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 51 章

“哇, 真是一個可憐兮兮的男朋友。”我居高臨下的看着蘇寅農,這傢伙蹲在地上,兩隻手抱着肚子, 一付我受了嚴重內傷的神情。

“看什麼看?”我沒好氣的對他大叫, 無論如何不能讓他以爲用那種無助的眼神看我, 就可以讓我內疚。

“很疼啊, 用那麼大的勁兒幹嘛?”

“是嗎?”我蹲下來, “很疼嗎?”

“嗯。”他瘋狂的點頭,最誇張的是居然伸出一隻手做出抹眼淚的動作,我開始好奇:有沒有這樣一種武功, 我是說踢到腿肚子可以讓肚子疼的武功。根據十六年的人生經驗我在一分鐘以後做出判斷:沒有。至少寧羽西沒有這樣的功力,這個結論讓我鬆了一口氣, 我接着做出第二個決定, 離開他。王瑤女士的語錄之一便是:和一個純心想賴你的人糾纏是不明智的行爲。

第二個決定也許不夠英明, 當然如果你認爲被人從後面抓住腳脖子,然後摔個狗啃泥不算是一件很倒黴的事, 也許會和我有不同的看法。

戴在頭上的花環“噗”的一聲落在地上,那朵巨大的蒲公英趁機撐開了好多白色的降落傘,我趴在地上,眼睜睜的看着年輕的傘兵們開始了它們的神秘旅行,“蘇寅農——”本來想對他大喊大叫的心情在看到精靈舞蹈的一瞬間改變, 春日的風好輕柔, 一起坐在河邊喝酒會不會很愜意。

“哈, 着了我的道兒吧。”陰謀得逞的人一點都不想掩飾自己的得意, 他的思想和我背道而馳呢。我吹吹落在眼前的頭髮, 不小心吹走了花托上最後幾個小傘兵。

“再見,蒲公英。”我說, 然後象烙餅那樣把自己翻了個個兒。

“你不能走,你還欠我一個花環。”蹲在身邊的傢伙霸道的宣佈。

“可是我想去喝酒。”那罐偷拿出來的“青島”還留在老桑樹的某一個枝椏上,我得趁着羅浩陽發現以前喝掉它。

“走吧,我帶你去找它。”蘇寅農撿起掉在草地上的花環,扣在我的頭上,我坐起來,可憐的花環又掉到我的膝蓋上,我抓起它,用力摜到頭上。

蘇寅農甩掉鞋子,撒野一樣往河邊跑去,我緊隨其後。

我們一直衝到河水裡,奔跑令水花四處飛濺,羅浩陽的牛仔褲沾水以後,變得很沉。我拽着褲腿繼續跑,一直跑在前面的蘇寅農突然摘下帽子,扔到了河對岸的樹叢裡,陽光照在他泛着青光的頭皮上,這樣的髮型一定很清涼,我記得一個月前的蘇寅農有一頭烏黑濃密的頭髮,和一般的男生比,他的頭髮有點長,那時候再冷的天他都不會戴帽子。

跟着他沿着河流的方向沒有目的奔跑,好象那是天經地義的事。

那個午後,我們踏進了一條沒有盡頭的河嗎?我覺得得自己跌進一個悠長的悠長的夢裡,兩岸盛開的藍色翠翹花在風中輕舞,懶洋洋的河水不緊不慢的往前流着。如果不是那片綠色的玻璃扎破了我的腳,我們的奔跑還不會停下來。“啊——”腳上突來的疼痛,讓我失聲尖叫。

我的叫聲真夠高分貝,一直髮足狂奔的蘇寅農象一個聲控娃娃那樣突然剎車,“怎麼了?”他回過頭。我難爲情的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清澈的河水中,一朵妖嬈的紅色花冉冉浮現,絲絲縷縷的,真美。既然我沒有跟着蘇寅農往大海里跑,也沒有跟着他往養着鯊魚的池子裡跑,我想我應該很慶幸。當我覺得自己很幸運的時候,心底便開始升起一絲又一絲的歉意——我破壞了蘇寅農的奔跑。發足狂奔,一直被我當成一種發泄極端情感的方式,最快樂和最痛苦都是無法與人分享的。

當我滿懷歉疚的看着蘇寅農的時候,眼前的他讓我吃驚的張大了嘴巴。在他臉上縱橫交錯的,是汗水還是.....我突然想起幾天前羽姝低聲哼唱過的幾句歌詞,“到底爲了誰,其實都已無所謂。冷風一陣陣的吹,分不清是雨還是淚。”羽姝說那是數學小天才孫子說唱給她聽的。

“又在胡思亂想什麼?”

