,便朝前院走來。
李欽載亦多少了解了一些這個世界的規則,長輩晚輩父子之間是必須執禮如儀的。
於是李欽載也起身,朝李思文躬身行禮:“孩兒見過……”
話沒說完,李思文卻從他身邊走了過去,當他如空氣般,徹底無視了他的行禮。
李欽載也不尷尬,只是嘆了口氣。
這位父親是真的對自己失望透頂了,漠視已是他最大的慈悲。
殷勤陪同李思文往內宅走去的管家吳通同情地看了李欽載一眼,仍舊屁顛顛地送李思文入內宅。
離開李欽載的視線,繞過前堂,來到後院花園幽道處,久不出聲的李思文終於打破了沉默。
“爲何有工匠在家?那孽子又想作甚?”李思文冷冷問道。
吳通陪笑道:“五少郎約莫琢磨出了什麼新奇的物事,召軍器監的工匠製作呢。”
李思文臉上閃過一絲怒意,沉聲道:“孽子!闖下如此大禍仍不消停!軍器監爲國造器,何時輪到這紈絝膏粱召用了?混蛋至極!”
父子間的恩怨,吳通不敢插嘴,只得訕然而笑。
“吳通,傳老夫的令,讓工匠回去安分當差,不得陪這紈絝子胡鬧!”
吳通只好唯唯應了。
…………
旨意來得比想象中的更快。
日前李治在太極宮宴請李勣,大約算是含蓄地提前打招呼了。
那頓御宴的意思便是,朝臣議論太難聽,朕扛不住了,對不起,你家那五孫子老子要辦了他!
從御宴後出宮回家,李勣一直未見李欽載,顯然也已無奈地接受了事實。
既然已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對李治來說,趕早不趕晚。
畢竟朝堂上的議論聲參劾聲已越來越大,可謂官怨沸騰,若天子礙於李勣的功績而拖着遲遲不辦,對皇權皇威也是一種損害。
第二天大清早,英國公府突然正門大開。
一位穿着絳紫官袍的宦官雙手高高託舉着一份黃絹聖旨,擡頭昂然走進國公府內。
李家除了在外爲官的李勣長子李震,孫子李敬業李敬猷外,府中自李勣以下,包括李欽載在內皆出迎跪接聖旨。
宦官徐徐展開聖旨,前院香案後,氣氛陡然緊張凝滯起來。
一番佶聱難懂的古文被宦官宣念出來,從李家人難看的表情來看,聖旨的內容顯然不是誇李欽載長得帥人品好。
宦官宣念過後,飛快地掃了接旨人羣中的李欽載一眼,然後堆起笑容將李勣扶了起來,不停地躬身行禮。
李欽載混雜在人羣裡,聽到身旁李家人的竊竊議論後,李欽載明白了。
英國公李勣之孫李欽載,其行喪德,其性桀驁,心性寡薄,不敬先帝,藐視皇威,着令即日徙嶺南,五年不得還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