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 66 章

第六十六章

細雪依舊, 亭廬如常,只是不聞舊時笑語,徒留撲面清寒。

當擎海潮再次踏上這片常年銀雪皚皚的土地, 同燁世兵權一戰的痕跡早已被層層白雪覆蓋, 只除了那一處斷裂的雪崖, 再尋不到一絲那日慘烈之戰的影子。

冰涼手指輕撫過亭廬之內落了一層積雪的方桌, 擎海潮望眼過處眼中寂寥卻是越發冷凝起來。明明是素日裡常與好友烹茶談聚之地, 如今看來卻多了幾許陌生,還有些許…蕭瑟冷清。

他素來愛雪,便是老酒蟲整日抱怨此處冰寒刺骨不得人氣, 卻也只覺唯有這般清冷乾淨之物才配得上那一樹愛簫,從不將那酒醉之言放在心上。如今, 不過方纔踏上, 便已連心…都凍得有些麻木了……

老酒蟲, 汝說得無錯,這銀盌盛雪…太冷了……

“好友, 汝們還在等吾麼?來,該泡茶的泡茶,該倒酒的倒酒,吾們再好好的品上一杯……”燃爐煮雪,薄盞盛茶, 淡緩動作之間, 昔日好友相聚之景躍然眼前, 一言一笑一舉一動皆是那般悠然融洽, 卻是惹得此時清冷氛圍越發蕭瑟揪心起來。清茶淡香, 攬袖端盞,第一杯卻是放在往日撿角喫毛慣坐之位。

“老破碗, 汝一向樂天知命、安貧樂道,這杯淡淡的茶敬你淡泊名利的豁達。”

“白塵子,吾是該說說汝了。汝、爲何……”第二杯,挑起的是不願提起卻又遺忘不了的傷,擎海潮生平最恨欺騙,可唯獨對這昔日好友的欺瞞利用無論如何提不起恨來。終究,這百年的交情不是說放就放得了的。

“唉…算了。這杯淡淡的茶,就當罰你忘了舊友的糊塗。”

“老酒蟲,汝總勸吾要懂得酒的滋味,吾總是不屑爲之。但如今,吾卻好想與汝把酒言歡,不醉不歸。”第三杯,觸碰的是那一罈昔日醉草所留陳釀,亦是往日絕不願做出的妥協,“這壇濁濁的酒,敬吾們不曾妥協的茶酒之情……”

梅花樹下埋了許久的陳釀,入口是摻了雪味的刺骨寒涼,帶了些許細碎冰渣,刺得脣舌都有些麻木起來。待到滑過喉入了腹,卻又成了燎原烈火,燒得人神迷意渙乍暖無力,染了一片煙霞之色。

“老酒蟲,喝啊,喝……”悲狂成飲,初識獨傾滋味。夢彼時,好友相依,不計清醒。縱顛語酒態,哀無人語……

“哈哈哈……哈哈……”

【擎海潮?你怎麼喝成這樣,擎海潮!擎海潮,你哭什麼……】朦朧中乍然而起的熟悉聲音帶了些許緊張與氣急敗壞,最後化爲濃濃的無奈嘆息。迷濛醉眼順着聲音惺忪望去,入目的熟悉容顏看不清到底是何表情,只是那微顰的眉心昭示着來人此刻的擔心與不悅。

“照夜……”冰涼的手指撫上來人臉龐,擎海潮笑帶澀意,並未運功驅寒的臉龐早已凍得青白,只是眼中的淚終究再也沒有滑下,“呵呵,老酒蟲說……的沒錯!酒、酒是好東西……來…陪吾喝酒!”

“喝你個大頭鬼!老子已經戒……唔……”急急趕來卻因爲擎海潮這副醉鬼模樣而顯得頗爲不爽的話語,只在下一刻,便被驟然湊近的臉龐和冰冷的脣生生淹沒在了兩人口中。

冰冷的脣印上之時還帶着些許白酒的苦澀辛辣,那味道不夠上等好酒的香醇,卻勝在辛辣爽快後勁十足,無需幾口便能衝的人不辨南北天旋地轉。凌晚鏡不像擎海潮,便是真戒了也不怕那一星半點酒味的,再衝再辣也不會這般就醉。只是心裡終究裝了這人,看他這般,饒是原先真有些火氣,也盡在此刻化成了心疼。低了頭環上擎海潮的脖頸,那佔有意味十足的吻,也就隨他去了……

無需多久,那一點苦澀,一點辛辣,就在脣舌糾纏之間成了最爲撩人的催化劑,帶着溼漉溫熱的鼻息,在漫天飛雪之間勾勒出一幅火熱旎旋的迷醉畫面。

“照夜…汝是吾的……吾不允許任何人帶汝走,任何人……”

“啊……海…潮……?”曖昧的喘息夾雜着點點熱意被撩起的難耐,從未喚過的親暱稱呼在出口的那刻因爲突然停止的動作染了些許疑惑。凝神低望,靠在胸口的那人呼吸均勻,安靜而滿足的睡顏讓凌晚鏡瞬間黑了臉。

“………擎!海!潮!老子火都被你撩起來了!你居然給我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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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酒醉的緣故,這一夜擎海潮睡得極好,故友離去的傷感亦未被帶入夢中,一覺醒來竟已是第二日的清晨。昨日的飛雪已經停了蹤跡,微暖的陽光透過開了少許的窗子照射進來,帶了一絲雪日的寒涼。

坐起身來微微看了眼身上單薄的中衣和散落而下的銀髮,還有那明顯不屬於銀盌盛雪的輕暖薄被和瀰漫着嫋嫋輕煙的白玉芙蓉鏤花香爐,擎海潮那仍還有些宿醉頭疼的腦子終於開始運轉起來。

他昨日……究竟是如何回到屋裡的?

