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二)

那年那些人那些事(二)

幾年了……

月流景閉着眼微微顰眉,想笑,卻又沒有半分力氣。都記不清到底是五年還是六年了,未想到他月流景將死之際居然還有幸能離開那暗無天日的地牢,隔着紗簾曬個太陽,也算是走的了無牽掛了。

說起來,這是他生平第一次離開師門嘛,居然要門裡的師兄弟們擡着他出遠門,還真是有些不好意思啊。師兄們真是太客氣了,其實就算是讓他躺馬車也沒關係的,稍許的顛簸也不過是吐兩碗血罷了,他受得住的。

若有來生,希望能多出門曬曬太陽吧,暖暖的,很舒服啊。啊,當然其實淋淋雨也不錯,還有雪什麼的…都沒玩過呢……

呀…沒有太陽了麼?好可惜,他還沒曬夠啊……

好濃的藥香味,已經到了神醫門了麼?以前聽師尊說過呢,醫藥大家神醫門,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名門正派。不過神醫門的現任掌門似乎脾氣有些怪,號稱‘活人不醫’,那他…是不是先嚥氣比較好?

素手蘭君?好像在哪聽過這個名號呢……

啊,想起來了,神醫門第八代弟子中排行第六的素手蘭君——白芨,江湖號稱醫中君子,常從來給他送藥的女弟子們口中聽到呢。原來爲他診脈的人是他啊,難怪會有淡淡的蘭香…有點困了呢……

“這位小公子該是先天心脈不全且又自小患有三陰絕脈,坎掌門現下方纔送來是想考考白芨金針功底是否紮實麼?”將月流景的手放回被中,六師兄勾脣淡笑,語帶諷刺。正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卜算子打的倒是好算盤,帶來的人只剩一口氣不說,還是最麻煩的先天三陰。

若是早些把人帶來,他便可以金針過穴打通他的三陰,剩下的慢慢調養便是。可現在這模樣,莫說是打通,只怕是金針一過人就先受不住斷了氣,看來…這次真要靠小九的蠱了……

“這汝無須多問,吾出三千兩白銀,汝只需弄醒他一時半刻即可。之後是死是活,絕無神醫門半點責任。”沙啞的嗓音帶了些高高在上的冷漠,坎酉冷淡的掃過軟轎上那已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月流景神色陰狠。

他還記得師尊將月流景帶回門派那日的興奮神情,師尊還贊這人是個百年不遇的奇才。笑話!想他自小被帶回卜算子後便一直刻苦鑽研,半點也不敢有懈怠之心,便是如此也得不到師尊一句讚賞。

而這人…那時不過是個還在襁褓裡的嬰孩,師尊卻那般悉心照料,甚至連掌門之位都想傳給他!若非這人還有些利用價值,他早就讓這人陪着師尊去了!

“哈!坎掌門真當我們神醫門沒見過銀子不成。三千兩別說是救醒他,連吊命的藥材錢都不夠,賠本的生意也不是人人都喜歡做的。”撩開門簾步入內堂,凌晚鏡語帶諷刺,全然不給對方半點面子。他讓白小六先過來是爲了穩住人,可不是爲了當冤大頭。

“這裡是神醫門,不是丐幫,我們是大夫,不是叫花子。”

“汝開個價。”

“三萬兩,一手交錢一手救人。”斜眼掃過那軟轎之中安靜沉睡的人,凌晚鏡無甚興趣的扭開頭。病成這樣,就算不難看,也絕沒可能好看到哪去,既然不是特例也就沒什麼注意的必要了吧。

“當然,坎掌門如果嫌貴可以選擇另尋妙手,我們時間多的很,坎掌門可以慢慢考慮。只要…他撐得住。”

“不必了。”面對凌晚鏡的獅子大開口,坎酉也不過是顰眉一瞬便點頭應了下來。三萬兩的確不少,但只要門派安然渡過此番大劫,憑卜算子的名聲,想要多少銀子都不是問題,“動手吧。”

“承蒙惠顧~”接過銀票點算清楚收入懷中,凌晚鏡笑得一臉嘲諷。師父說的真是沒錯,這羣靠賣天機坐地起價的臭道士,骨子裡就是羣人傻錢多還自以爲通曉天機天下第一的蠢貨。

“四師兄六師兄八師兄,起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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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了。”掀開帷簾露出半個身子,凌晚鏡側身將坎酉讓進帷裡便落了簾子,擋了其他人慾跟着進帷的動作,“有什麼話就快些說,我只能保他一刻鐘的清醒。”

“汝爲何不出去?”見凌晚鏡並無離開的意思,坎酉不由皺眉。卜算子一門泄露天機太多,每甲子便有一番天劫降下,此番他要月流景所佔之事便是渡劫之法,此事關乎本門生死存亡,怎可讓一個外人知曉。

“他身上連着我的命蠱,我若是離得遠了命蠱便會暴動,到時大家一起玩完。”做了個敬請自便的手勢,凌晚鏡話音方落便見轎上之人緩緩睜了眼。烏黑清亮的眼睛帶了些許倦意,和那張面色灰白髮紫病得形銷骨瘦的醜臉完全不同,居然…很是乾淨漂亮。

