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生沒有回頭，寒潭已經出鞘，一把鎬頭被從中斬斷。回過頭來，只見身後跑上來許多村中的男女老少，一個個手持鎬頭、扁擔、斧頭菜刀之類，那臉上的表情像要將琉生和老道剁成碎片。
寒潭切斷鎬頭，這些人都嚇得一鬨而散，村長見狀也猛跑幾步，和村人站在一起。
琉生嘆道：“你們昨夜爲救我們性命，拼命攆我們走，我今日幫你們殺了黑白二鬼，你們卻要殺我？是何道理？”
老道在一旁嘆息一聲：“這道理還不簡單？他們想活命。我就跟你說，這些人不值得救！”
村長遠遠的鞠躬道：“小神仙，莫怪俺等，不似我們兇惡歹毒，昨夜，他們寧願捨出自己的孩子，也不願你們這無辜的外鄉人留在村中送死，但現在，你們殺了黑白二仙，惡了熒惑大王，他是必殺你們的，俺們若抓住了你們，獻給大王，還有一條活路，否則只能給你們陪葬了，設身處地的想，如果你們站在俺們這邊該如何？”
琉生想了想，點了點頭：“這不怪你們。”
“既如此，你們把我押上凌霞山，交給熒惑，免除你們的災禍。” 琉生又道。所有的人聽了都愕然。 村長顫顫巍巍的道：“你這話是真的？”雖然想抓琉生獻寶，但也知道這本是自不量力，沒有辦法的辦法，沒想到琉生竟然願意束手就擒。這簡直不可思議。
老道在一旁一直扯琉生的衣袖，看神情都急了。
琉生狠心不理他，對衆人道：“諸位，送我上山吧。”
衆人聞言才齊齊鬆了口氣，見琉生是真心的，眼中開始顯出愧疚之色來。
村長臉上也神色複雜，末了他一跺腳揮手道：“都愣着幹嘛，回家做飯，怎麼也得讓小神仙吃飽喝足再上山，萬一小神仙真能……”連忙止住，如果琉生真能殺了熒惑……這想都不敢想。
村民都散了，各自回家張羅好吃的。琉生笑笑，正想安慰老道和十八幾句，忽然有人拽自己衣袖，低頭見是村長的傻兒子咧着嘴，塞了一個木頭給他。
琉生展開手掌，見是個非常醜陋的木雕。
“這是……鷹？”這雕工實在太差了，說不定是那傻小子自己刻出來的。傻小子已經跑了。
老道長嘆息着瞥了一眼，有氣無力的道：“小兄弟，你這是何苦？各人有各路，咱們一路走過去，悲慘的人千千萬，難不成你都要救？要是如此的話，再過一百年你也走不到雲都。”
琉生眸中露出精光，望着遠方道：“這些村民若因我殺了黑白兩鬼而被那熒惑殺光，你覺得我還有什麼資格挑戰帝江？”
老道微微一怔， “你找帝江是去報仇，報仇還需要什麼資格？”
琉生沉默了片刻後道：“我認爲是需要的。我去殺帝江是因爲帝江是個壞人，如果我也成了壞人，我又有什麼資格直斥他的過錯？即使殺了帝江，我又怎能心安理得的祭拜我的親人？我憎惡帝江之惡，千里迢迢跑去殺他，結果回來，我也變成了帝江一般的存在？”
老道一時語塞，看琉生的神情變得和以往不同，之前他一直當琉生是個初入江湖的毛頭小子，此時，他看他的眼神鄭重起來，甚至含着一絲欣賞和敬佩。半晌他搖搖頭：“小兄弟，你還太年輕，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那麼簡單，這個世界是黑白灰三色，黑和白是能夠轉換的，就如那些村民，昨夜爲了救你，拼命要把你攆走，今日爲了救自己就要取你性命，你說他們究竟是善是惡？有時爲了正義不免要有所犧牲，人沒法活的那麼清白……”
“人爲何沒法活得清白？沒人逼你去邪惡，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憑什麼我們不能活得簡簡單單？” 琉生截斷道。
“小兄弟，你終究是太年輕，不知道有許多事情叫身不由己，人怎麼可能清清白白？簡簡單單，那是傻子！”老道道。
琉生正要再說話，只見村長跑了來，含笑道：“兩位神仙，村裡沒什麼像樣的東西，您就對付着吃幾口吧。”說着招呼人擡了兩張桌子來，上面滿滿當當，擺滿了熱氣騰騰的食物。
都是些現成的麪食，燉菜，切好的臘肉之類。數量雖多，種類卻很單一，這裡百姓不能出村，食物來源非常匱乏，能夠湊出這麼一桌飯菜，已經是極豐盛了。
琉生的肚子早就餓了，謝了村長，便坐下來吃飯，老道神情抑鬱，也悶頭吃喝起來，頭一回吃飯不說話，臉上的神情彷彿和琉生之間有了巨大的裂痕。
老道一輩子活得混沌，遊走於黑白之間，他的世界黑色和白色是最少的，大多數處於混沌的骯髒狀態，而他就是融入這團骯髒中的一塊污垢，在其中逍遙快活。
此時忽然鑽出一個琉生來，非說人可以活得清清白白，頓時讓他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實在太不爽了。
老道一邊抓起饅頭，一邊看一旁的琉生，忽然覺得琉生不再是那個初見的憨萌少年了。
或者說，自己從未真正認識他。
陌生了……
大家似乎不是一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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