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竹兒的幼童天真的說着，然後如同在蘇然漸漸放鬆下身子和警惕的時候，笑嘻嘻的附在她的耳邊，像是講秘密一般輕聲道：“我還知道，你在爹爹的碗裡下了忘情粉……如此，有了我，也讓爹爹漸漸的淡忘蘇姨。”頓了頓，像是感覺不夠一般，幼童肉乎乎的手圈住蘇然的脖子，冰涼的頭髮一直蹭着蘇然的頸窩：“我還知道，孃親雖然愛自己的姐姐，卻被嫉妒附了身，以寄情蠱的噱頭將蘇姨逼至自殺絕境，又以寄情蠱爲由哀求爹爹用綠儂的命來救你，好一舉兩得的傷了蘇姨然後成全了你自己……娘，你什麼秘密我都知道哦！要不是你有這麼多的秘密……我怎麼會在還未足月的情況下就無辜枉死腹中？”
蘇然驚慌的推開那個幼童，卻在伸手的一瞬間被她閃開，然後變笑嘻嘻的站在一旁同綠儂一樣長久不動了。
這不是夢，如今蘇然幾乎是可以萬般確信了這不是夢。與其說是夢，到不如說這是魘咒，有人妄圖困死她！
她站在原地，回過身看去的時候看到一動不動的幼童。然後恢復呼吸一步一步往回走，繞過保持姿勢不曾動過的綠儂，最後走到蘇夙身邊。她還是一如往昔的模樣，眼裡一片深邃，根本看不見裡面的波動。蘇然苦笑着伸出手，想要撫摸她的面頰卻奈何從她身子穿過。看着半透明的蘇夙，她內心裡的痛苦再也無法自持，低頭痛哭起來。
看着泫然欲泣的蘇然，顧以箏拍了拍她的面頰，鬆了口氣的看着蘇然動了動食指，而後慢慢轉醒。他看着眼裡還掛着一滴淚珠的蘇然，儘量柔着嗓子道：“醒了就好，那些都忘了吧……”
忘了……忘了……怎麼可以忘了？她的孩子沒了，她拼了命也要得到的孩子就這樣沒了！
蘇然將頭偏向牀裡，咬脣不停的哽咽，直到顧以箏擁住她的時候才無法抑制的痛哭出聲。她緊緊的抱住顧以箏的身子，仰頭哭的歇斯底里：“爲什麼是我的竹兒呢！爲什麼啊！若是我此生犯下的罪孽深重，那便求老天爺拿了我的命去！爲什麼要拿走我的竹兒！把竹兒還給我！”
努力平撫着蘇然的情緒，顧以箏輕聲安慰着道：“沒事了，一切都會好的，都會好的……”他何嘗不知蘇然有這個孩子有多不易？即便內心裡對於蘇然他尚有些捉摸不透，總能從她身上看到一些別的影子，但說到底，對於一個愛着自己的人。即便她有多麼表裡不一，在五年的歲月裡，都能讓一顆冰塊的心化開一角。
他似乎一直在等着什麼人，那個人早前一直惦念着。只是後來隨着時間的一點點無情推移，五官漸漸模糊不清，感覺也開始從原來的痛不欲生慢慢走了出來，淡到連他都找不到那種絕望。顧以箏曾想過找到她，可越是痛苦思念那個女子的面貌便越是模糊。
“顧以箏，你去見姐姐吧？她還活着，感覺告訴我她一定還活着！求求你，去見她，讓她放了我，讓她別再纏着我了可好？”
蘇然驚慌失措的拉扯着顧以箏的袖擺，混亂的不知道該把眼睛放在哪裡，雙肩不停的顫抖。顧以箏抿了抿脣，忽然道：“蘇然，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麼？”
那日，苗家寨子裡的寨主回到寨子裡，同所有天苗寨的人一道過了這個兩年才一度的篝火節。當晚的熱鬧是前所未有，一襲紅衣的寨主和玄色苗裙的蘇夙出現在衆人眼中時着實讓不少人驚豔了一把。
紅衣的花隱依舊不負往日的狷狂張揚，長髮青絲被一根紅繩挽成馬尾，英姿不變的站在蘇夙身旁。蘇夙脣邊帶着淺笑，一雙黑瞳也沒了往日的沉寂，像是被一粒石子投進了湖中，泛起點點溫暖的漣漪。耳上脖頸上額上的銀飾都或多或少的帶着碎碎鈴聲，每走一步泠泠作響，煞是好聽。
裴思源終於在這一日刮掉了他那惱人的大鬍子，露出了依舊白淨魅惑的全容。不少苗家姑娘在看到他時都大方的投來了熱辣的眼神，卻總是避過蘇夙若有似無飄來的含笑目光。
夜間整個天苗寨燈火通明，寨子裡的人們團團圍成一個大圈，圈內燃着最大的篝火架子。寨子裡阿媽們釀製的酒一罈一罈的堆在一處，有幾個小夥子在篝火架邊鬥舞。苗寨的人不似蒙古人粗獷，卻同他們一樣豪放的很。男子的舞蹈雖不如女子柔美，不如草原奔放，卻別有一番韻味。有些姑娘一見鬥舞的那些少年裡有自己的心上人，便跑到篝火架的另一邊唱起山中情歌來。那些對上眼了的少年少女，會在彼此眼神的交匯下慢慢退出繞到另一邊。先是男子圍着女子又唱又跳，如果姑娘的心意也如男子一般的話，就要待男子唱完之後也圍着他邊唱邊跳。
