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第四十章

銀盌盛雪

“汝重傷在身,不在房裡躺着,出來做什麼。”一襲白衣獨立雪崖,擎海潮沉聲淡言卻語帶關懷,卻是未待那人近身便收了手中之物回過身去,果見赤子心拄杖而立一臉訕笑。

眉心微顰,半晌,終只是一聲輕嘆,解了自身雪羽斗篷披上赤子心之肩:“崖上風大,莫再受了寒。”

“咳咳… 阿舅心情不好?”本想說句無礙,赤子心一開口卻被崖上寒氣激得一陣輕咳,倒引得心口傷處又陣陣抽痛起來。前日裡離開薄情館,孃親本欲帶他回到略城養傷,卻是他自己提了想要暫住銀盌盛雪,也未讓無雙跟着,只說待傷好些了再回去。

現下想想卻也好笑,從前他是怎的都不願在此久留,騙着蒙着就盼着能去薄情館見見無雙。只想着,若有一日能娶她回去,便是再美不過了。現在人也娶了,孩子也懷了,他卻開始對另一人心懷愧疚……

哈!如今方知,責任與真心,從來都不是那般簡單便能交待決斷的。是他…想的天真了……

“無。”聞言手下動作一頓,擎海潮面上卻無甚變化。他倒非是心中煩悶,只是自薄情館歸來後,一些原本萬分篤定的事突然變得有些搖擺不定模糊不清,該是時候好好想想了。

“阿舅每次心裡有事就來崖上聽簫,醉草前輩說您這回都站了一整天了。”微微皺眉,赤子心卻是不太高興擎海潮這將他當做孩童般哄瞞的回答。他記得自己兒時爲了習武曾有段時間長住銀盌盛雪,那時阿舅就常常如今日這般一站便是一天。

後來他問孃親,崖上這麼冷,爲何阿舅還總愛在這吹風看簫,孃親說,阿舅在想珊瑚姑姑。再後來,阿舅雖還是愛在這雪崖聽簫卻再沒呆這麼久過,那時他想,大約是阿舅沒那麼想珊瑚姑姑了。

可今日…又是怎麼了?

“都是快做爹的人了,莫總瞎猜些有的無的,回去吧。”一語落下,擎海潮卻是負了手轉了身,徑自看他的雪聽他的簫,再不多做言語。直至赤子心依言離去,方纔取出收於袖內的芍花銀鐲顰眉苦笑。

這鐲子,自那日與凌晚鏡爭執時不慎抓落,便一直在他懷中了。此刻看着這鐲子,擎海潮心中卻是翻起了巨浪。

已記不得這鐲子是在什麼時候,爲什麼被自己拿出的了,更不知…自己已對着它這樣站了多久。事實上,若非晏兒出聲,他甚至不知自己還會再站多久。

這是怎麼了?擎海潮有些煩躁地按了按額角,不過一隻鐲子而已,不過是…那人的鐲子而已……

“唉……”一聲長嘆出口,擎海潮強迫自己不去回想,但那人臨走抽手的一幕卻總在眼前揮之不去。那漠然的表情,狠絕的力道……擎海潮苦笑握緊了掌中的銀鐲,此番,他怕是當真鐵了心要與自己斷交了吧?

只是這樣想着,心中便有些隱隱的鈍痛。不同於白塵子叛變的傷心,也不同於晏兒出事時的悲痛,那感覺似曾相識,但他已在這花樹下立了一整天,卻無論如何也記不起來。

其實,他和凌晚鏡之間,本就沒有多麼美好的回憶。細想起來,幾乎每一次見面,都是尷尬開始,爭吵結束。一者是冰,一者爲火,勉強相交,又能有什麼好下場呢?

或許,記不起來……反而會更好吧。

擎海潮想着,把鐲子重又放回懷中,向房裡走去。結局早定,他本就不該做這小兒女之態,徒惹小輩擔心纔是。

回想起來,自己剛纔的反應,也委實過激了些。不過是隻鐲子罷了,便是讓晏兒見了又如何,直說是凌晚鏡落下的便是,難道晏兒還能有何誤會?做什麼那般着急收起,倒像是心虛似的,實在是……

等等!擎海潮猛的剎住腳步,他方纔想了什麼?

誤會?!私情?!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他擎海潮從不在乎外人謠傳。可如今,居然做出這荒謬之極的猜想,還如那跳梁小賊一般慌張掩蓋,簡直就像是…害怕被猜中心事一般……

“砰”的巨響,擎海潮一拳入柱三寸,卻發泄不了胸中驚懼。這般莫名其妙胡思亂想,他到底是怎麼了!低低地喘着氣,他緩緩掏出那銀鐲——

這鐲子絕不能再留在身上,下次見面定要還於照夜!但…前日裡還那般劍拔弩張,便是還他,依他的性子又如何肯要?與其被他丟棄,倒不如留作……夠了!擎海潮,汝在想什麼?!汝……糊塗!!

擎海潮雙袖一震,一身內勁再難控制,透體涌出。雪花亂舞中,突有一物自袖中落下,啷然作響——

是雲煙。

宛若一盆冷水從頭澆下,一時之間,擎海潮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終於回想起來,那似曾相識的感覺從何而來:

那是如百年前,珊瑚離開時一般的不捨與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