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搏殺是拼命,善後處理是勞神。
霍連山知道熊開山的毛病。
熊開山的毛病,就是先斬後奏。
俗話說:三歲看老。
當初在南陽城,他就砸爛了城門,後來發展到要砸爛城牆。
產生這些想法的過程中,他都沒有想過要徵求別人的意見。
雖然是一種很幼稚的行爲,卻是熊開山個人思考方式形成和發展的基礎。
先斬後奏的意思,就是先打起來,遇到問題再想辦法善後。
霍連山有理由相信,只要有一絲機會,他肯定就不會放過。
正因爲如此,熊開山前腳離開,霍連山就已經開始整頓主力部隊隨後跟了上來。
霍連山的主力部隊來得恰到好處。
段鵬一怒之下用鑌鐵棍砸死人家三十多人,足以引起公憤,進而發展到同仇敵愾。
剛開始的時候,熊開山小瞧了蒙古階層結構的威力,所以纔會皺眉頭。
所謂的蒙古階層,實際上從上到下有頭有臉的人,都是不同級別的奴隸主。
在外人眼裡,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落和族羣,實際上就是某一個人的財富。
除了羊羣、牛羣、馬羣之外,人羣也是某一個人的財富。
既然是屬於自己的財富,自己當然就有絕對的支配權。
成吉思汗鐵木真曾經頒佈極爲嚴苛的法典,爲的就是能夠維持這種等級結構。
這部法典包羅萬象,簡直不可思議,可以說是事無鉅細都包括進去了。
“如果發現有人吃飯被噎住的,立即拉出殺掉。”
這是法典的條令之一,從中就可以領略到其嚴苛程度。
法典中明確規定:騎奴、箭奴必須絕對服從主人,否則全家連坐。
熊開山不知道蒙古有一部法典存在,更不知道他從現在開始所面對的軍隊,屬於真正的弟子兵。
奴隸主的護軍,全部都是從奴隸中產生的,而奴隸的家人就在族羣中。
段鵬一出手就殺了三十多人,而且是當着他們家人的面用鐵棍砸死。
這個問題當然就嚴重了。
即便是奴隸,也有一定的血脈親情存在。
自己的兒子、兄弟、朋友被人當面打死,要說不憤怒就是假的。
可是,還沒等這個族羣徹底憤怒起來,霍連山的主力部隊到了。
霍連山人小鬼大,心思縝密,他一過來就讓所有的蒙古十人小組四處高喊一句話。
“凡是戰場陣亡的人,一律按照一六標準賠償!”
這句話非常有威力,一下子就讓騷動的人羣趨於平靜。
這句話有這種威力,那就要感謝成吉思汗鐵木真法典。
因爲按照鐵木真法典的規定:如果騎奴、箭奴被主人殺了,或者是爲主人戰死了,一律按照一二標準賠償。
按照法典的規定:主人誤殺了一個奴隸,是沒有罪過的。
你畢竟殺人了,草原上的問題就是人口稀少,所以主人就必須按照一二標準賠償。
所謂的一二標準,就是說:如果主人沒有正當理由殺了一個奴隸,就要賠償他的家人一頭大牲口和兩頭小牲口。
大牲口是指牛、馬,小牲口就是指羊。
一二標準,等於一頭牛加上兩隻羊,或者是一匹馬加上兩隻羊。
就是一個奴隸價值。
對於被殺的奴隸,或者是爲主人戰死的奴隸本人來說,這個價值並不高。
但是對於他的家人來說,這個價值就不低。
因爲鐵木真法典還有一條規定:一個人頭等於一條命,一個俘虜等於兩條命。
這個意思是:如果你在戰鬥中能夠砍下一個敵人的腦袋帶回來,你就可以多出一條命。如果你能夠抓一個俘虜回來,你就可以多出兩條命。
奴隸的性命等於一頭牛加上兩隻羊,或者是一匹馬加上兩隻羊。
所以一場大戰之後,那些帶回了敵人腦袋,或者是抓回俘虜的人,就可以找主人兌換同等價值的牲口。
草原牧民的財富,並不是說你手裡有多少銀子,而是說你有多少屬於自己的牲口。
畢竟銀子不等當飯吃,牲口能夠不斷繁殖下去,從而提供更多的食物。
鐵木真法典還有一條:如果一個家庭的牲口數量過百,就自動脫離奴籍。
鐵木真能夠成爲蒙古的一根標杆,就是他說話絕對算數。
蒙古士兵爲什麼作戰兇悍?就是因爲鐵木真法典的厲害。
只要是法典規定屬於個人的東西,天王老子都不能動。
哪怕是奴隸的東西,你也不能動。
蒙古士兵本來是奴隸,但是隻要不斷立功,然後用人頭或俘虜兌換牲口,他很快就可以脫離奴籍,開始攀登貴族的高峰。
在蒙古草原上,具有蒙古血統的奴隸地位並不是很低。
因爲他們不過是在內部混戰中被抓回來的俘虜,只要反過來立下戰功,很快又可以擺脫奴籍。不僅可以重獲自由,甚至還能夠變成貴族。
有了這樣的法典作保證,當殺人可以變成貴族的時候,一支軍隊不瘋狂都不可能了,所以當年的蒙古大軍才能夠所向披靡。
