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善變的,他們的情感會變,理想會變,身份地位更會變。當面向選擇的路口時,人們有時會推翻自己之前所付出的努力與執着,並冠之以“自省”的名義,試圖藉此踏上新的拐點,走出不同的人生。誠然,這種摒舊推新的自省往往能夠開拓嶄新的前景,但是頻繁地更替,從而導致每件事都不能盡心盡力者也不在少數,對於他們來說,自省只是掩飾自身懶惰又缺乏毅力的託詞。
韋京頭一回對自己的執念產生了動搖,額角的一條青筋漲起,胸口急速起伏,只一眼,手中的摺子就險些扔出去。
去你嗎的!
就這一幅歪歪扭扭狗爪子撓得一樣的地圖?就這嘔心瀝血?就這?
如此一座三朝古都、方正大城,整張紙上竟找不到一條直線!城牆哪去了?濁江哪去了?左上角勾兩個圈,大圈包小圈就代表皇宮?縱橫劃幾道勉強看得出是道路,只是中間折了的地方,是畫到一半沒墨了還是毛筆斷了?坊市一個找不出,這些雜亂無章的圈圈、黑點連個註釋都沒有,這個便便一樣的三角形莫不是街邊的茅廁?
韋京現在非常想拽出這圖的作者暴揍一頓,哦下手時注意力度,別把臉打壞了,他還想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碳基生物才能畫出這麼一幅破圖?
事實上,兵部尚書府最不缺的就是各種兵書器譜、山川地誌,因此對於中京城的歷史演進,韋京並不陌生。相反,他更好奇的是城內的佈局。在宇文家生活了六年,宇文老頭沒少吹噓他年輕時的英勇事蹟,掀拳裸袖地給韋京講起那段濁江河畔隻身匹馬,興安橋下勇冠三軍的故事。此時,韋京總會堅定地演好捧臭腳的角色,被噴得一臉口水卻渾然不知覺,嘴上不住地溜鬚拍馬,眼睛卻在時刻地觀察,尋找腳底抹油的機會。
什麼?你要問那橋早已被嬀昌毀了?豎子無禮,看打!
每當宇文老頭談得快活,都免不了掄起長槍耍一耍,擡手直行虎,轉身回馬槍,游龍一擲,怪蟒穿襠。若此時,宇文老頭髮現韋京正在悄悄開溜,定會冷哼一聲,隨後用腳尖挑起一把腰刀踢給他,而後不待寒芒出鞘,已是一個槍花殺到韋京面前,結局就是韋京被以考校武功的名義暴打一頓,並且還堂而皇之地稱此乃指點刀法。每次狂風驟雨過後,鼻青臉腫的韋京都在心底狠狠腹誹着宇文老頭的暴戾恣睢、蠻不講理。
我詛咒你一輩子找不到後老伴兒!
中京城始建於前嬀氏王朝,於濁江北岸設立都城,嬀朝末年王族內戰,中原地區分裂爲齊、魏、鄭三家,中京城被東魏佔據作爲國都。後來,在文景一世帝平定中原後,曾短暫地沿用了中京作爲新朝都城,直到帝國完全統一,一世帝爲了加強對北方的控制,防範西北外族入侵,決定遷都上京,並重新規劃了地方行政。
首先,他調整最高級地方政府爲郡,如東港郡、南洋郡等,每郡設郡守,統轄民政和軍政。縣爲次級,每縣設縣令,只管民政不管軍事,同時在邊關地區設道,例如溟北道,與縣同級。縣下設鄉轄管農村,每鄉設鄉長。除這三級以外,還單獨設立中京、上京、右京和鎮西四府,即南北東西各一處,歸中央直接管轄,其中上京府是京城所在,而中京府就是由舊都中京擴成。
摺子最終還是免不了團成一團扔出去的命運,韋京枕在木桶邊,仰頭盯着平棊發呆,一遍遍在心底問候賣這圖的人的祖宗十八代。本想着有份地圖能儘快瞭解這座城市的格局,後面的行動也會更加方面,沒成想是禿子頭上盤辮子——白忙一氣。
“求人不如求己哇。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還是得親自探查一番。”無捷徑可走了,韋京長嘆一聲,從澡盆裡起身準備擦乾,“開工開工——”
就在韋京從澡盆中站起的一刻。
“吱嘎——”
門開。
韋京愣住。
一年輕女孩雙手正推着屋門,右腳稍稍擡起,邁步的動作瞬間僵住。
爲了洗澡時的隱私性,店家把澡盆擺在房間的西南角,靠近案桌一側,正對着北側的屋門。因爲南牆有窗,韋京剛纔是背對南窗、面向屋門坐在盆裡,所以起身的時候自然也是正面對着門口。
澡盆大概與韋京胯部的高度齊平,站在桶裡,下半身將將遮住,而精碩的上半身則完全暴露在空氣中,水珠在脖頸和胸口處滑落。由於常年習武的緣故,他的胸膛高挺,肩膀寬實,肌肉棱角分明卻沒有很大,也沒有膀闊腰圓的油膩感,皮膚呈現出健康的麥色,偶有幾道不大明顯的傷痕。
這一瞬很短,卻又好像很長。
韋京的大腦在飛速運轉,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我不乾淨了……”,馬上他又覺得不虧,不過是洗澡被看到而已,她賺了。淡定淡定,首先冷靜下來思考,門是怎麼開的?
韋京雙眼微微轉動,很快目光鎖定在了一旁的門栓,明白了。泡澡之前,最後一個從這房間出門的是裝滿熱水的老闆娘,老闆娘出去時自然是沒辦法掛上門栓的,而韋京也沒有注意到這件事,直接就脫了全身衣物開泡。
現在怎麼辦?她會不會報官?
不對啊,我纔是被偷看的啊,要報官也該是我報。長這麼大頭一次洗澡被偷看,我應該什麼反應?
要喊嗎?
要喊的吧?
那就喊吧……
“啊——流氓啊——”韋京深吸一口氣,喊聲震得房間都在顫抖。
“呃啊——啊——啊啊啊——”門口的女孩發出更大聲的尖叫,猛地轉身,飛奔着跑掉了,嘴上還在繼續高喊着,“流氓啊——”。
韋京先是聽到了她“噔噔噔”跑下樓的腳步,緊接着“噗通”一聲摔倒,順着樓梯滾了下去……
這怕不是個制杖……
跑的時候也不知道把門順上,韋京一臉無奈,赤裸着跨出澡盆走向門口,探頭看了看,隨後砰的一聲合上屋門。
“有意思的中京,有意思的姑娘。”韋京回到屋內,原地使勁兒地抖幹水珠,一邊抓起沐巾擦淨身體開始穿衣,一邊想着剛纔的女孩,“剛纔跑得太快沒看清,好像挺俊俏的,就是太蠢了一點,不過蠢得可愛。”
這次他沒有忘記插上門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