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兩名歹人的刀揮落,楚三郎眼皮一跳,眼疾手快出刀,鏘的一聲,橫刀將二人的刀架住,此時的刀刃離二人的脖子僅僅數寸。
“三郎,啥意思?”歹人盯着楚三郎問道。
楚三郎手上一抖,將二人的刀震遠,然後淡淡地道:“火已燒起來,我們的行蹤已露,被追兵抓住的可能更大了。”
“然後呢?”歹人惡狠狠地道。
“然後,我們更需要這兩個人保命,保住我們自己的命。”楚三郎冷冷地道:“還有,這女人和孩子若死了,我們的家人,親眷,三族之內的親人,都活不了。”
“我們自己的生死無所謂,但是我們的家人和親眷……終究要給他們一條活路。”楚三郎眼中露出愴然之色。
其餘三名歹人神情一怔,漸漸收回了手中的刀。
亡命之徒不是傻子,也不是瘋子,他們只是不在乎生命而已,無論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
再兇殘的亡命之徒,終究也有弱點,他們的弱點大多是自己的親人家眷。
楚三郎眼中突然兇光一閃,轉身狠狠一記巴掌便抽在崔婕的臉頰上,啪地一聲脆響,崔婕整個人被打趴在地,耳中嗡嗡做響,半邊臉頰火辣辣地痛。
“賤人,我不殺你,但也別高興太早,若我們兄弟今日能逃出去,定將你折磨到生不如死,”楚三郎冷冷道:“敢放火引來追兵,便等着承受後果吧。”
冷眼望向旁邊的蕎兒,楚三郎眼中毫無憐憫,擡手便待再扇他一記,手掌揮舞出去,崔婕卻忽然撲過來,將蕎兒一把摟住。
楚三郎的手掌狠狠拍在崔婕的後背,崔婕痛苦地哼了一聲,擡頭凜然不懼地盯着他。
“要殺要剮衝我來,莫對孩子撒氣,打傷了他,你以爲英國公不會動你的家人麼?”崔婕冷冷道。
楚三郎冷哼,卻也沒再下手。
“此地兇險,不宜久留,我們快走!”楚三郎喝道。
簡陋的茅屋仍在熊熊燃燒,楚三郎看都不看一眼,領着衆人轉身便離開。
…………
山腳下,正在緩行邊走邊尋找歹人留下的痕跡的老魏和一衆部曲看到了半山腰的火光和濃煙。
“魏老,快看!那裡,那裡着火了!”一名部曲興奮地大聲道。
老魏盯着那團燃燒的火,眼睛眯了起來。
“魏老,一定是那夥歹人放的火!”部曲興奮地道:“我們快趕過去,小郎君和崔家小姐定在那裡!”
正要跑動起來,老魏卻攔住了大家。
“毛毛糙糙的,一個個像半生不熟的瓜皮!”老魏罵道:“別人放把火你們就跑過去,跟傻狍子有何區別?萬一中計了呢?”
“呃,中啥計?”
老魏眯眼盯着火光,緩緩道:“這把火放得蹊蹺……按說歹人應該千方百計掩藏蹤跡,不讓人發現纔對,爲何主動放火暴露行蹤?這不是找死嗎?”
這麼一說,部曲們都冷靜下來了,紛紛點頭。
對呀,歹人不可能這麼傻,主動放火示警吧?腦子多大的病纔敢如此挑釁,他們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
老魏又道:“兩個可能,一是這把火燒起來是意外,或是被挾持的兩個人燒的,火勢太大已來不及撲滅。”
“二是歹人要轉移,先放火把咱們引過去,此謂‘調虎離山’,咱們都朝火光撲過去,包圍圈便鬆散了,方便歹人突出重圍,逃逸外縣。”
部曲道:“魏老您說怎麼辦,咱們都聽您的。”
“兩個可能都不能錯過,咱們這一隊有二十人,兵分兩路,一路撲火起之處,一路趕往北面的山腳,等歹人路過……”
“歹人會從北面走嗎?”
老魏指了指四周,笑道:“東南西三面皆是平原,不宜躲藏,而且三面皆通往長安或渭南縣城方向,我斷定這夥歹人不敢往人多的城池去,北面卻是蒲城白水方向,等於離開了渭南縣轄域。”
“一旦逃出渭南轄域,朝廷兵馬便再難追緝,換了是你,你會如何選?”
部曲不假思索地道:“我定會從北面逃出去。”
老魏點頭:“每隊十人,歹人應該只有四到五人,不出意外的話,拼殺起來不難,無論哪隊遇到歹人,首先保護好小郎君和那位姑娘,其餘的人卯足了勁殺賊!”
部曲們精神振奮,抱拳轟應:“是!”
…………
楚三郎等人在密林中迅速穿行,天色漸黑,他的動作卻像一隻黑暗裡捕食的獵豹,崎嶇的山路如履坦途。
後面跟着的幾個人可就沒那麼輕鬆了,尤其是崔婕,高一腳低一腳不知摔了多少次,可她仍緊緊地摟着蕎兒。
天色越來越暗,楚三郎的心情也越來越放鬆。
黑夜方便掩藏行跡,他有把握在黑夜的密林裡穿行,只要走出這座山,往北走數十里,便是蒲城地界。
朝廷的兵馬全都佈置在渭南縣,縱然等他們回過神,再往蒲城佈置搜索時,那麼多的兵馬調動少說也得兩三天。
兩三天的時間,足夠他逃出關中,朝廷再想拿他,簡直比登天還難。
眼下密林的北面,便是他的生機。
想到即將逃出生天,挾持的這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那時任由自己蹂躪,楚三郎愈發興奮,只覺腹中一團火在燃燒,腳步不由快了許多。
離密林邊沿還有一兩里路時,楚三郎臉色一變,突然停下腳步,神色凝重地支起耳朵聆聽着什麼。
一名歹人湊到耳旁輕聲道:“三郎,有何動靜?”
