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裡來的慢走的快的便是春季和秋季，往往最爲舒適的日子總是在不經意間溜走。夏日和冬日來的快，在人們煎熬的過程中，一點一點消逝，難捱的很。
今年初冬的第一場雪來的很早，大概才十一月份的日子，蘇夙他們在似影山莊下駐紮營地中才呆了三日便下起來飄雪。她窩在營帳中，因爲燃着炭火的緣故不算太寒。但她還是裹得很是嚴實，看着綠儂在雪中歡騰的身影，若有所思。
很多人都說下雪的時候其實不冷的，最冷的是雪化的時候。可蘇夙天生畏寒的很，只要到十月下旬，她基本上從來都不踏出自己的窩的。整個人也會在冬日犯起懶來，多數時候都用睡覺來打發時間。裴思源在主帳中同校尉，副將等人商量着怎麼攻下似影山莊，沒有太多閒功夫來陪她。張晨自然也從到達目的地後便有些忙得抽不開身來，唯有綠儂，冷飛依和她是最有閒情逸致的。冷飛依不用提，很是不屑同她一起談天說地，可以說見到她就恨不得殺了她的那種。綠儂，天天在一起，該說的都說完了，今日也委實沒有話和她說。
蘇夙從包袱中掏出劍訣，一頁一頁翻着，仔細看着。將每招每勢都記得清楚，口訣更是銘記在心。她這段時間身中軟筋散，根本沒法練習劍訣。但似影山莊如今就在眼前，想到若是不能親自手刃了冷蒼明的話，蘇夙心裡便很是不甘。如此也只能憑着裴思源並不常呆在她身邊的時間好好記着，等夜間一個人時便會躲開衆人拿竹竿練習。雖然提不起內力來，但每套招式，躲避，攻擊，蘇夙都已經駕輕就熟了。
到了午時時分，裴思源進來的時候便看到蘇夙單手撐着額角，倚在軟榻上假寐，手中執着一卷書頁。愣了須叟，裴思源解下身上的黑色貂絨大氅，將凝結在玄色上的雪抖掉。而後輕手輕腳的走到蘇夙面前，正要把大氅蓋在蘇夙身上的時候，撇到了她手中書卷的名字……逐流。
蹙眉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東西，身子還保持着要將大氅蓋在蘇夙身上的動作。心底有一個聲音告訴他，將劍訣拿走。只有拿走了劍訣，就可以找到寶藏，也許還能依着這個寶藏同聖上保下蘇夙。可還有一個聲音在腦海裡告訴他，不可以拿。蘇夙有卻不給他不同他說爲的是什麼？不就是不願意給他嗎？若是他拿走了，蘇夙一定會知道是他乾的，這輩子或許都無法像如今這樣待他了。
“你在想什麼。”清冷淡然的聲音打斷了裴思源腦海裡不依不饒的爭吵對峙，他慌忙擡眼，正對上蘇夙已經掀開的眼簾。雙目相對，那深不見底的黑，神秘吸引的奪魂攝魄。
蘇夙依舊保持着方纔假寐時的姿勢，只是那雙深潭一般的剪瞳卻緊緊攥住了裴思源的目光。周邊的空氣瞬間凝結，在短暫的僵持後，裴思源笑着直起身子，將大氅重新披回自己身上。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蘇夙手中的劍訣，淡淡道：“想必龍鱗也已經在你手上了吧！”
她問他的時
候沒有疑問，他回她的時候同樣沒有。一個是陳述，一個是感嘆。心境不同，語調不同。
從袖擺中掏出冰涼的匕首，蘇夙轉着手中的龍鱗，看也不看裴思源一眼道：“如今你可是死心了？逐流也見到了，龍鱗也看到了，接下來……”頓了頓，蘇夙擡起下頜，向上看着站在她不遠處的裴思源，淡淡道：“是搶？還是等我不知道的時候，拿？”
“你何不說的難聽點？直接說偷就是了。”裴思源轉身向外走去，同以往沒什麼區別的調笑，只是蘇夙還是聽到了幾不可見的落寞摻雜其中。她抿抿脣，別過頭微微閉上眼。她不想出口傷他，只是……她遏制不住的，將那些惡毒脫口而出。
又過了兩日的時候，張晨終於來到蘇夙的營帳，笑着扯了扯正在撥着地瓜皮的綠儂的袖子：“綠儂，我發現一個好地方，我帶你和夫人一道去看看如何？”
綠儂白了張晨一眼，沒好氣的道：“現在山下是重兵把守，將軍嚴令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軍營，你怎麼這點規矩都不知道？”
撓了撓後腦勺，張晨憨憨的笑了笑，就着地毯坐下對綠儂道：“我自有辦法。”而後又轉過頭看着依舊在看書的蘇夙道：“夫人，若是張晨能帶夫人出去看看，夫人願意去嗎？”
