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故址離這裡不遠。”
“不是說蘇家早被蘇……我孃親嫁人前夕燒了個乾淨了嗎?”蘇夙疑惑的問道。
顧以箏偏過頭看着蘇夙,微微一笑,眼裡卻帶着蒼涼:“蘇姑姑當年燒得並非真正的蘇家,真正的蘇家並無那個院子恢弘富麗。常年來族中的人都住在那個宅子裡,但多數長老和蘇家的家主守護者都住在不爲人知之處,其實不過是應了那句小隱隱於市之說而已。”
緊了緊手中溫熱的手掌,蘇夙低下頭沉思良久終於停下腳步,緩緩道:“我不想去了。”
“爲何?”
微微擡起螓首,蘇夙定定的看着顧以箏,認真道:“顧以箏,你與蘇家必然是有關係的對麼?你接近我……是不是也是爲了蘇家?”
愣了須叟,顧以箏使勁扯着蘇夙往城東疾步走去,不顧蘇夙的掙扎徑自向着越來越偏僻的巷子:“不錯!我接近你是爲了蘇家!可卻並非始於算計!你如今這般怯弱的模樣同初見時的難成大器又有什麼分別?你看看!這就是曾經你孃親生活的地方!”
被狠狠摔在地上,蘇夙擡首看着一座簡單的四合院。門口兩隻石獅依舊帶着威武的風采,只是堆積了的灰塵和蜘蛛網昭示着這個威武曾經是多少年前的前塵舊事。在擡頭看到已經搖搖欲墜的黑漆木牌匾上,鎏金字體上書的顧府兩個大字深深刺痛着蘇夙的雙眼。她蹌踉着起身猛的推開大門,年久失修的大門在粗噶的響聲中伴着徐徐落下的灰塵打開了眼前寧靜的四合院。
白絲軟底的靴子踏着厚厚一層落葉跨進院中,裙裾拂過門欄的時候帶出一抹厚厚的塵埃。她的目光遊移在這個不大不小的院中,足足有五人抱的槐樹。槐樹下是佈滿塵蟎的石桌,桌邊四個石凳,那些關節周邊都結滿了蜘蛛網。
繞過一個假山是後院,後院有一個人工小湖,中間建着一座四角小亭。涼亭四周的帷幔早已落在早已乾涸的湖中,沾滿了歲月的泥濘。亭中軟榻上還有一本放了多年,黃了紙張的書卷,似乎主人才看了一半,來不及接着翻閱下去。
“這裡……”
“這裡是你孃親長大的地方,蘇家真正的祖宅。”顧以箏不知何時走到蘇夙的身後,輕輕掰過她的肩膀,讓她面對着他。對上忽然無神的秋水剪瞳,顧以箏柔聲道:“阿綰,你知道當年你孃親決定嫁給冷蒼明的時候有多痛苦嗎?那時她已經同重淵叔叔定下了婚約,可爲了護住蘇家不被朝廷覬覦姑姑她只能答應下嫁似影山莊。雖然冷蒼明想要得到寶藏,但多少會不會苛待於蘇家族人,他是個僞君子,自然也做不到將蘇家族人趕盡殺絕。姑姑嫁給冷蒼明的時候已經有了身孕,那個孩子……是重淵的……也是……”
“也是我……對嗎?”
“我帶你去見見他……”
顧以箏牽着蘇夙的手行到後宅的廂房中,七繞八拐後推開一間書房的門。陰潮溼冷的味道撲面而來,繞過層層擺滿書
籍典故的書架,顧以箏帶着蘇夙走到一個檀木書案上。鬆開她的手從一旁放滿卷軸的花瓶中隨意抽出一個畫卷,輕輕遞到蘇夙面前。
看着他手中的畫軸,蘇夙籲出一口氣後沉默良久,終於伸出手拿着畫卷,一點點將卷軸滾開。
入眼的先是一片淺青色衣角,淡淡是袍擺的紋路都畫的極爲細緻,由此可想着手畫這副圖的人有多用心。還有腰間的翠玉扇佩,明明是扇柄上掛着的東西卻被男子掛在了腰間。一頭潑墨的烏髮被青色緞帶懶懶束起,眉眼濃郁卻不失江南人的雋秀。一雙桃花眼裡帶着四分淺笑六分溫柔,那樣專注的看着一個人,似乎將世界上所有的愛都容納其中。男子右手負在身後,左手前伸,像是等待一個人將手覆在他的手上。畫這幅圖的人定是很用心的,連男子負在身後的右手裡握着的書卷從被風掀起的袖擺中露出一角。
畫中公子,陌上無雙。
當畫卷全部展開的時候,上書重淵兩個飄渺俊逸的字深深刺痛了蘇夙的眼睛。她知道,這是蘇柔櫻的筆跡,她這人溫婉慣了,連寫出來的字都帶着同她自己一樣的氣韻。一滴淚砸在畫卷上,慢慢暈開。
蘇夙收起畫卷輕聲問道:“她不是一直都愛着冷蒼明嗎?”