“哦。”我趟着河水往岸邊走,心裡想着要不要提醒他去拿回那頂被丟掉的帽子,最後我決定什麼也不說。

“停下來,是不是腳劃破了?”身後傳來蘇寅農的聲音。

“不要緊。”我開始往岸邊跑,河裡沒有鯊魚不表示沒有食人魚,沒有食人魚也不代表沒有暴燥的蘇寅農。在某一點上,這個人和坐在山坡上賭博的羅浩陽沒有區別。他們都不喜歡看到我受傷,這種事會刺激到他們可憐又脆弱的神經系統,他們理所應當的認爲受傷都是我的錯,如果他們沒有罵人,那真應該謝天謝地又謝花草樹木。

當我被一個怒氣衝衝的傢伙攔腰抱起來的時候,我想我根本沒有必要發表我的感 謝演說詞了。我當然喜歡被人家抱着,揹着也行,那句話怎麼說的?“揹着抱着一般沉”,當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總是絞盡腦汁的盤算,怎麼樣跟寧林森和寧羽姝爭搶一個溫暖的懷抱,因爲我們家只有兩個懷抱,卻有三個小孩兒。不過,相信我,這一次我絕對不說謊,我真的不喜歡被人家當成一捆稻草夾在胳臂底下。所以,我用一隻手不停的拍打水面,另一隻手對着天空揮舞,“抗議無效。”挾着稻草的農夫惡狠狠的說。看看吧,我沒有說錯,受傷的人可是我啊,憑什麼他要脾氣變壞?

“給我好好的坐着。”被丟到河灘上以後,我順勢躺下去,好累。

太陽暖洋洋的,而我懶洋洋的,“到底要不要喝酒?”

“先把你揹回去再說吧。”

我聽話的爬起來,伏在他的背上,我這樣做有兩個理由。一,如果我拒絕,蘇寅農不會讓我如願,在這一點上,他和羅浩陽是同一個屬相,驢(強驢)。二,如果這樣的機會不會再有很多,我爲什麼要拒絕?

伏在蘇寅農的背上,看他泛着青光的頭皮,我還能想起雪花落在他頭髮上的樣子, 也能想起偶爾不高興的時候,不講理的揉亂他的頭髮,給他做一個“雞窩頭。”

我們回到出發的河灘,蘇寅農從一塊大石頭後面翻出一罐冰過的“青島。”

我發出噢的一聲,做爲讚美之詞奉獻給他,很明顯這讓他感到極度的受用,沒辦法男生都是虛榮的傢伙,當然女生也是虛榮的傢伙。

“快給我。”我坐在地上,急切得象是一個哭着要布娃娃的女孩兒,等着看吧,這一招會讓他變得更得意。

果然,果然,果然沒猜錯。

一罐“青島”啤酒遞到我手裡,蘇寅農象是一個打獵豐收的傢伙,臉上洋溢着我把最好的鹿腿送給了心愛的女人那種心滿意足的神情,等等,看我胡說些什麼。總之,看到我高興的接過啤酒罐,他也很高興就是了。

我小心的喝了一口,又小心的喝了一口,不辛不辣不甜不酸就是啤酒的味道嗎?

再喝一口吧。

“哎,我還沒喝呢。”他抗議的叫。

我把易拉罐遞給他,他仰脖喝了一大口,並不嚥下,含在嘴裡慢慢的做着吞嚥的動作。

我站起來,走到河邊摘了一捧翠翹回來。

蘇寅農遞給我啤酒罐,我接過來,喝了一口以後還給他。

“我喜歡你。”他看着我笑,聲音輕柔。

“我知道。”

他在下一秒鐘翻臉,是那種你輸了一局的表情,“你忘了遊戲規則。”

“對,你真的不喜歡我。”我掩藏好掠過心頭的悵然情緒,低下頭,開始把花兒從花枝上一朵一朵的摘下來,我這樣做花兒會不會痛?可是我要編另一種樣子的花環,只能這麼做,它不戴在頭上,而是戴在手腕上。

“再喝一口。”他飲了一口酒,把易拉罐遞過來。

不消哄勸,我接過來,學着他的樣子仰脖暢飲一大口,還想喝第二口的時候,手裡的易拉罐被他霹手奪下,“還有,不用喝那麼急。”

“我的那一罐放在樹杈上了。”我頗覺感遺憾的說。

“已經拿過來了。”他笑着站起身,回來的時候,手裡又多了一罐“青島”,我以爲只有一罐,幹嘛要兩人搶一個喝?