披衣下牀抄了桌上的簪子開始束頭上的單螺髻,擎海潮動作熟練地甚至連鏡梳都未用上,卻可惜直到他一身裝扮穿着整齊都未想起昨日醉酒之後到底見了何人發生了何事。幾番思索未果,擎海潮皺了皺眉不再深究,徑自拿了桌上的茶壺倒了杯冷茶醒酒,只想着大約是鬼谷晏昨日來尋,見他醉酒便帶回屋了。

“呃……”冷茶方一入口,那苦澀噁心的詭異味道險些就讓擎海潮不顧形象地吐了出來。擰緊了眉將那口不知道加了什麼東西的藥茶吞下肚,擎海潮直直盯了茶壺好半晌,步伐果斷堅定的端着茶壺茶杯走到窗邊,伸出窗戶,倒。

“擎海潮,你要是敢把那壺醒酒茶倒了,信不信老子讓你擼一輩子的管。”帶了些冷嘲熱諷的威脅話語輕飄飄的從背後傳來,擎海潮握着茶壺的手一僵默默將壺收了回來。只要不是太白癡的男人,都知道擼一輩子管這話有多惡毒,而擎海潮則完全相信,這麼惡毒的事凌晚鏡絕對做的出來……

“吾只是打算開了蓋子散散味道。”打死也不願承認自己因爲藥茶太苦打算倒掉的擎大魚如是這般一臉嚴肅的回過身,撒着謊。

“那你現在也該散夠了,還不喝了它?還是說……”將手中的竹風鈴一巴掌拍到上門框掛住,凌晚鏡特意將底下綴着的陶瓷鯨魚轉向屋內,方纔笑眯眯的將手指捏的啪啦響。讓你丫的給我睡覺~喝了爺這壺十清醒神茶,沒個百八十天的擎海潮你丫就甭想再有睡得着的時候~~

“要我親自喂、你、喝嗎?親~愛~的~”

“噗——”剛剛壯志斷腕般將藥茶往嘴裡送的瞬間便被凌晚鏡那句親愛的嗆得噴了出來,擎海潮抓了帕子捂着嘴,好半晌才順下氣來。不過若他想起自己昨日不僅對凌晚鏡強吻,還吻到一半睡着了,那他現在大約已經被嗆死了,“汝的事處理完了?”

“不……”驟然冷清下來的氣氛讓凌晚鏡斂了笑意,原本出了昨日那事他該留下來陪陪擎海潮纔是,但現在不是時候。一室沉默,半晌思慮,終…還是平靜開了口,“我是來和你辭行的。”

“汝說什麼?”略微帶了些許疑惑的問話十分平靜,全無一絲煩躁不安,似乎更像是沒聽清凌晚鏡方纔之言。看着面前神色不佳的情人,擎海潮理不清自己現在是何感受,只是覺得昨日風雪之中的那種陰寒似乎又微微漫上了身子,凍得他有些手腳冰涼。

“我必須回家一趟。”平靜的語調,平靜的動作,凌晚鏡伸手取走擎海潮手中的茶壺與杯子,將那些一時惡作劇心起的產物通通倒出了窗外,臉上再無一絲玩笑之意。他大哥雖然一向粗神經,但絕對是說到做到的性子,若真上了火,拍死擎海潮不過一巴掌的事,連功體都不用動上一分半毫。

這話…不是開玩笑。當年他大哥能獨身挑了功體全滿的天帝和神皇,如今就算被封了九成功體,也夠打死他十幾二十回的了,何況擎海潮……

“我大哥知道你的事了,我得回去說清楚。”

“汝大哥?”有些訝異的尾音稍稍揚了揚,擎海潮想了想他當初知道惜夫半夜抱着小枕頭就和鬼谷藏龍私奔了的時候有多火大,就覺得其實凌晚鏡這理由也不算太糟糕。不過…他是否該提前去拜訪一下未來大舅子?

“我二哥說他自從在水鏡裡看到你之後心情就特別糟糕,一天要揍婆雅三百多次才解氣。”腦中想象了下一天被揍三百多次是何種慘狀萬分,凌晚鏡默默打了個寒顫,給帶擎海潮回家之路又設了一張路卡。末了,又嫌不夠形象的補了一句,“比你見到鬼谷藏龍的時候還要糟糕。”

“婆雅是誰?”

“我大哥夫。”

“……吾在這等汝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