看着面上依舊保持着鎮定的蘇夙,顧以箏繼續抽出一卷畫軸,這次由他自己展開。蘇夙擡眼看着他拉開的畫,同她這一幅畫風不同,少了一股柔情但是細膩精緻卻都用到了。這幅畫比之別的要大上許多,顧以箏將其放置在書案上,拉過蘇夙讓她仔細着看。畫中最左邊是一個女子身着青色裙裾,長髮隨意散開着坐在鞦韆架上。一雙剪瞳裡滿是歡快的笑意,裙裾隨着蕩起的鞦韆在空中飛揚。身後的男子的模樣定格在笑着推出鞦韆的時候,在他們周邊是假山槐樹,落下的是春日纔有的飄逸槐花。在往旁邊移便看到還是那對年輕男女,兩人並肩坐在紫藤纏繞的長椅上,女子螓首倚在男子的肩頭,男子修長的手上執着一卷書,垂眼看着肩頭的女子時眼中滿是寵溺愛慕。最角落的一處畫着方纔看到的湖上涼亭,淡青色的帷幔被風撩起,亭中女子躺在軟榻上淺眠,一手隨意垂下,一手搭在腹上,一把純白摺扇已經脫手。扇子上的扇墜也被畫的細緻,就是蘇夙手中卷軸裡的重淵腰間佩戴的。女子軟榻邊一個男子,青色衣衫,微微俯身吻在沉睡中女子的額頭上,另一隻手卻在拿着女子已經脫手了的摺扇……
“姑姑一直愛的,念得就只有重淵一人。這個扇墜是姑姑從小帶到大的,從未離手。本來姑姑的本意是親自送給重淵,可重淵卻在她沉睡的時候自己將扇佩拿走。那時,姑姑要嫁進似影山莊的親事已經定下。”
“可……可她臨終前念得……冷荌嫆說的……”蘇夙錯亂的看着顧以箏,眼裡的淚水再也忍不住的滑落下來。她不知道自己難過什麼,可單單是看到這幾幅畫就似乎看到了蘇柔櫻的一生。或許很多人都會覺得這是老掉也的故事,可這卻也是
最真摯的感情。他連一個扇墜都等不起了,要偷偷的拿走,甚至放下一切的跟隨着她一道去了似影山莊。幫她處處涉險,最後卻只落下個身首異處的下場,那個女子也不敢大聲的說出她愛他,不敢告訴所有人,甚至連自己的女兒都不敢說……
“冷荌嫆話怎麼可以去信?當年姑姑嫁給了冷蒼明,似影山莊裡的人雖都不喜,但多少礙着面子都不會怎樣。只有這個冷荌茹,纔是他們兄妹幾人最爲陰險,狠辣之人。”
“當年的事,你怎麼這麼一清二楚……”顧以箏的話被蘇夙輕柔飄渺的聲音打斷,他偏過頭看着蘇夙,可她卻將螓首偏向另一邊,留給他一個淡漠的側顔。
顧以箏忽然一笑,悲涼染滿了他烏黑深邃的眼瞳:“我……你這麼聰明怎麼會猜不出我是誰?蘇家的守護神,我們顧家祖祖輩輩都保護着蘇家的東西,若要說的清楚點,就是自蘇家四百年前的先輩起便養着的狗。”
“不是……不是這樣的。”蘇夙倉皇的拉住顧以箏的衣襬,搖着頭語無倫次道。可半晌後她卻忽然鬆了手,不對,這不是她。她是蘇夙啊,怎麼可以爲了兒女私情放下尊嚴,慌亂的沒有了自己該有的影子呢?
似乎是感覺到蘇夙的反常,顧以箏低頭望着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麼的蘇夙,卻見她秀美緊蹙,面上一片蒼白。所有的不甘都在頃刻間化無虛無,顧以箏輕輕環住蘇夙的身子,用下頜蹭着蘇夙的發頂:“我不是那個意思……顧家世世代代守護蘇家只是因爲先祖曾是蘇家的主母,而後幾代多多少少有些姻親關係……”
“那我和你……豈不是近親?”蘇夙忽然開口道。
顧以箏噗嗤一笑,撫着蘇夙的雙臂看着她仔細道:“姻親也並沒規定非要與家主或者族中長老有親事,蘇家的人也並非都是如姑姑一般有上一輩家主骨血,旁門左道的親戚多了去了。所以阿綰不用擔心你和我是否有血親。”
“我纔沒有擔心這個。”
“恩?”眼見着蘇夙矢口否認,顧以箏帶着疑問的嗯了一聲,微微上挑的尾音帶着別有深意的笑。
偏過頭避開他調侃的目光,蘇夙冷下聲音故作淡然道:“擔心了又如何?”
“如何?自然是這樣了……”
所有不明和難過都被難得來到的親密掩藏下去,良久分開後蘇夙呼吸不勻的瞪了顧以箏一眼,身子不穩的撞到了一處桌角,發出蹭楞一聲。蘇夙低下頭看着忽然露出的一截縫,將內力聚集掌內,將桌子繼續緩緩推開。
顧以箏走走到蘇夙身後,看着慢慢移開的書案下是一個方形入口,一層層臺階蜿蜒而下深不見底。兩人對視一眼,一同附身抹黑而下。下了幾層臺階後就漸漸寬敞起來,蘇夙和顧以箏都能直起腰來行走了。顧以箏從袖中掏出一個火摺子,幾下子點燃後發現這個蜿蜒臺階兩邊的石壁上每隔一米便有一盞油燈。一一點燃,瞬間整個暗室都亮了起來。
..
(本章完)