蒙古人擁護鐵木真,就是因爲每一次戰爭搶回來的大批牲口,絕大部分都被奴隸兌換回去了,真正留給他本人的並不多。
部隊出發之前,軍師萬練專門說過這個問題。
所以霍連山看見局面馬上要失控,因此靈機一動,讓下面的人喊出了“一六標準賠償”的口號。
一六標準賠償,就是今天戰死的人,每個人可以得到一頭大牲口和六頭小牲口的賠償。
這相當於鐵木真法典三倍的賠償額度,而且符合蒙古各部的慣例,所以騷動的人羣很快就平靜下來。
三千多人雖然平靜下來了,並不代表問題就已經解決,因爲他們正在觀望,就是想看看如此之高的賠償是否能夠兌現。
霍連山當然明白現在的局面非常微妙,在處理其他的事情之前,首先就要把奴隸全部安定下來。
如果奴隸發生騷亂,全部殺了肯定不行,那就違反了“傷害百姓者殺”的軍令。
“我們不是來殺人的,也不是過來搶奪你們東西的。”霍連山站在馬背上說道:“頭人帶領你們大遷徙,前面就要穿越戈壁沙漠,到底有多少人能夠活下來,現在誰也不知道。”
“所以我們過來,就是要阻止這一次的大遷徙。因爲你們的家在這裡,你們的牧場在這裡。放着自己的牧場不要了,現在去搶奪別人的牧場,有多少人能夠逃過被殺的命運?”
“現在,請你們把自己的牲口全部圈出來。如果誰敢動你們的牲口,一律殺無赦。請這些戰死的勇士家屬出來認領,然後開始進行賠償。現在大家自由行動,開始!”
霍連山看到那些奴隸已經開始清理自己的牲口,這才跳下馬背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開山,我們分頭行事。你去處理那些戰俘,我帶人去清理牲口準備賠償。孃的,段鵬這小子真是不讓人省心!”
經過這麼一亂套,天色漸漸亮堂起來,眼前的一切終於處於光天化日之下,看起來就明白多了。
霍連山安排一個騎射隊去清理屬於嘎哈蒙諾延的牲口,另外的人全部分散在四周警戒,這纔有機會打量從紅頂帳篷裡面抓出來的五個人。
最前面的是一個戴着圓頂氈帽,穿着土黃色袍子的中年漢子,這是地方官員的打扮,應該就是嘎哈蒙諾延。
他的身後是一個帶着鍺紅色山形帽,穿着鍺紅色長袍的老人。
霍連山沒有問第一個人,而是對第二個人:“你就是薩滿?”
果然不錯,頭戴山形帽的傢伙躬身說道:“尊敬的大人,我就是。”
“既然是薩滿,你應該會療傷啊,那還站在這裡幹什麼?趕緊過去給那些勇士們療傷,快點!”
霍連山之所以着急,就是因爲熊開山那邊已經把戰俘清理完畢了,外面的戰鬥因爲是在黑暗中進行的,敵我雙方都有顧忌,所以沒有放箭。
最後清點的結果是:受傷兩百餘人,沒有陣亡的。其中自己人因爲是偷襲者,所以只有二十多人受傷。
整個突襲戰鬥,就是段鵬這裡殺了三十七人,也是需要賠償的對象。
“這樣不行。”霍連山搖搖頭:“那些受傷的戰俘,每個人都賠償兩頭牲口。反正這些牲口都應該屬於老百姓,留着也沒用。”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分散在外圍的牲口已經全部統計出來。
屬於嘎哈蒙諾延這個主人的兩千七百多隻羊,三十九頭牛,三百一十四匹不同齒齡的馬。
反倒是屬於那五百多戶的羊羣,加起來一共一千一百多隻,還有一百多頭牛,七百多匹馬。
霍連山聽到報告,頓時吃了一驚:這個族羣很不簡單,老百姓比頭人的東西還多。
按照正常情況,這樣的族羣不應該遷徙纔對,這個事情一定要問清楚。
霍連山沒有看後面的三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大兩小的三個女人。
他直接來到嘎哈蒙諾延的身前:“嘎哈蒙,這裡草原很不錯,你們的情況也不差啊,你爲什麼要走?”
嘎哈蒙諾延苦笑着說道:“大人,正是因爲這裡的草原很好,我們的牲口也很多,所以纔要離開。陵丹巴圖爾汗(林丹汗)早就想吞併蘇尼特部,我們還不相信。”
“但是年初他已經對巴林部動手,我們又不想投靠努爾哈赤的女真,更不想把自己的財富白白送給陵丹巴圖爾汗(林丹汗),不走也不行啦。”
霍連山搖搖頭:“你們都走了,這裡的草原不就荒廢了嗎?還有,如果你們都走了,整個蒙古西部的正面空無一人,等於把大門敞開讓狼羣進來。”
“如果東面的努爾哈赤女真打過來,那還不是長驅直入嗎?到那時,你們還能夠逃到哪裡去呢?難道你們蒙古勇士全部都等着被努爾哈赤滅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