蘇夙一邊聽着花隱在她耳邊嘮叨着這個篝火節每年如是有多無聊，一邊笑着看圈內熱情如火的男男女女們。不時，她捧起一杯酒輕抿一口，淡淡道：“你與冷若楓如何了？”
能感覺得到身邊的女子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裡，蘇夙用眼角的餘光睨着還旁若無事般笑着的花隱。終於喉中溢出一絲無可奈何的嘆息，有些無力的道：“你知道，他這樣的人不適合託付終身。”
“我不要終生。”
執着瓷碗的手骨節有些泛白，蘇夙盯着自己碗中清冽如同白水一般的酒。終於忍不住勾脣一笑，些許悲涼的道：“那你要什麼？愛情嗎？我也曾這般想過不要終生，可我的下場還不夠給你警覺嗎？男人，他可是會將你逼至如我這般絕境的東西。”
端起海碗，花隱笑着朝蘇夙挑了挑眉，不甚在意的道：“如斯境界又能怎樣？蘇夙，這五年你不依舊活的很好？若有一日我也同你這般，被冷若楓逼迫的不得不離開的話，我想我也會如你這般，過的舒適自然的。”
“舒適自然豈是這般容易的？你可知我用了多久的時間去忘了那段絕望？置之死地而後生，若是因爲活命而將自己身邊的所有生下去的希望都剝奪的話，我寧可死去。”
微微偏頭，
花隱看着蘇夙的眼神無不帶着憐惜與自責。她何嘗不知那樣的絕望，雖沒設身處地，但只要是在最後那段時日陪着蘇夙的，都知道她是怎麼撐至早春的。
“大鬍子叔叔！我和阿朵去替你唱歌！”一直坐在阿朵旁邊的雅雅忽然湊到了裴思源身邊，笑嘻嘻的附在裴思源的耳邊在那裡耳語。
裴思源摸了摸雅雅的發頂，柔聲道：“雅雅別鬧，你真真姐姐會不高興的。”
這時阿朵也跑了過來，擠到裴思源身邊坐下抱膝問道：“那大鬍子叔叔要一輩子只以兄長的名義陪着真真姐姐嗎？”
一時冷場，雅雅朝阿朵擠了擠眼睛，意思是怨阿朵把話說錯了。阿朵朝她豎起一根食指，噓了一聲讓雅雅注意着裴思源。雅雅不明所以的看着裴思源，卻見他只是低頭沉思着什麼，一雙狹長鳳眼斂下了往昔的灑脫不羈，唯剩深沉與黑暗。
許久，他勾了勾脣，一手一個的摸了摸兩個小丫頭的發頂，笑道：“你們兩個啊……真是小小年紀就人小鬼大的，天天替我們急着，叔叔是不是該謝謝你們？”
俏皮的吐了吐舌頭，阿朵推聳着裴思源一邊道：“大鬍子叔叔要是想謝就等着阿朵可以和雅雅一道吃你們喜酒的時候再好好給我們找一個好男子就是了啊！”
“阿朵你真的這麼早就想嫁人了啊！”一旁的雅雅一聽阿朵說找男子，忙跳過去拉扯着阿朵的衣襬。阿朵回過頭朝她做了個鬼臉：“不嫁不嫁再不找好了人還要等到成爲老姑娘嗎？我阿媽說了，要早早的就找一個先養着，等養大了就嫁了！”
雅雅歪頭想了想，而後頗爲認同的點點頭，語重心長的道：“阿朵的阿媽真是厲害，這麼好的辦法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啊！先養着，等養大了就嫁給他確實少了不少心思啊！”
裴思源無奈的看着兩個小丫頭你一言我一語的在那裡爲自己的未來夫婿謀劃着，面上雖是無奈眼裡卻攢滿了笑意。不經意擡頭的時候剛巧看到正一臉淡然卻掩不住點點神殤的蘇夙，她的側顔恬淡靜好，長髮在風下揚起，帶動了發間的泠泠配飾。當她轉過頭迎上她的目光時，裴思源不動聲色的移開了目光。
山歌正酣的時候，有一個火熱的男子踩着鼓點螺號，熱情的舞步繞到蘇夙面前。在所有人歡呼聲中，男子圍着蘇夙笑的開懷，熱烈充滿愛意的舞蹈和琅琅歌聲縈繞在蘇夙身邊。她被他的舞逼至篝火邊，雙手像蛇一樣擺動，奔放的舞蹈用身體展現出一種如火的愛，歌聲裡卻帶着純淨的嚮往。
蘇夙負手而立，本來嫺靜的模樣反倒在此時帶了點漠不關心的姿態。男子卻不惱，只是一味的唱着：“山裡的姑娘喲！你可是還未嫁人喲！你可知我想你入骨喲！你可知我愛你如心喲！你可願嫁給少年喲！過着樸實的日子喲！山裡的姑娘喲！我還至今未娶喲！想必是爲了等你喲！你可願陪我走到盡頭喲！你可願和我生活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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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