從書海中擡起頭來，蘇夙的目光落在雖然癟了癟嘴，但滿眼渴望的綠儂。笑着點點頭，輕聲道：“自然願意，但最好能在將軍說的黃昏之前趕回來。”
詫異的看着蘇夙，張晨驚訝道：“夫人怎麼知道將軍吩咐了黃昏之前回來？將軍事先就派人來通知夫人了嗎？啊！綠儂，莫不是這就是你那日說的什麼……什麼心什麼通？”
“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笨蛋！”綠儂不耐的糾正着張晨，卻在說完後愣住了，有些擔心的看向蘇夙。
只見蘇夙脣畔依舊是笑着的，動作輕柔的將書卷擱置在了原本的包袱裡，垂着眼簾似乎沒什麼反應。但綠儂還是知道，方纔蘇夙眼裡，並無一點笑意。
三個人翻身上馬，蘇夙看着馬邊站着的裴思源，淡淡道：“你來做什麼。”
看了眼張晨和綠儂，他們二人會意的打馬慢悠悠的走在前面，蘇夙正要趕上，卻被裴思源扯住了衣襬：“夙夙，我沒打算做什麼，只是給你這個。”
說罷伸出手將一個青花小瓷瓶遞到蘇夙面前，蘇夙蹙眉看着他掌中安靜躺着的瓷瓶，冷冷道：“這是什麼？”
從裡面倒出一粒白色藥丸，裴思源毫不猶豫的服下，笑着道：“軟筋散的解藥。”
靜靜的低頭看着裴思源，蘇夙的眼神變得不可捉摸，她忽然道：“你不怕我一去不返嗎？”
“怕的。”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裴思源看着蘇夙，曲起手指敲了敲額角，裝作苦惱的道：“可怕又如何？你想做什麼我自知攔不住你，但有一點……若是你今晚還未歸來，我定會帶着軍中所有人殺進似影山
莊，不管你在不在，我都要找到你。”
“不在你如何找我？”蘇夙丟下這句話後便輕輕夾了下馬肚，纖細的身子端坐在馬上，顛簸着漸行漸遠。
裴思源目送着她的背影，似乎很多時候，他能看到的，也只有她的背影。苦澀一笑，裴思源轉身走到主帳中對着一干將領道：“今日亥時三刻，整裝待發，軍令一下便攻上似影山莊！片甲不留！”
“將軍！不可啊！若是夜間攻上，先不說似影山莊地勢險要，單單是那個紅衣妖女和冷蒼明義子蒙彧的巫蠱之術就夠我們受的了！”前朝跟着裴思源父親振國將軍的副將是聽從裴老將軍的命令來負責看着裴思源的。以往裴思源縱橫沙場的時候都是由這個久經戰場，被鮮血洗過千百回的副將幫忙出謀劃策，多加提點。此時阻止，也應了其他副將校尉的意思。他們人微言輕，阻止不了總是一意孤行的大將軍，也只有這個德高望重的副將能在裴思源面前說的上話。
笑着睨了一眼老副將，裴思源將一跟模具旗幟插在地形土泥的最高點：“叔父不想攻下這裡？這是似影山莊的三思臺，算是似影山莊最爲重要之地，祠堂就在三思臺這裡。”
老副將皺着眉頭看着那個被裴思源插進土中的旗幟，硬聲道：“將軍應該知道，攻下似影山莊便是拿下整個祠堂，屠了冷蒼明。可依現在的形勢，將軍是要讓這些曾經跟着將軍出生入死的兄弟們白白將命搭進去送給閻王老子嗎！”
“思源！你怕是瘋了，若是趁夜攻上雖有出其不意，但也是兵行險招啊！如今我們還沒有到賣命一搏的地步，你怎麼就糊塗了呢！”左騎校尉統領是相國府的大公子寧謐之，自小便和裴思源一樣崇武不崇文。兩人一道長大算是無話不說的好友，相比於裴思源模樣的俊美妖性，寧謐之的模樣倒是更像一個沙場上摸爬滾打的軍人。
大抵是所有人都不知裴思源現今的心境，所以每個人都竭力的勸着他。可他自己又何曾不知，這樣做等同於把所有兄弟的命都送了進去，甚至是把朝廷的失敗送了進去。但是……但是蘇夙去了似影山莊行刺冷蒼明的話，她若是活不了了，那……他還活着又有什麼意義？放她走只是爲了讓她心裡能得以快活，卻不是要將她和自己都逼入如斯境地的……
如同夜幕遲早會降臨，飛雪也會如期而至。黃昏一過的時候，擦黑的墨色天空落下鵝毛大雪，裴思源坐在軍帳前，模樣不復俊美。他的目光深遠的看着蘇夙晨間離開的方向，等到了回來的綠儂和張晨，也等到了尋不到蘇夙的消息。他看着飄然而下的大雪，久久不語，不動。
夜深冬涼，裴思源看着已經月上中天，所有兵士都整裝待發，全等他一聲令下。轉過身走到營帳中，瞥了眼掛在一旁的銀甲，最終還是走到書案旁。
用上好的狼毫筆沾了濃墨，裴思源斟酌了片刻勾出一道題序：無關風月。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