我開始細心的編織一個花環式的手鍊,蘇寅農把啤酒罐放在我身邊,自己平躺在草地上,雙手枕在腦後。河對岸驚飛的鳥兒又回來了,微風把隱隱的花香和鳥兒的歌唱傳送過來,蘇寅農開始吹口哨,我停下來,靜靜的聽了一會兒,是一首民謠,隱隱約約記得名字叫《星星索》。

“試一下。”我轉身趴在草地上,蘇寅農抽出一隻手,我拿着手鍊要給他試戴,被他一把推倒,好不容易編好的鏈子重新斷成一朵一朵的花,“混蛋。”我在草地上打了一個滾兒,他嘻嘻的笑着,我剛一靠近,他又伸手將我推倒。

我兩眼望天,氣得咻咻的喘氣。

過了一會兒,他象個聽話的孩子似的怯怯的伸過來一隻手,被我當成蒼蠅一樣拍掉。那隻手固執的又伸回來,再拍掉,我的手很疼,如果鞋子放在身邊就好了,我坐起來。

他立時嚇得拉住我的衣服不鬆手,用一種可憐巴巴的眼神看着我。

“你是一個問題兒童。”我儘量讓自己的語氣權威一點,他點點頭,放心的躺回去,繼續吹口哨,反反覆覆都是那首《星星索》。

重新編好手鍊,我直接抓過他的手,這一次他沒有惡做劇,很乖巧的讓我替他戴上了。麻煩的是戴好手鍊以後,他的手不知道往哪兒放了,他先是放在臉上,然後放在肚子上,想想又高高的舉起來。

我讓他一個人折騰,自己躺在草地上,望天。

這一天就要過去了,頭開始有點暈,算算我喝了一罐啤酒,第一次喝,我對自己的表現還算滿意。

口哨聲一直沒有停止, “星星索,星星索......”我閉上眼睛,享受難得的微醺時刻。

很久以後,身邊有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帶着一點點的惋惜,那是蘇寅農在說,“走吧。”

我睜開眼睛,一抹輕柔的暮色瀰漫在周圍。

真的好惋惜,我站起來,撿起花環,扣在頭上。這一天它掉落過太多次。

蘇寅農摘下花環,將它拿在手裡,“跟我去河邊一下。”他說。

我跟着他走,腳下遲來的疼痛,險些讓我跌倒,酒有後勁兒,疼痛也有嗎?

他伸手扶了我一把,我勉強走了兩步,很疼,只好又停下來。

蘇寅農見我沒有跟上他,回頭找了鞋子送到我腳下,我隨便的把沒受傷的腳伸進去,蘇寅農看不下去,蹲下來,替我解開了另一隻鞋子的鞋帶,我低頭輕笑,他心裡肯定會罵我是一個懶婆娘。罵就罵吧,反正他又替我係好了鞋帶。

“把那個給我。”我伸手要我的花環,他不給,拉着我的手繼續往河灘上走。

“這些東西不要帶回去啦。”他說。

“不行,我要帶着。”我任性的叫。

“答應我。”他懇求道。

我咬着嘴脣。

“答應我。”懇求的語氣更甚。

我想起媽媽送給我們的大月餅盒,這花兒就算枯萎了,我也會收藏着的。

“我不會把它丟到垃圾桶裡。”我向他保證。

他放開我的手,獨自往河邊走去。

“還給我。”我站在岸邊哽咽出聲。

他恍若不聞,繼續走,暮色中他的背影又冷又硬。

“還給我.....”

他褪下手腕上的花環,連同手裡的花環,高高的拋向空中,兩隻花環斷成很多的片斷,落下來以後,便隨着流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