楚三郎皺眉道:“不知道,只是覺得哪裡不對勁,眼皮也跳得厲害。”
歹人不說話了,隨即悄悄地拔刀出鞘。
都是亡命之徒,他很相信楚三郎的直覺,以往就是憑靠他的直覺,四人躲過了不少次官府的埋伏。
四名歹人緊張不安地保持半蹲狀態,像四支隨時激射出去的利箭。
黑暗的半人高的草叢中,忽然一柄刀從斜面刺來,刀尖對準了楚三郎的腹部,無聲而迅疾,像一道驟然炸響的驚雷。
楚三郎眼皮一跳,多年亡命的經驗令他的動作反應非常迅速,身子一側,險而又險地避開了這要命的一刀。
崔婕抱着蕎兒,黯淡的美眸瞬間亮了起來。
是他麾下的部曲麼?他的人馬終於找來了!
情不自禁地將臉蛋貼在蕎兒粉嫩的臉蛋上,若不是不合時宜,崔婕真恨不得狠狠在他臉蛋上吧唧一口。
不愧是莊子里人人尊敬的小先生,果真有幾分本事。
崔婕知道。李欽載的人馬能找過來,並準確地在山下設伏,這一切都跟蕎兒放的那把火有關。
父子倆一個比一個聰明,小傢伙長大後只怕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姨姨,莫摟太緊,我快喘不過氣了。”懷裡的蕎兒不滿地道。
崔婕笑着鬆開了一點。
蕎兒指着正在拼殺的前方,道:“姨姨,跟壞人打架的,是爹派來的人嗎?他們是來救我們的嗎?”
崔婕輕聲道:“是,你爹的人找到我們了。”
蕎兒笑了,小小的臉蛋上滿是得意:“我知道爹一定會來救我們的,只是之前不知我在何處,放把火他就知道了。”
“是,蕎兒真厲害。”崔婕寵愛得不行,使勁揉他的腦袋。
前方漆黑的叢林裡,楚三郎的心已經沉入了谷底。
半人高的叢林深處,緩緩站起一道道人影,粗略一數,大約有十來人。
爲首的是一位老莊戶打扮的模樣,手裡一柄刀鞘都生鏽的破刀,刀刃卻在黑暗中吞吐着駭人的寒光。
老莊戶一臉老農憨厚的模樣,甚至朝楚三郎咧嘴一笑,那滿嘴的黃牙在黑夜裡閃爍着詭異的黃光。
楚三郎不會天真到以爲他真的是老莊戶,剛纔側面偷襲他的第一刀,便是這個趴在草叢裡的老莊戶乾的,刀法歹毒,角度刁鑽,差點要了他的命。
“額就說咧,你們應該會走這條路,哈哈,猜對了。”老魏大笑,像一個看到獵物落入自己陷阱掙扎哀嚎的老獵戶,一臉豐收的喜悅。
說話間,身後的十名部曲已默不出聲,飛快地站好了各自的位置。
楚三郎的心愈發沉重。
他看得出部曲們站位的名堂,分明是軍中結陣擊敵的進攻陣勢。
兩人在前,四人居中,四人分別押在左右兩翼,分工嚴謹且明確,區區十人的陣勢,一旦發動便仿如千軍萬馬,殺意盈天。
老魏說了那句話後便再無廢話,閃身站到一旁,保持半蹲的姿勢,背靠着一棵大樹,眼睛半闔,那柄破刀支在地上,好像要在原地打個盹兒的樣子。
但是誰都不會以爲這老傢伙是真的要打盹兒,此刻楚三郎眼裡的他,像一頭等待機會擇人而噬的老虎,對楚三郎來說,這個老莊戶模樣的人甚至比十人結的殺陣更恐怖。
楚三郎面前,隨着領頭部曲一聲暴喝“殺!”
十人殺陣已發動。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只是身份已互換。
昨日的村口,四名歹人聯手對付兩名部曲,部曲一死一重傷。
此時十名部曲結陣而擊,卻將四名歹人殺得步步後退,左支右絀。
一邊是刺客的殺人技,一邊是軍陣合擊之技,只要軍陣人數充足,往往能夠以一敵十。四名歹人的個人技藝在軍陣面前毫無優勢,很快一名歹人便被部曲的刀劈翻,一聲慘叫後趴在地上再無動靜。
歹人已失其一,楚三郎愈發絕望。
他知道今夜斷難逃出生天了,莫說外面正在包圍他的千軍萬馬,僅僅眼前這十個人的殺陣,他都逃不出去。
更何況還有一個貌似憨厚老農的傢伙在一旁虎視眈眈,給了他莫大的心理壓力。
見老魏的刀法已經有些凌亂,老魏在一旁冷眼旁觀,突然呵呵笑道:“那漢子,降了吧,我向五少郎討個人情,給你留個全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