“放心,我只管治病收銀子,你們說什麼我沒興趣。”

“掌…門…師…咳咳咳——”或許是太久沒和人說過話的緣故,月流景顯然已有些不知該如何發聲,剛一張嘴便被吸入的空氣嗆得咳喘連連:【掌門師兄】

“小師弟,汝既然叫吾一聲掌門師兄,便該記得自己受了卜算子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現在,是汝該報答的時候了。”雖然四方都落了帷幕,但上方透入的光線還算充足,坎酉不過一瞬便已讀懂了月流景的脣語。

“只要汝幫了卜算子這個忙,從今往後,汝還是吾們的小師弟。”

(冤大頭,不、要、臉。)萬分鄙視的在坎酉背後扮着鬼臉,凌晚鏡撇嘴腹誹。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切,還掌門師兄呢,仙人掌師兄吧~揩油~~

【瞬華…瞬華受師父十餘年養育大恩,對卜算子之事自然不會坐視。師兄直說便是,何須騙我。】薄脣微啓,月流景突然覺得自己這般好像有點不識擡舉。也罷,反正都要死了,不識擡舉的感覺似乎也挺不錯的。

“哼!汝知道便好,汝幫吾這次,吾會給汝厚葬的。”面色一冷,坎酉聞言幾欲一掌將之斃命。月流景,汝就是這般不識擡舉纔會有今日的下場!

【瞬華無需厚葬,唯有一事相求。】勾脣輕笑,月流景知曉坎酉一直留他不殺是因爲想知道本門至寶‘三清古幣’的下落,罷了,若他能在自己身上尋到便給他就是。都念叨了十多年了,也不嫌累。

【此事過後,瞬華與卜算子再無關係,隨身之物師兄儘管拿去,瞬華只求——死在外面。】

“吾…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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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乖乖,我早知道卜算子一門都不是好東西,可今天才知道居然這麼不是個東西。”心有不忍的抱起被扒的只剩裡衣扔在地上的月流景,八師兄脫下自己的袍子給他裹上,方纔將人抱到一側的軟榻上。

“說隨便挖坑埋了或是扔亂葬崗都隨我們也就算了,居然連死人的東西都扒,也不怕半夜鬼壓牀。”

“得了吧,他這身裡衣都是我好說歹說才用三兩銀子保下來的,不然連裡衣也沒得剩。”想到剛纔坎酉那眼冒精光的模樣,凌晚鏡就止不住全身惡寒的抖了抖。也不知道這病鬼身上藏了什麼寶貝,剛一嚥氣那個揩油掌門就一副不把他扒光誓不罷休的樣子,看得他汗毛都立起來了,那個‘揩油’是花了三萬兩心疼瘋了吧?

“我說,這位小公子看起來好慘的樣子,現在人都死了,我們是不是該給他買副好棺材,多燒些金銀紙?”雙手合十默唸了兩句‘阿彌陀佛’,四師兄一想到自己未來的老婆本飯菜錢都是人家帶來的就有些於心不忍。年紀輕輕就死於非命,可憐哪……

“怎麼說他也幫了我們。”

“燒屁燒,人還沒死呢,你給我省着點。”沒好氣的一巴掌拍掉四師兄的手,凌晚鏡對於自家四師兄這披着壯漢皮的小媳婦性格無比頭疼。開玩笑,他下在這人身上的命蠱還沒取走呢,哪有那麼容易死。

“等他真死了你愛買棺材買棺材,愛燒紙燒紙。只要你肯花錢,請和尚給他念上三天三夜我都不攔你。”

“啥?小九你……”

“嘿嘿,你們不知道,剛纔在裡面他兩句話把那個揩油氣個半死,看得我不知道有多解氣!”冷冷陰笑着,凌晚鏡想起方纔的畫面就忍不住暗自偷笑。你個死坎酉,叫你眼睛長在腦袋上,不玩死你少爺不姓凌~

“死了豈不就太順那個揩油的意了~”

“八師弟你幹嘛哭喪着臉,小九幹得好!”

“你懂什麼啊,我是後悔沒和他們多要點,你看現在還得幫人養着。”懊惱的抓了抓後腦勺,八師兄嘆氣連連,雖然他不介意多個吃白食的,可總不能讓這孩子跟他們一起吃蘿蔔絲啊。可憐的,瘦成這樣,這孩子看起來就十四五的樣子,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呢。

“雖然這孩子一看就是被虐待久了的,可咱們窮歸窮也幹不出讓個病人天天青菜饅頭這種事啊。像他這病,三萬兩都不知夠他用多久……”

“怕什麼,他這好手好腳的又不是缺胳膊少腿。怎麼說也是卜算子出來的,養活了就讓他去城裡擺個攤算卦不就成了,難不成他還敢死賴着吃白食?”大掌一揮,凌晚鏡算是給月流景今後的日子下了暫時性的定論,雖然這話後來連他自己都記不得了,但人沒死就是好事。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總之,幹活!”

————— 是年月流景十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